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自己甚至擁有了,可以調查最中樞官員的權力,甚至可以先斬后奏。 ——皇上竟篤信他至此! “張璁的事情,你要從他雇養的下人那里查,”虞璁叮囑道:“馬夫、婢女,總有法子能盤出線索——此事盡量暗中勘察,不要驚動他?!?/br> 陸炳握緊了手中仍帶著暖意的玉扳指,注視著他道:“遵命?!?/br> 陸炳一走,宮里便放出了消息,說皇上不慎染了風寒,近日又大雪狂風不止,暫時休停早朝三日,無大事不得面圣。 楊慎和王守仁被召進乾清殿的時候,還沒進門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中藥味。 年輕的君王裹著狐裘,面色略有些蒼白。 他緩緩起身,想要迎接他們,王守仁忙上前一步,行禮道:“陛下務必珍重身體!” 楊慎站在王守仁的身后,神情頗為復雜。 “王大人,聽太醫說你害了肺病,如今好些了嗎?”虞璁示意他們入座,笑的略有些虛弱:“多虧了你平亂南寧,南方也終于安定了下來?!?/br> “回陛下,老臣原本肺病頗重,但三月前陛下傳旨令臣赴京,還派了太醫前來救治,”王守仁雖然面孔還有些泛黃,但說話流暢清晰,也不見咳嗽:“如今已好了大半了?!?/br> “那就好,此次回京不急著接手公務,先把身子養好?!庇蓁粗@個五十多歲便已蒼老枯槁的大臣,心頭多了幾分慶幸。 在歷史中,王守仁大概會因平定戰亂時的cao勞,以及肺病的日益加深,在今年冬天病逝。 這個時代沒有快捷通信,自己剛穿過來的時候左右一琢磨,提前幾個月派了名醫神藥過去,還吩咐換人上陣,讓王老爺子多休息一陣子,竟然就這么給救回來了。 “你的家眷我也已經托人接過來了,估摸著不到半個月也會抵達京城,”虞璁看了眼楊慎的神情,淡淡開口道:“京中已為您和楊大人各置辦了一套宅院,婢子之類的也都備好了?!?/br> 王守仁雖然看透世事,才略過人,此刻面對隆恩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再度行禮,感激皇上垂憐。 相比于王老爺子的寬厚平實,虞璁哪怕沒有跟楊慎對話,也能感覺得到他身上隱隱的抗拒。 如果不是天子詔令,他絕對不會回京。 自己現在給他好臉色看,努力安撫,多半也哄不好他。 “今日各位都車馬勞頓,還請先回去多休息一陣子?!庇蓁黄沉怂谎?,便再度看向王守仁:“往后我會派貼身近衛送來相關文件,之后經部的事情,估計還要多麻煩王大人了?!?/br> “陛下不必客氣?!崩蠣斪映练€點頭道:“陽明自然鼎力相助?!?/br> 楊慎原以為自己會得到同樣待遇的安撫,沒想到皇上不輕不重的和那老爺子客套了幾句,便喚黃公公來送客。 他略有些驚異的看了眼那個稚氣已脫的帝王,忍住心中的不滿與憤懣,行禮告辭。 四年不見,陛下已從少年蛻變出竹鶴之姿,連心思都難揣摩了幾分。 楊慎行路匆匆,眼神里多了幾分晦暗。 虞璁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的乾清殿里,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 陸炳接了自己的詔令,估計得在外忙個五六天不止。 整個乾清宮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人,連個對坐著嗑瓜子閑聊的人都沒有。 他望著門外依稀的飛雪,再度開始思忖下一步的對策。 這楊慎,可比徐階難搞的多。 徐階雖然目前還是愣頭青的階段,但他天生就適合玩政治,只是還沒開竅而已。 但是楊慎不一樣。 這已經年近四十的男人,在四年前是被廷杖著趕出宮外的。 他的父親,是三朝首輔楊廷和,在風雨中力挽狂瀾,救大明朝于危難之中。 是楊廷和讓自己得了個空降的皇位,也是自己將楊家父子統統轟出了京門。 ——雖然這么做頗有點過河拆橋的意思,但就算七年前自己就穿越過來,也未必能有原主那樣的手腕。 他做不到原主那般的狠決。 虞璁本身是個土生土長的現代人,他經歷過職場的廝殺和斗爭,但那都只是逢迎圓滑,不至于拿命懟人。 可是朱厚熜不一樣。 他十五歲赴京稱帝,不僅要降服一溜自命清高的文臣,還要在已成大勢的環境里拔除異己,奪得應有的地位和威勢。 如果他當時不對楊廷和下手,自己就只能做個傀儡皇帝,任由內閣拿捏。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喚黃錦把自己的披風拿來。 “皇上想去哪兒?”黃公公小心的問道:“外面下著雪,路也濕滑,老奴為陛下備玉輦吧?” “不必?!庇蓁斡蓪m人為自己披好外袍披風,緩緩道:“朕就想自己走一走?!?