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南京那邊的事情,是絕對要管的——但不是現在。 自己現在孤身一人過去,哪怕是領著這些官員,也完全不夠掀翻那邊的舊制度。 當務之急,是把浙徽兩處的兩個巨頭連根拔起,再去管那只剩一半兵權的藩王。 因為之前這些事情都是自己親手達成的,所以哪怕時隔兩天,他也對其中利害清清楚楚。 要緊的,根本不是藩王——那周王不管實際手中握著多少兵,都是虛的。 只有資本才是真實的。 在四五年前,藩王宗親是土地兼并的罪魁禍首。 虞璁一紙明譽令讓藩王去盤查宗親,再烽火戲諸侯式的把兵權大量回收重組,在當時直接平衡了地方政府和藩王手中的兵力制衡,既能避免藩鎮割據,又可以控制中央集權。 在那之后,他又以萬壽節賀禮的名義,巧取豪奪著讓藩王把之前搶掠來的種種好處吐回來反哺京城,基本上算是把秩序徹底攪碎以后重組了。 在這種情況下,周王唯一值得被利用的,就是他的血統。 畢竟自己跟他都只是藩王出身,換誰當皇帝都完全一樣。 距離杭州城還有四五里地的時候,遠遠有軍陣相迎,仿佛早有準備。 “來者何人?”那都督率兵守在城前,恐怕是聽見了風聞。 虞璁早有準備,直接把那太守推了出去,讓他去跟人家交涉。 蘇州這邊之所以能夠調兵,就是因為太守和當地統兵是親家,什么事都好商量。 這一次南巡雖然看似是突發奇想,但每一條線路,每個緊急預案都是他親手裁定的。 信息準備足夠充足,以至于如今去杭州算是主動送上虎口,他也心里完全不急。 孩子們也頗為懂事,只靜悄悄的觀察事態,不哭不鬧也不多問。 若是福媛在這,恐怕要紅著眼睛讓爹爹抱了吧。 “是我——錢同啊?!卞X太守騎著馬晃晃悠悠的跑了過去,只湊到那趙都督旁邊面露難色的解釋了幾句,對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還以為是有什么匪民作亂,沒想到——”他忙不迭抱拳行了個禮,又問錢太守道:“陛下此次前來,是要迎……還是不迎?” 皇上在北京城胡來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這次突然來杭州,也不知道是個怎么打算。 錢太守又騎著馬晃晃悠悠跑了回去,一臉小心的隔著簾子問皇上意思。 “迎?!?/br> 于是杭州城門大開,兩軍儀仗同起,當地太守參知一溜官員全部快馬趕來,在鑼鼓喧天中迎皇帝進城。 陣仗之大幾乎可以媲美萬人相集的西湖香市,百姓們更是擁擠在兩側,想要一睹龍顏。 由于這里沒有設立行宮,皇上又是深居簡出的性子,只吩咐征用那錢塘張氏的莊子,就直接帶著兵住進人家莊園里去。 這事定的,簡直是做足了昏君和暴君的范。 按照不成規矩的規矩,那就等于是直接告訴這錢塘張氏,你們這最好的莊園都被皇上征用了,自個兒挪地方吧。 張老爺原本還在暗處觀望,猝不及防的被拎出來當迎賓的名門望族代表,還白搭了一園子進去。 虞璁始終不肯露面,只藏在某一處的轎子里指揮前后,愣是讓大軍開道,跟強盜似的就住了進去。 張家是做香薰和絲綢生意的,家產之大簡直可以只手遮天。 西湖香市已有百年歷史,匯集了來自南北的所有商人,打著禮佛敬香的名義交匯。 而所有的好處,幾乎全都進了張家的口袋。 來的一路上,虞璁就在想,這事該怎么辦。 明著跟他們問,肯定是屁都問不出來的。 虞璁背后,站著的是整個北京城。 無論是雄厚的兵力,還是已經被全部攥在他手中的朝廷,明著想要造反基本上不可能。 正因如此,這兩個世家和那個藩王——雖然目前還是嫌疑犯,也不可能明著跳出來當反賊。 但是想要廢南京留都,就必須廢了這兩家人。 虞璁清楚商業對明朝有多重要,更明白政治穩定對國家有多重要。 張家孫家,那都已成格局,再不當黑社會讓他們用錢換平安,那就等著被掀攤子吧。 至于那個目前還沒見到的周王,不管他有沒有反叛之心,都一樣得換地方。 南京就如同棋盤對面的王,想要拔掉這顆子,前面擋路的就都要統統干掉。 虞璁作為已經亮明身份的皇帝,沒有可能去再揣摩他們當中,到底誰忠心耿耿,誰心懷鬼胎,能夠做的恐怕就是直接開口去要。 你肯自己給,那我手腕就懷柔寬厚。 你不肯給,那就直接打成反派好了。 皇帝蒞臨,張家老小不得不先往其他宅子里挪。 他們雖然是豪富,可畢竟地位低下——皇上還帶著這么多高官要員往這杵,壓根沒人敢讓他們等,還擔心自己跑的不夠快。 有的東西,是必須要見到了,才會有實際概念的。 比方說,皇族。 張家人在杭州這從發家到豪富,花了近百年。 他們不僅手中控制著山東和江西的行走商人,把香薰絲綢的產業控制了七成,連看似百姓盡歡聚集的香市,都是背后cao縱和得利的老莊家。 可是他們畢竟是沒有感受過中央政治的商人。 