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來楚門鎮
陸行焉要離開關山,最舍不得她一室家具,她來時這間屋子一無所有,所有家具都是她親手做的。 她先有了床,然后有了椅子,有了桌子,有了灶臺,有了圍欄,有了衣柜...后來她家里還有了一個男人。 現在她要帶著這個男人下山了。 她問阿芬借了盤纏,臨走時,曉天給他們送行。 曉天送他們去渡頭,謝公子仍記恨著曉天,他雙手抱臂轉過了身背對曉天。 陸行焉道:“以前的事都忘了吧,以后好好照顧阿芬?!?/br> 曉天朝陸行焉抱拳道:“陸姑娘恩德,曉天難以回報?!?/br> 他拿出一塊橡木手牌,交給陸行焉:“此為倉青山盟主憑證,陸姑娘在江湖行走,總要有個身份,若你不介意,便以倉青山之名行走江湖,旁人也會敬重你些?!?/br> 陸行焉道:“不必呢,此物貴重,我擔不起?!?/br> 曉天道:“若是風清師姐也會把此物交給你的。你留著,一為行事方便,二為留個念想。倉青山雖滅亡,但倉青山弟子遍布天下,你有用人之時,只要拿出此令牌,倉青山弟子必將效勞?!?/br> 在曉天說這一席話時,陸行焉也轉變了主意。她接過令牌,對曉天道:“如今我留此物,便是留著你的把柄。倘若你對阿芬不好,我必會讓你此生再也無法踏入關山?!?/br> 曉天朝陸行焉深深一拜。 “陸姑娘,謝你成全我與阿芬?!?/br> 謝公子等得不耐煩,他瞥向陸行焉:“還走不走,船快開了?!?/br> 陸行焉和曉天告別過,便上了船。 關山渡口漸遠去,船只穿行過一陣云霧繚繞,等到天水清明時,回頭便再也看不見關山了。 謝公子躺在船尾,整個天空在他眼前漂浮,兩岸林蔭在他臉上投下影子,陸行焉坐在他身旁,聽著船夫的歌聲,若有所思。 謝公子躺夠了,便起來抱住陸行焉。 關山之外已是另一個世界,俗世有俗世的規矩,只有按著俗世的規矩,才能平平安安。 陸行焉說道:“往后有人在的時候,我只是你的下人?!?/br> “公子我可不缺你一個護衛?!?/br> 陸行焉也想和他坦坦蕩蕩行走在關山外的世界里,可是那么多雙眼睛盯著他們,她可以不顧及那些眼睛和目光,卻舍不得謝公子受別人半點覬覦。 她道:“既然你不愿意,那便你做我仆人?!?/br> 謝公子肯定更是不愿意。 “成,往后你就是本公子的近身護衛了。乖乖聽話,每月給你派發工錢?!彼ⅠR決定。 陸行焉束起發,穿上不分性別的行裝,她側目看人時,眉目帶著化不去的冷意。二人夜里在客棧落腳,客棧來往皆是江湖客,魚目混雜,而謝公子天生貴氣,走至何處都引人注目,但凡有人看他時,陸行焉寒光看去,那些人便收回了目光。 夜里謝公子將陸行焉從身后摟住,他雙臂將她緊緊纏繞,清新的氣息吐在她耳側:“你不必這么緊張,做你自己便好?!?/br> 她感受到威脅時,會第一時間戴上一層疏離的面具。 “只有緊張了,才能警惕。我當初若警惕一些,你也不會受傷?!?/br> “不成,你那樣不好看?!?/br> 謝公子只是不愿意陸行焉露出那樣的表情,便隨口胡謅了理由。 陸行焉好久沒出聲,過了一陣,她將謝公子推到床另一側。 “這么寬敞,就不要總和我擠一起了?!?/br> 謝公子是了解陸行焉的,他重新滾過來,下巴搭著陸行焉肩頭,“你露出那樣神情,我以為你是在厭惡我?!?/br> 陸行焉習慣他頤指氣使的樣子,他忽然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她如何受得了。 而謝公子,本就是沒打算讓她受住的。 他說罷,輕咬了下陸行焉的耳垂。 她不似別的女子好戴耳飾,白凈的耳垂上有耳洞的痕跡,但因常年不戴耳飾,耳洞已經粘合在一起。 他放開那只耳垂片刻,又輕含住,將剛剛被他咬痛過的地方用舌尖輕輕舔過。 陸行焉被他弄得大腿根顫抖,此時一只冰涼的手沿她腿間伸進去,“陸行焉,我讓你快活好不好?” 是在暗中,兩人又背對著,她看不見謝公子的臉,只聽到男人的喘息聲。她心神被擾亂,一時分不清此情此境,恍惚還以為是過去在疾青山上。 那時的陸行焉,還沒有如今的功力,她的生死都在宗主手上。要想活,只能依附宗主。她那時不會笑,也不會哭,像個怪物。 可她并非真正的怪物,她只是習慣了隱藏自己。 她有感知力,那個男人對她的所作所為,她當時心中懵懵懂懂地清楚是為何。 