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郭勛再抬起頭時,整個人好像突然就急速的蒼老了下去。 他的疲態和老態頓時都一覽無余,只乖順又沉默的點頭,一只手攥緊了那鞋子。 想要馴服猛獸,讓他們都徹底的淪為仆從,只有一個法子。 那就是讓他們明白,自己是徹頭徹尾的所有物,是任人擺布,且逃不出這個籠子的。 張孚敬從前想過許多,也貪心著想要更多。 可是他現在反應了過來,執棋者,從來都只有皇上一人。 他手中握緊了那茶杯,廬山云霧清雅的香氣,此刻簡直如鴆毒般令人作嘔。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原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徹骨的寒意在三人的背脊上,如同蜘蛛一般一點點的爬過去,卻都無從動彈。 “時辰不早,都請回吧?!庇蓁畨阂种眢w的不適,僅噙了笑道:“郭大人哪天,把閨女抱來給朕看看?” 郭勛的身子猛地一動,頓時反應過來,那紗簾后頭的女孩不是自己的女兒。 可大局已定,他也再無回頭的可能了。 “謝,陛下親眷?!彼従徠鹕?,彎下腰作揖道:“臣……遵命?!?/br> 其他兩人從失魂落魄的茫然中回過神來,眼眸中也失了神色,只如喪家之犬般跟著彎下腰來作揖行禮,沒了半分的骨頭。 2 在三人的背影終于消失殆盡的時候,虞璁終于身子一軟,差點摔到地上。 陸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抬手一摸額頭,竟然guntang的嚇人。 要不是剛才那三個人做賊心虛,壓根不敢抬頭看皇上,恐怕早就能發現皇上已經開始高燒了! “快點叫太醫!”陸斌見鶴奴把孩子送走了折回來,惱怒道:“開的什么方子,越吃越??!” 虞璁本來身體就沒有力氣,整個人也昏昏沉沉的,索性歪在他懷里,一眨眼就沒了意識。 陸大人一咬牙,直接把他橫著抱起來,送回了寢宮之中。 太醫院使跟著虞鶴匆匆趕來,心里叫苦不迭。 這皇上把小病拖成大病,還不是自己累的! 開再多藥不休息有什么用??! 陸炳看著老頭兒哆哆嗦嗦的號脈,眼眸寒如冰霜。 他知道罪魁禍首是誰。 也知道還有哪些人會繼續給皇上添麻煩。 如果某些事情不解決,皇上遲早還會這么病倒。 “你今晚留在這,照顧好他?!标懕チ死C春刀的長鞘,看了眼鶴奴道:“不要讓任何人打攪他?!?/br> 下一秒,長袍猛地揚起,他便又失了蹤影。 鶴奴頗為心疼的看著皇上,又跟太醫老爺爺問了幾句,在虞璁身邊通宵守了一夜。 這一整夜,陸炳都沒有回來。 彭志半夜睡的酣沉,還沒反應過來,便被自己小老婆的尖叫聲嚇得猛地坐起來。 “來人吶!”小妾捂緊被子跟篩糠似的亂抖著:“救命?。?!” 他一抬頭就看見了錦衣衛的黑袍長刀,還有那夜叉般冷肅的神情。 “你你你你干什么!” 那錦衣衛只一揚刀鞘,語氣冰冷道:“陸大人有令,讓你連夜跟我們走一趟!” 當朝最得圣眷的陸炳?! 彭志這種小官哪里敢推托,直接甩開還在驚惶哭泣的小妾,認命般邊嘆氣邊穿衣服,徑直跟著他走了出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所有人都被聚集在這子夜過后的知聲堂中。 他抬起頭來倉皇一看,竟然所有的錦衣衛都已經到場,還坐了不少的高官和御史。 大概是等人全都到齊以后,陸炳才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突然就揚起了笑容。 他老人家這么一笑,所有人都跟看見閻王爺招手了一樣,被嚇得頭皮發麻。 “這些折子,都是諸位發的吧?!?/br> 一旁的錦衣衛猛地一掀,直接把那些一摞亂七八糟的奏折全都甩到了這幾十個大小官吏的臉上。 “有催促皇上恢復上朝的,有叱責皇上不守祖訓的,有勸誡皇上不要濫殺無辜的?!标懕哪右琅f溫文爾雅,可無論神情還是語氣,都帶著森森的寒氣:“這些折子一天遞三道,是生怕皇上看不見吧?” “陸炳!你這是狗仗人勢!你在屏障圣聽!”一個老頭兒直接就站了起來吼道:“你又不是內閣的人,憑什么把折子都攔了下來!你算什么狗東西!” 在他罵完的那一瞬間,他身側的錦衣衛直接抽刀抬肘,對準心臟就捅了進去,完全不讓周圍的人有任何反應的時間。 彭志立刻反應了過來,陸統領是真的怒不可遏了。 這個時候還跟他對著干,絕對沒有好下場。 自己之前被茶友慫恿了兩句,也遞了個拜托皇上早點恢復上朝的折子。 現在看來,今夜能不能全手全腳的回家,都是個問題。 “既然問我是個什么狗東西,”陸炳不緊不慢的開口道:“那我倒要問問你們?!?/br> “道理也講過了,賞懲也明確了。日復一日拿同樣的折子去叨擾圣上,你們和蒼蠅有什么區別?” 他抬起頭,眼神平靜的像捕獵前潛伏在草野中的豹子。 “有句話說的好,我今天就再重復一次?!?/br> 下一秒,突然有錦衣衛端了許多盞熱茶來,一一的放在了他們的面前。 “你們在我的眼里,不過是彈指一揮,燭火隨風滅?!?/br> 陸炳的模樣冰冷而又狠戾,猶如猛獸張開了獠牙。 “要么喝了這碗茶,從此偃旗息鼓?!?/br> “要么,就永遠都留在這里吧?!?/br> 每個人都內心驚惶想要離開,卻又因錦衣衛的存在而如綿羊般溫順安靜。 他們甚至不敢看身邊坐著的人的神情,也不敢去觀察那盞茶。 剛才那個倔骨頭老頭兒還沒死透,此刻癱倒在地上,還在無助的呻吟。 彭志哆哆嗦嗦的捧起茶杯,看了眼琥珀色還冒著熱氣的茶。 誰知道他是不是在里面下藥了? 聽說有那種詭秘的毒藥,平日里喝下了無聲無息,可一旦犯了錯,在飲食里偷摸著放點什么,就能讓人當場暴斃。 一瞬間的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永久而未知的折磨。 那也比今天就死這兒了強。往后他媽的就是老祖宗托夢,老子也不寫什么鬼折子了。 彭志心一橫,就把那茶給喝了下去。 他已經想好,如果今晚能平安回府,以后這種跟風挑事的折子,他媽的豬才去寫。 虞璁連著吃藥休息整整睡了三天,才像突然脫胎換骨了一樣,終于醒了過來。 在這三天里,佩奇相當焦躁的在寢宮里上躥下跳,還打壞了一個花瓶。 陸大人不在的時候,鶴奴壓根治不住它,只能硬著頭皮把他叼回來的一只只兔子全都關進籠子里,認命的給它們喂草喂胡蘿卜。 講道理,紫禁城里到底哪來的這么多兔子啊啊?。。?! 皇上你要是再不睡醒,司禮監那邊的胡蘿卜白菜都不夠喂兔子了?。。?! 現在是夏季,豹子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換毛,如果不定期梳理,還會有各種細碎的軟毛硬毛尾巴毛,跟柳絮似的滿宮都是。 鶴奴這么愛干凈的性子,一開始還跟著宮女們滿屋子粘貓毛,后面發現連自己褲腿上都全是絨毛,直接薅過豹子來,跟擼貓似的上下梳理一遍。 剛開始這佩奇還死命掙扎,作勢要咬他,可后面越梳越察覺出按摩的種種妙處,索性癱軟在他懷里,開始愉快的打呼嚕來。 ……難怪皇上老覺得它跟貓兒似的。 虞璁這一睡就沒完沒了,可一爬起來,就覺得耳清目明,好像什么病疾都無影無蹤了。 鶴奴欣慰的幫他洗了個臉,悄聲道:“陸大人還守在外頭呢?!?/br> 虞璁眼睛一亮,穿著寢衣就蹦了出去。 陸炳正坐在寢宮的外殿,慢條斯理的喝著茶。 他一見到虞璁活蹦亂跳的走出來,突然像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一般,淺笑著就張開了手臂。 虞璁相當受用的就撲到他懷里,揚起臉就吧唧了一口:“我好啦!” 你再不好,佩奇估計就要叼熊掌扔到你枕頭旁邊了。鶴奴默默腹誹道。 陸炳見他清瘦了許多,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臉,聲音沙啞道:“往后別再累著自己?!?/br> 虞璁點了點頭,又蹭了蹭他的臉,笑瞇瞇道:“我這幾天睡的都醒不過來,內閣的折子怕是要堆到天花板上了吧?!?/br> 陸炳讓他從自己的大腿上下來,又示意鶴奴端溫熱的清粥小菜上來,只淡淡道:“五六封留著給你看,其他的沒什么?!?/br> “怎么可能?!庇蓁χ鴶[手道:“內閣一天篩完了都能遞四五十封上來,我這三天沒醒,還只有五六封?” 陸炳瞥見他又恢復成能吃能折騰的模樣,只淺笑不語,心里松了一口氣。 雖說大病初愈,確實不適合吃葷膩的東西,但是清粥小菜也做的極為用心,每一樣都讓人頗有胃口。 虞璁埋怨撒嬌了幾句,讓陸大人回頭再帶熱乎的鴨子回來吃,突然想起來了什么,抬頭問道:“郭勛他們幾個回去之后,又怎樣了?” “第二天就自己去了刑部自首,將貪了多少真金白銀如數倒了個清楚,就連如何用當鋪、買賣字畫、與誰賄賂,都交代的清晰無疑?!标懕樗沽吮K熱茶,不緊不慢道:“上趕著拜托刑部抄家,一時還引發了京城的轟動?!?/br> “倒是真慫了啊?!庇蓁Φ溃骸澳俏辶庹圩永?,定然有這一份?!?/br> “不過等我吃完以后,咱們不急著看折子,你等會找張全國的地圖來,我有些事想跟你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