第4節
姜老太太伸出兩根手指,“還給了他們兩千兩銀子?!?/br> 薛琰驚訝的合不攏嘴,自己這位老祖宗還真夠有膽色的,“結果馬旅長不但仗打贏了,后來還一路高升,現在做了旅長了?” 姜老太太得意的點點頭,“別看他現在人在陜西,可誰不知道馬國棟見我了要喊聲嬸子的?每年我做大壽,他都會派人過來給我送壽禮?!?/br> 只是孫女以前從來不在這上頭留心罷了,“有一次來的還是他的長子,也是個有出息的,小小年紀就跟著馬旅長東征西戰的,就是樣子長的兇了點,你那個時候還小,看見人家,還嚇哭了呢!” 還有這樣的事?薛琰腦子里閃過一個高高的身影,不過她更有興趣的是這位西北軍的旅長。 她算是明白了為什么許家在這樣的世道底下,沒有了頂門立戶的男人,依然越來越好的根本原因了,這年頭,誰手里有槍,誰就是爺爺??! 就聽姜老太太又道,“可惜你老梁伯看不透這一點,成天就想著眼皮子底下的塊兒八毛的,唉,我也懶得跟他講道理,反正我是東家,他是掌柜的,這許家還是老太太我說了算,” 她看著凝眉沉思的薛琰,覺得孫女挺好笑的,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連雞蛋都不知道多少錢一個的嬌小姐,還能聽得懂這些? 她之所以跟孫女講這個,也就是希望孫女知道她們許家背后的靠山是誰罷了。 卻聽薛琰道,“奶奶說的是,這相交情都是處出來的,你來我往的,才能越來越親近,別說馬旅長管奶奶您叫‘嬸子’,咱們一家人不能計較金銀,就是當成賣買做,長遠來看,咱們這筆生意也不虧?!?/br> 可惜薛琰學醫出身,歷史太渣,實在想不出陜西的馬旅長是哪位,也不知道他未來的前程如何,不過他是眼前許家唯一能抱住,而且一直在抱的大腿,還是得抱緊的好,“就算是軍服上咱們賠一些,只要許家平平安安的,自然能在別處掙回來?!?/br> “好好好,沒想到我們靜昭最像我,” 薛琰的一番見解完全出乎姜老太太的意料,她樂得哈哈大笑,“早知道我孫女這么爭氣,剛才就不叫老梁走了,也叫好好聽聽,別一把年紀了,見識還不如一個小孩子呢!” 姜老太太心里高興,加上腿上的傷日漸恢復,便也耍起了小孩兒脾氣,也借口孫女長身體,狠狠的叫廚上給做了幾道硬菜奉上來。 她的飲食都是薛琰在張羅,除了中午可以見些葷腥,到了晚上,魚蝦還行,牛羊大rou是一點兒也見不著的,可把她給饞壞了。 老還小老還小,薛琰怎么會不知道姜老太太的小算盤,不過這些日子她十分配合治療,恢復的也快,薛琰也樂意給姜老太太開開禁解解饞,便睜只眼閉只眼的當沒聽見,由著廚上往正院里送菜。 郭太太聽廚上報了正院的菜單子,知道這是老太太的病好多了,心里也高興,干脆跑正院來,笑說自己聞著正院的菜香味,跟著湊湊熱鬧沾沾福庇兒。 她一過來,姜老太太就更高興了,以前她們婆媳兩個一主外一主內,都忙的很,所以相處的時候并不多,這會兒大家湊到一起,她吃飯就更有胃口了。 “娘啊,您真是的,吃飯也不喊上媳婦,”徐氏聽說今天郭氏跟許靜昭留在正院里吃飯,慌的也不顧自己的飯菜已經送來了,直接跑到姜老太太這里來了。 第6章 揩油 上午徐氏就聽說梁掌柜過來的時候姜老太太留許靜昭在身邊了。 自己兒子不在家,她又不得老太太的喜歡,要是再叫郭氏母女這么哄下去,恐怕許家以后都成了二房的了。 姜老太太瞟了徑直坐在自己身邊的徐氏一眼,“你茹素,我這兒都是大魚大rou的,怕你吃不了?!?/br> 以前徐氏也是用這個理由,在她的院子里吃飯的,倒是郭氏,還知道隔三岔五的過來服侍自己吃頓飯。 徐氏尷尬的笑笑,她是不喜歡跟姜老太太一起吃飯,誰喜歡成天對著這張老臉處處陪小心啊,“媳婦這不是為了求菩薩保佑咱們許家生意順遂,娘您長命百歲,靜安在外頭能中個頭名狀元回來,能把咱們許家的家業發揚光大,才斷了葷腥的?” 