/br> 整個紫禁城被銀裝素裹,道路上如同蛋糕上被抹了層蓬松的奶油,讓人忍不住想踩一腳。 皇上兩手都縮在狗皮揣子里,慢悠悠又毫無目的的隨意走著。 從情理上看,原主這么做確實很混蛋。 三朝老臣說趕就趕,稀世才俊被廷杖三次,估計要不是陸炳吩咐人手下留情,絕不可能死里逃生。 虞璁一開始喚人把楊慎請回來的時候,都想跟這位才俊鞠個躬好好道歉,拜托他大人不記小人過,往后多多包涵。 可這皇帝一當就是三個月,遲鈍如他都漸漸開悟了過來。 四年前的那場大禍,終究是楊慎錯了。 真正要認錯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從前朱元璋老爺子還沒過世的時候,大明朝每年只有三天假期,春節一天,冬至一天,他老人家過生日一天。 后來假期漸漸放寬,每個月可以放假三天,冬天十二月開始時還有一個月的寒假。 虞璁十一月時知道了這個消息,但心里記掛著朝廷上下的一堆事情,直接吩咐把假期改到元月。 等過年的時候都休息二十天,完事兒了再各自忙活。 要撂挑子也都給朕熬到十二月結束再歇活兒。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 群臣沒有敢怠惰的,該上班上班,工部的一眾更是忙得汗流浹背,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就在這天,皇上那又傳來了消息。 為了安撫群臣,今天中午各部門賜宮宴,直接把做好的飯菜大盤小盤端到衙門里,都免了他們收拾一通進宮面圣的麻煩事兒。 朝廷上下都領了皇帝親賜的金葉子銀葉子,一來當做辛苦勞動的打賞,二來也算給他們都討個好彩頭。 ——皇上御賜的東西,怎么說也能沾點貴氣吧? 與此同時,三道指令也落了下來。 第一,這國子監祭酒徐階,晉為工部正三品左侍郎。 第二,賜王守仁太子太傅之殊榮,并封其為經部尚書。 第三,晉陸炳為從三品輕車都尉。 這三道厚封,猶如一聲驚雷,震住了整個京城。 第19章 眼瞅著就要過年了,京城上下都洋溢著一種飽含期待感的喜氣。 從前朱厚照還是皇帝的時候,不僅宮里被改造成了動物園,北京城里也到處都亂糟糟的。 哪怕百姓們想守著自己的那份小營生,安安分分的過些小日子,都大有可能生不由己的被卷進各種混亂中。 可現在,自打新皇登基之后,不僅那些強取豪奪的貴族被收拾的服服帖帖,連侵占的土地都悉數吐了回來,聽著這四處風傳的消息,新年之后城里還會多不少的好東西,方便百姓的出門交通,甚至還有鼓勵商貿的意思。 平頭百姓開始歡欣雀躍了,一眾官宦還在屏息的看著動向。 皇帝銳意改革,對于他們而言未必是好事。 如果把油水刮盡,還盡把他們當做牲口使喚,這官不如不當。 小年里三道厚封一出,直接讓所有人都變了顏色。 ——皇上這是又想變天啊。 五年前楊廷和被趕下去,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張璁落得個青云之路,逆襲的超出了所有老派權臣的想象。 可今朝…… 這第一道,是將年方二十五的徐階,直接晉到正三品的位置上。 徐階風評如何暫且不論,皇上這是明著要打張璁的臉啊。 張徐向來不對付,哪怕徐階順風順水的坐上了祭酒的位置,張大人都想著法子擠兌再告陰狀,可皇上現在明擺著不再旁觀,還把徐大人品階提了不少! 少許騎墻看風向的官員,當天就提溜著大包小包的禮去了略顯寒酸的徐府。 ——當然,揚言要給徐大人送宅子美妾的都有不少。 第二道,明著是賜了王大人高官厚祿,可但凡有些眼力見的人都能發現,同時回京的楊大人,跟不存在似的,連個響都沒有。 同樣是快馬加鞭請回京城的神人,同樣都曾是傳說中的風云人物。 論家世論才學,這楊慎都高過王大人一頭,不應該??? 難道皇上還記著當年的仇? 至于這第三道…… 陸炳之前的位置,那可是七品總旗。 如今說提就提,幾階官品四連跳,簡直是壞了祖宗的規矩。 聽到這里,還在抿酒的徐階一嗆,略有些醉意的問道:“這壞了祖宗的規矩,往后豈不是朝廷風議又是不少?” “風議?”趙璜爽朗大笑道:“如今這宮城上下,哪個臣子還敢議論皇上哪句不是!” “為何趙大人會這樣想?”徐階茫然的睜大眼睛,頗有點回不過神來:“言官向來得理不饒人,陸大人的官職直接四連跳,這罵他的卷牘得壘一墻高了吧?” “誰敢!”趙璜猛地又灌了一脖子酒,直接把酒杯拍到桌子上,醉醺醺道:“徐子升啊徐子升,你是真不懂還是假糊涂??!嘉靖二年嘉靖三年的一兜子事,當初鬧成那樣子,你一丁點都不知道?” 徐階在冬夜里喝了不少酒,此刻膽子也上來了,徑直打了個嗝兒,慢悠悠道:“徐……徐階乃嘉靖二年探花及第,那時候還在翰林院里當編修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