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虞璁大腦空白了幾秒鐘,心想這兩閨女真的只有四歲嗎。 怎么感覺她們兩什么都懂啊…… 這頭正在想孩子怎么這么早熟,還沒等兩個大男人反應過來,朱福媛嗷的一嗓子就開始哭了。 女孩子哭往往比小男孩哭還要命,男孩在地上亂滾亂爬還好收拾,女孩一哭就梨花帶雨又委屈又難受,哭的人心都要碎了。 陸炳完全沒意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本能地去幫她擦眼淚。 “爹爹你怎么能這樣呢——”她抽抽搭搭的拍開陸炳的手,繼續委屈道:“我天天找沈娘娘學棋譜,我明明下的比她好很多——” 虞璁接了帕子幫她擦臉擦眼淚,小家伙把他抱得緊緊的,就是不肯停,哭著哭著還開始打嗝兒。 “明明,明明是我下的比她更好??!耍賴贏了也是贏嗎!” 皇帝心情復雜的哄著閨女,心想這么哲學的問題我怎么回答啊。 這已經不是計較帶不帶她出宮玩了。 這孩子在認識這個世界和人生。 如果在此刻,他有錯誤的引導,極有可能影響她的一輩子。 小家伙哭了半天,兩個大男人倒水的倒水,擦臉的擦臉,就這么默契的安靜等她哭完。 陸炳抬眸看向虞璁,眼睛里也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東西。 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是為了贏,可以不擇手段嗎? “福兒,你是不是很多事情,想聽父皇跟你講,什么事是對的?” 朱福媛吸了下鼻涕,一臉委屈的看向他,點了點頭。 她覺得爹爹就這樣讓jiejie得到獎勵了,一點都不公平。 “那么,爹爹告訴你?!庇蓁詈粑艘豢?,穩住了自己的心跳,握住了她柔軟的小手,沉聲道:“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絕對正確的選擇的?!?/br> 朱福媛露出更加惱怒的表情,不服氣道:“可是jiejie——” “爹爹帶壽jiejie出去玩,也不一定是對的?!?/br> 虞璁其實很久以前就想和人講講自己心中的恐懼和忐忑,可他從來沒有想過,居然最后在跟一個小孩子講這些事情。 “爹爹這些年,做了很多事,可是哪怕爹爹是個大圣人,都會出錯?!?/br> 朱福媛握緊了他的手,抗拒道:“爹爹是皇上!皇上怎么可能做錯事情!” “寶貝,就是這樣的?!庇蓁鬼溃骸澳悴豢舷駄iejie那樣做,是因為你覺得這樣做是錯誤的?!?/br> “可是很多事情的錯與不錯,是只能靠你自己來慢慢想清楚的?!?/br> “而如果你做的事情,會造成什么后果,也是要由你自己來承擔的?!?/br> 朱福媛咬著下唇,爭辯道:“可是jiejie——” “壽jiejie選擇耍賴也好,用小心思也好,”虞璁沉聲道:“她選擇做這些的時候,也在選擇承擔后果?!?/br> “你覺得,壽jiejie在冒險的時候,難道不害怕爹爹去訓斥責罵她嗎?” 小蘿莉愣了下,終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常安公主用的那些小心思,其實她也知道。 可是她不敢選擇,她害怕結果是讓人難受的。 所以她只肯循規蹈矩的去繼續努力下贏嚴哥哥。 直到這一刻,虞璁才真正有一種,這些孩子都可能是他的繼承人的真切感。 “一定要記住,沒有絕對正確的選擇?!?/br> “可是一旦你選擇了,就一定要自己承擔這個選擇會帶來的一切?!?/br> 你還很小,很多事情沒有經歷過。 可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人能一直引導你,什么是對的。 未來的一切,也終將由你一個人來孤獨而堅強的承擔。 3 十月末的時候,女真三族的首領終于抵達了京城。 天氣已經開始變冷,他們都穿的相當嚴實。 禮部終于有正經活兒干,自然又安排了一堆的外交禮節。 皇帝一面忙著職業性假笑,跟這幫穿著奇怪的東北人聊天寒暄,順便瞅瞅有沒有人穿貂,一面還得默記前情提要,把之前背下來的背景情況再回顧一遍。 整個女真族,一共被分成三部。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東海女真。 建州女真就是當年跟朝鮮互懟,最后被朝鮮打跑,開始圍墻而居的那一部,里頭又分成了八個部族。 而且努爾哈赤也是建州女真的首領,最后自立為帝。 