瞧她把自己說的偉大的,薛琰差點笑出聲來,別的她不知道,但許家是敗在許靜安手里的這一點她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大伯娘,我知道您是好心,但咱們人啊除了五谷雜糧,rou禽蛋這些也得吃一些,這樣身體才能健旺,” 徐氏臉上一向擦著厚厚的官粉,可是依然蓋不住她兩頰的色斑,低下頭時,頭頂稀疏的發量幾乎遮不住頭頂,都不用問,腦后那大大的發髻里其實是掖著別人的頭發的,“就像大伯娘您現在的身子,適當的用一些葷腥的,您不想吃大rou,也可以吃些水產,” 算著徐氏的年齡再看她的氣色,薛琰覺得她這是到了更年期了,這個時候一直茹素,身體哪里補充蛋白質去? 徐氏呵呵一笑,心里不以為然,“瞧咱們靜昭,能給你奶奶治腿了,就真的充起小大夫來了,我身子再沒有那么好了,靜昭你不曉得,那些廟里的居士,身子骨都好著呢,哪一個不活到六七十歲?我啊,將來還要給你大哥帶孫子呢!” 可那些居士們還天天自己動手打理起居,甚至還墾荒種菜,運動量足夠不說,心態也平和??? 來到許家十來天,薛琰對這個徐氏沒什么好感,她不聽自己的話,薛琰也不深勸,她挾了塊鴿子rou放在郭氏碗里,“娘,您吃?!?/br> 又挾了塊蓮藕放到姜老太太碗里,“奶奶,就算是你能吃些rou了,但最少也是用些菜邊rou,想大塊吃rou大碗喝酒那可不成,” 她沖姜老太太狡黠的眨眨眼,“孫女可是看著您呢!” 許靜昭生就一張鵝蛋臉兒,瓊鼻粉唇精致漂亮,大大的水杏眼這么一眨,把姜老太太的心都看花了,“好好好,我們靜昭怎么說,奶奶就怎么做,都聽你的,不過么,” 她可憐巴巴的看著不遠處那道紅燒rou扣碗,這可是許家廚子的拿手菜,“這紅燒rou都做好了,奶奶今天嘗兩塊行不行?奶奶就是想試試老田頭這手藝落下了沒有?” “兩塊?那成,我幫您挾,” 中午來兩塊也沒啥大問題,薛琰拿起公筷在里扣碗里翻了翻,認真的挑了兩塊瘦rou多的給姜老太太挾到碗里,“不過您吃完飯可不能回屋就躺倒,孫女扶著您去外頭走走?!?/br> 徐氏來了一會兒了,發現這屋里祖孫三人根本都不拿正眼看她,心的直摳紅木桌縫,“靜昭也是的,你奶奶的腿才好一點,你就叫她出去走動,這要是傷口再潰了,這不是折騰老人家的嘛?” 姜老太太的傷口并不在關節處,現在已經結痂了,走路的時候注意些并沒有什么大問題,薛琰微微一笑,“大伯娘放心吧,我跟奶奶心里有數,” “行了,我這腿還是靜昭給看好的,她說行就行,我這么老骨頭啊,也得起來動動了,”因為腿傷時不時的反復,這一年多可把姜老太太給折騰壞了,“我啊得趕快好起來,今年秋收我親自下去?!?/br> 說起秋收了,徐氏頓時一臉的笑,她親自盛了碗湯放在姜老太太跟前,“娘,我正有事跟您說聽呢?!?/br> 姜老太太看著面前的湯,眼皮都沒抬,她就知道,這個兒媳婦跑來獻殷勤準沒好事兒,“說吧,什么事?” 徐氏看了郭氏一眼,她家不像郭家那么有錢,郭氏的大哥還在衙門里當差,“還不是媳婦娘家的事嘛,昨個兒我那個大嫂過來說今年她叫人去咱們莊子上拉棉籽兒,老丁居然不肯給?” 許家不只河里有船,街上有鋪面,更叫人艷羨的是許家手里還有上千傾的良田。 這些田姜老太太并沒有全用來種莊稼,而是有稻有棉有油菜還有果園。 徐氏娘家的榨油坊,可以說這么些年,都是依附于許家生存的,畢竟每年許家田里收上來的菜籽,跟打完棉花剩下的棉籽兒,還有花生大豆都是要榨成油的。 可是這次,徐家照著老習慣去許家種棉花的莊子上拉棉籽,卻被老丁頭給擋下了,說是上頭沒發話呢,今年這棉籽兒不能拉! 