在杭州,無論是知府和都督,那確實都對他們頗為客氣。 這種客氣是超越對讀書人的客氣,以至于讓這整個家族的老小都頗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眾人的追捧,如山的厚祿,給了張家老爺自己能在杭州,乃至于整個浙江,都能夠呼風喚雨的錯覺。 可是皇帝,他可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來的時候,帶來了接近蘇州府全部的駐軍,帶來了三品以上數個要員和公爵的陪同,還拉上了整個杭州的官員來迎駕。 這一步棋,相當于直接正面交鋒,而且碾壓性的結果,都已經一目了然。 第129章 有時候, 人對自己的目標,其實沒有什么真實的認知。 比如嚷嚷著要兩個月瘦二十斤的人, 其實可能并不知道, 十斤rou都能裝一臉盆。 再比如想要日更萬字寫百萬大長篇的人, 可能拿著鍵盤寫個幾千字以后,也不明白一百萬字是多遠的里程。 這種行為, 都有種自立flag作死的迷之意味。 再比如張家想要擁立周王,陰這皇帝一波。 當他們動了這個念頭, 跟朝廷那邊有求于他們的官宦密謀往來的時候,一切都好像很簡單。 無論是往宮里安插人手,還是想法子打聽皇帝的行蹤——畢竟皇上身邊有太多的下人,這些下人哪怕真的說出什么細碎的小事, 也無法追究責任。 所以直到得知皇帝帶著皇嗣南巡消息的時候, 張家上下都陷入奇異的欣喜之中。 他們整個家族合計有幾十個人,上下三四代也弄死過不少人。 別說是競爭的同行,不對付的小官也能尋個由頭, 想法子要了他的命。 畢竟實打實的錢,在這種相對封閉和固定的地方,當真有不少的好處。 知府和往上的高層其實都清楚這家人的貨色, 但畢竟杭州如今能有這般的繁華,確確實實與這張家離不開關系, 此外全城大幾萬人的吃喝都與這家的生意息息相關,不給個好臉色也說不過去。 一切都頗為順暢的時候,這皇帝, 也就是他們眼中的獵物,直接就這么出現了。 其實知府總兵巡撫,也沒有見過皇上。 巡撫雖然去京城述職過,但也沒那機會近距離瞅瞅皇上長什么樣。 所以真的確認,是實打實的真龍天子親臨錢塘府的時候,所有人都沸騰了。 張家幾乎連收拾一下的權力都沒有,就那么狼狽的從自家的園林里被轟了出來。 要知道,他們家的賬簿、往來信件、所有的東西,全都在自家的宅子里。 可是皇上就是這么堂而皇之地帶著上千的護衛住了進去,連帶著把他們的仆人廚子家丁全都逐了出去,連安插眼線的可能都沒有。 而且還是從后門轟出來的。 錢知府剛好在后門跟老友敘舊,一見這張家老爺懵著站在自家門口,想回去都回不去的時候,頗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你們家家大業大,讓一莊子給陛下當做臨時的行宮,也沒什么哈?!?/br> 張老爺如今連想罵人的心都有,偏生小廝在旁邊提點說這是蘇州知府,只硬是扯了個笑出來。 他的所有心血,全都在那宅子里??! 天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把他的家翻個底朝天——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 他的兒子們早就亂做一團,要知道這往來信件可是漏了不少的東西,何況周王暗中賞賜了不少東西,這一旦被翻出來,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完全可以定死罪了! “哎,瞧瞧你這臉色,”錢知府看著他心急如焚的樣子,只咂嘴道:“這把園林供出來,那是皇帝看得起你,尋常人家還沾不了這種光呢!” 張老爺一口牙都咬碎了往肚子里咽,被他這話嗆得連咳了好幾聲,背過身去不再和這糟心玩意搭話。 當初在那皇帝發布名譽令的時候,張老爺就感覺情況不對勁。 他本來和周王就私交頗好——周王自打禁令解除以后,在杭州附近可闖了不少貨,張家自知商賈身份低賤,便主動幫他解圍圓場,算是攀附了這門并沒啥實權的權貴。 商人畢竟重利,也喜歡咀嚼種種政令中可以鉆空子的地方。 明譽令明著是讓藩王清查宗親,可是后頭就絕對會跟著更狠的招子。 張老爺撫著胡須跟周王聊了半天,愣是讓他明白了自己的苦心。 ——所有盤查而來的金銀細軟,全部都暗中轉移到他們張家的地窖里,只列了清單一式兩份,幫這藩王代為保管。 同時藩王那邊跟監察的人多給點好處,佯裝宗親這邊只搜出來寫絲絹綾羅,隨便湊了點數交去給皇帝的萬壽節作賀禮。 果不其然,連著幾番狠著削藩,雖然兵權還是實打實的交了出去,可錢畢竟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