她自私地僥幸起來,自己和謝公子重逢的時候不早不晚,只有這時她才配得上謝公子。 陸行焉發出壓抑的喘息,謝公子極愛她這聲音,他吻著她揚起的脖子,讓她在自己手中綻放。 事后他將清洗過后的陸行焉抱入懷:“你不必為我改變什么。我有我自己的命,而你已是江湖第一人,你應當自由自在,不看他人臉色?!?/br> 陸行焉道:“可能是在山上呆久了,回來以后諸多的不習慣?!?/br> 其實江湖還是那個江湖,行客匆匆,人人忙著死生大事。 令她不自在的另有其事。 自他們離開關山后,這一路都有人在暗中跟蹤,那些人未必會傷謝公子,但謝公子的行蹤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她并未向謝公子聲張此事,謝公子卻也心知肚明。他一路大搖大擺,可不似亡命之人。 他是招搖也好,低調也好,別人都不會放過他,他到不如吃好喝好,一路享樂。 二人商議買輛馬車,陸行焉提議重金買良馬,謝公子卻更看重華美的車室。二人僵持了一陣,陸行焉默默說:“可現在是我掌管錢財?!?/br> 她典當了謝公子一只玉佩,買了匹良馬。剩余的錢拿出零頭置了件結實的車室。 無論她怎么勸,謝公子都不愿意上車。 陸行焉道:“華而不實之物,在關鍵時候往往是負累?!?/br> 謝公子從鼻子里哼了聲,“你是在說我么?” 他一下山,第一件事便是去成衣店購置了幾身行頭?!欢?,不知陸行焉從哪里弄來一件灰蒙蒙的大氅,蓋在他精心選置的行頭上。 陸行焉說:“一匹好馬,能救命的?!?/br> 這馬車不僅破,還不透風,謝公子呆了不過半柱香時間就坐不下去,他扯開厚重的簾子,深深呼吸了口新鮮的空氣。 只見陸行焉一只腳架在馬車沿上,另一只腳自在的晃動著。 她看起來十分愜意。 謝公子正要開口,便吸了兩口涼風,劇烈的咳嗽代替了他要說的話,陸行焉連忙關切地問:“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謝公子道:“無事,吸了點沙塵,這地氣候真是差?!?陸行焉道:“這里近楚門鎮,常年無降水,難有植被可生長,又是平原,大風襲來,沒有可抵擋之物,便揚起漫天沙塵?!?/br> 謝公子生怕再吃一口灰,他用帕子捂住口鼻,問:“你還來過這等地方?” 陸行焉看著路,背朝謝公子,“你怎知我不會來此處?!?/br> “楚門鎮地處偏關,是許多年前囚犯發落之地,今因朝廷失勢,楚門鎮便成了一座死城,多年無人進出。既然是你要殺之人,必是江湖有名頭之人,豈會來此處?” 他們去破云山本有更進的道路,但是若走近道,必要路過奈何府和謝侯府的勢力范圍。舍近求遠,雖周折了些,但能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楚門鎮,是他們這一路的必經之地。 陸行焉道:“我確實不曾來過?!?/br> “那你怎知此處?別誤會,我只是好奇,你看起來不像通曉天文地理之人?!?/br> 陸行焉回眸,輕輕瞥了謝公子一眼。 她小時候并不愛念書,謝公子其實沒有看錯。 “此處是一位故人的家鄉?!?/br> 她提起故人二字,語態平靜,似與平常相同,又似乎有著細微的差異。 “哦?你將他的故鄉記得這樣清楚,想來是對你很重要的人?!?/br> 謝公子盯著她的背影。 陸行焉并未回頭,她看著遠方的山脈,道:“只是個普通的故人罷了?!?/br> 謝公子聽罷,愣了那么一小會兒,便放下簾子,回到車廂里去。 陸行焉從不會故意向他隱瞞什么。 她用他們不相通的過往將他們分割開,他便用一席門簾劃清界限。 到了楚門鎮境內已是天昏,楚門鎮驛館稀少,陸行焉駕著馬車饒鎮子走了一圈,并未找到落腳的地方。 若只有她自己,只要有個頂蓋,隨處都能過夜??涩F在,是她同謝公子二人。 謝公子摸著自己的癟下去的肚皮,聲音虛浮地說:“都快繞暈了?!?/br> 陸行焉說:“此處你的謝侯令牌不頂用,這里的居民都是同朝廷有仇的,你還是收斂一些?!?/br> 謝公子實在提不起力氣說話。 陸行焉探身入車廂,確認謝公子還活著。 同時,她用唇語說了四個字。 有人跟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