姜老太太冷笑一聲,不許莊頭兒老丁再給徐家棉籽是她下的命令,“你大嫂只來說不讓你們家拉棉籽,可跟你說過些年咱們家在你娘家榨過多少油料,出過多少油沒有?” “這個,”徐氏強笑一下,“娘您也知道的,媳婦自打耀宗不在了,就只在院子里撫養靜安,成年不問外頭的事,哪里知道這個?再說這外頭的賬,不都是娘您管著的?” 姜老太太推了碗,扶著薛琰的手站起來,“你說的沒錯,但你是徐打油的閨女,沒嫁到我們許家的時候,成年在你們油鋪里給人估油,這出油的事不能我跟你講吧?你回去問問你那個嫂子,這些年為什么咱們送去的油越榨越少了?” 菜籽油十出五,花生油十出三,大豆十出一,棉籽榨油十出二,可是這些年徐家都給許家交了多少? 姜老太太冷冷的看著徐氏,“既然你大嫂問到你了,你就照我的原話跟你娘家說,以后啊,許家的油就不勞親家費心了,前陣子我聽人說省城那邊有人要買了外國的洋機器榨油呢,可比咱們洛平的土作坊出的多!” 徐氏腿一軟,差點沒給婆婆跪下,徐家這些年六成的生意都來自許家,其他兩成則是跟許家有交情的親戚故舊,若是許家不在徐家榨油了,就靠那兩成的零敲碎打,徐家可就完了。 “娘,”徐氏嘴一撇拿著帕子就抽抽答答的哭起來,“我娘家開油坊幾十年了,向來是童叟無欺,才在洛平占了點薄名,您要是不讓我家做許家的生意,那不是要把徐家往絕路上逼嘛?” 薛琰雖然不知道這榨油的門道,但這會兒也大概明白了,肯定是許家送去的菜籽棉籽的,出的油越來越少了,少的姜老太太不得不寧愿得罪親家,也要斷了兩家的交易,她想開口替姜老太太說話,卻被郭氏暗中拉了拉袖子。 “大嫂快別這么說,您也說了,自從大哥不在了,您就一直呆在家里,并不知道外頭的事,不如您把親家嫂子請過來仔細問一問,有道是有賬不怕算,”郭家雖然不是生意人家,但手里也是有生意的,郭氏這些年又管著許家的內務,每年也是上千兩銀子的出入,能想不明白這里頭的貓膩兒嗎? 徐氏還用把娘家嫂子叫來問? 這油越出越少,不過是娘家看著許家這些年生意越來越大,覺得許家不會在這些rou沫兒上跟自家計較,而且這里頭也有徐氏的手腳,每年她娘家可是要把多出來的利潤都提出兩成來給徐氏送來當打牌錢的。 不過這些事徐氏自然不會叫郭氏知道,她恨恨的瞪了郭氏一眼,“弟妹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賬不怕算?合著你這是要跟我們徐家算賬了?我告訴你,這許家將來可是我們靜安的,還輪不著你來跟我算賬!” “啪!” 姜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說呢,誰這么大的膽子敢從我姜銀鳳手里摳rou吃,原來是覺得這許家已經不是我姜銀鳳的了?” 姜老太太嫁給許老太爺的時候,哪有許家?只有一個小貨郎許三喜! 這許家偌大的家業,是她陪著許三喜一手一腳掙下的! 許三喜不在了,這些都是她姜銀鳳的! 徐氏居然敢說這些是她兒子的?這簡直是在捅姜銀鳳的肺管子! “怪不得呢,這會兒徐家就開始挖我們許家的墻角了,原來是覺得許家早晚都是靜安的,”姜老太太咯咯冷笑,“老大媳婦,靜安是你生的不錯,可你別忘了,他姓許,不姓徐!” 張嘴“我家,我娘家”,閉嘴“你們許家”,這徐氏嫁過來二十多年了,居然還覺得自己是徐家的閨女呢,“你既這么孝順,這樣吧,來人,給大太太收拾收拾,把她送回徐家去吧,她為耀宗守了這么些年也不容易,她屋里的體己,就當許家給她的辛苦費了,叫她全帶走!” “娘!” “娘!” 徐氏沒想到自己不過隨口發作了郭氏一句,居然要被趕回娘家!這死老太太也太狠了! 郭氏忙拉了薛琰跪下來,“娘,您消消氣,大嫂不是那個意思,大嫂,還不快給娘賠禮?!?