宴會自然是喧囂熱鬧又歡慶,歌舞團在相當熟練的慰問少數民族老百姓,皇帝舉了酒杯機械性飲酒談笑,腦子還在盤算著有關這個民族的一切。 三部女真族之中,建州又被分成了三部。 當年在洪武二十一年,老朱同志收回了高麗搶下的遼東領土,在鴨綠江那劃界,并且否定了高麗繼續管理女真族的請求和辯駁。 在這種情況下,女真族諸首領開始越來越多的請求歸屬這個嶄新的王朝,就跟小弟們認新大哥一樣。 所以設立了三百多個衛,二十四所,七站一寨,就是為了管理東北的這一大片土地。 建州三衛的形成有種種復雜原因,想這些沒什么卵用,畢竟已經形成了。 這個存在,就是滿族的雛形。 虞璁本身不排斥少數民族,他所有的警惕和不安,都在于如今秩序未定,這些看起來頻頻敬酒,笑臉相迎的人,在未來的一兩百年里,極有可能給自己或者自己的子孫狠狠一刀。 黃公公端了一盤涼拌黃瓜,上面放了四?;ㄉ?。 虞璁瞥了他一眼,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繼續笑臉相迎,招呼他們嘗嘗剛端上來的烤全羊。 一切的改變,都開始于正統十四年。 那一年里,明英宗跟隨王振親征,在土木堡被俘虜。 于此同時,為數不少的女真衛所也被也先的軍隊攻擊劫掠,失去了世襲的憑證。 沒有這個憑證,他們無法證明自己的世家情況,官府這邊也并沒有系統的登記。 正因如此,這些原本算作藩臣的少數民族,只能以中書舍人的名義來繼續進貢,維持大哥和小弟的從屬關系。 問題是沒有這個貴族象征,他們就沒有辦法獲得從前那樣豐厚的獎勵。 從前的關系得不到確認和再次認定,宗主國內部還在內訌不休,明朝的管轄就逐漸松散,而女真諸族更加分裂,事情開始漸漸地惡化。 按照虞鶴那邊搜集到的消息,如今女真族的原語言在不斷減少傳承,更多人開始改用蒙文或者漢語。 他們整體雖然還在瘋狂發展壯大,但是四分五裂的情況在不斷惡化。 看起來相當符合明王朝的期許,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了。 可是正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女真族越是如一盤散沙,他們的百姓就有這樣強烈的需求和想法。 而努爾哈赤成功的地方,也在于此。 因為這個人,他提出了八旗制度。 虞璁想到這里的時候,突然一拍腦袋,差點把酒杯都打翻了。 那幾個首領喝的酩酊大醉,還在壞笑著摸歌姬的屁股,只有他坐在他們的身側,一時間清醒的如同局外人。 酒精在這一刻,已經毫無作用了。 既然努爾哈赤能通過八旗制度來約束這些分裂無數旁支的散碎民族——我為什么不可以? 他站起身來,隨便找了個借口,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虞鶴第一時間過來扶住了他,沉穩的攙著他往外帶。 “——去,去乾清殿,給朕拿紙筆?!?/br> 八旗——八旗是個什么東西來著? 他掬了一捧涼水,迷迷糊糊地反應過來自己靠在魚缸旁邊,臉上一股子魚腥味。 虞鶴知道皇帝是喝多了又急著想事情,只匆匆找了紙筆,又取熱帕子來給他敷臉。 小太監們早就有眼力見的端來醒酒湯,忙不迭的幫虞鶴打著下手。 虞璁被一通伺候,酒醉的身體狀態才漸漸緩解,手腳終于能控制許多。 八旗制度的本質,其實就是規范散碎的各個部族的等級。 有八旗在,才能解決這個看似矛盾的問題。 等級和規范,可以讓散碎的部族們統一在一起,得到暫時的穩定,而不是想像努爾哈赤那樣去用激烈手段尋求統一。 但是等級的存在,又會讓上下都產生對抗和分裂的動機。 上位者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下位者不肯滿足自己被定義成壓榨者。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更多的著力于自我民族的沖突,而不是和明王朝對著干。 虞璁蘸了墨,一打哈欠被自己熏了一臉酒味。 東北人到底是東北人啊……勸酒喝酒都是真的猛。 所謂八旗,就是黃白紅藍,再加鑲黃鑲紅這樣的,一共八種。 雖然出于個人審美,虞璁想搞個奧運五環一樣的迷之配色出來,但是好像重點有點弄錯。 皇帝晃了晃腦袋,一邊記著筆記,一邊磨磨蹭蹭的往下想。 在歷史之中,萬歷二十九年確立四旗制度,然后再慢慢擴充成八旗、增加蒙軍旗、漢軍旗。 這些東西總之是跟著血統來的,無論高低貴賤。 平時這些八旗子弟都是民,戰時就會自動變成軍兵,自動擴充了軍隊的戰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