/br> 第7章 教訓 薛琰是被郭氏硬拉著跪下的,她才不覺得姜老太太做的有什么錯呢,雖然徐氏出嫁了也照樣是徐家的女兒,娘家日子不過好,幫一幫是應該的,但坑一邊幫一邊就太不應該了,尤其還覺得許家早晚是她兒子的,所以坑的理直氣壯。 不這但是狠而且還蠢??! 為這樣的蠢貨求情,她覺得好虧,“奶奶,您別跟大伯娘生氣了,她不過是想著還徐家的養育之恩呢,不過大伯娘,您就算是要回報娘家,也不能這么做啊,就如您所說,這許家將來都是大哥的,那您也不能拿著大哥的東西貼親家伯娘啊,大哥才是您親生的不是?” 薛琰暗暗的撇嘴,“你這么做前,問過大哥了嗎?” 許靜安要是做說徐氏做的對,她薛字倒是寫! “靜昭一個小孩子都比你看的明白!”自己這個兒媳有多蠢姜老太太能不知道嗎? 也是因為太清楚了,所以她才連家都不敢叫她管,而是交給了二媳婦郭氏。 “靜昭,” 郭氏給了薛琰一巴掌,就算是婆婆覺得女兒說的對,但這也不是許靜昭該插話的地方,而且徐氏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許家將來還是許靜安的,許靜昭以后還要指著哥哥出頭呢,“你給我回自己屋去!” 郭太太這是真生氣了啊,打的自己生疼,薛琰縮了縮脖子,“是,我回去了?!?/br> 唉,頂門立戶的孫子,有個不清渣(腦子不清楚)的娘,乖巧懂事的,偏是個孫女,“行了,老二家的帶著靜昭都回去吧?!?/br> 姜老太太狠狠的瞪了徐氏一眼,“真是一頓省心飯都不讓好好吃!”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徐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你嫂子那點兒事兒,我之所以睜只眼閉只眼,就是看你不容易,徐家怎么說也是靜安的舅家,才想著能幫就幫一些,你是油坊里長大的,且不說這些年榨油許家沒少你們徐家一分工錢,就是剩下的那些油渣,別人家是怎么處理的?許家又是怎么做的?” 別人家去榨油,那剩下的油渣,都是要拿回去的,既可以喂豬也能漚肥上地,甚至艱難的光景,人吃也是能活命的。 像許家這樣的大戶,一年光油渣豆粕,都是一筆不小的收益,姜老太太并不是不懂,不過是看在許徐兩家姻親的份上,他們一句不提,她也裝不知道罷了。 徐氏被姜老太太說的張口結舌,“那東西三分不值兩分的,沒想到娘倒是記在心里了?” 她嫂子說的一點兒都沒錯,真是越富越摳啊,那些油渣全折成大洋,又能值多少錢?居然還記在心里了? 徐氏的臉色姜老太太全看在眼里了,“哼,喂不熟的白眼狼說的就是你們徐家了,別以為你生了靜安,就是給許家立了大功,要是不服氣,你只管把靜安也帶走,大不了我從老家親戚里挑個孩子抱到老二媳婦那兒養,再不行就給靜昭招個女婿上門,生還的孩子還不一樣姓許?” “我倒要看看,這許家到底是誰說了算?!” 這下徐氏真的嚇著了,她直接撲倒在地上,“娘,我錯了,媳婦知道錯了,我娘家兄弟多,就守著那個油坊,日子過的艱難,才想著能幫就幫一些,媳婦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她所有的依仗都是許靜安,可是姜老太太若是連許靜安都不要了,那她以后可怎么辦?她的兒子可怎么辦? “靜安什么也不知道啊,他可是您的親孫子,是耀宗唯一的血脈??!” 說到兒子,徐氏忍不住放聲大哭,“您這是要逼死媳婦??!娘您不想看見我,我這就去死,我去死,我吊死在許家祠堂前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