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易颯說:“誰說的,我常抽,沒勁的時候就拿它解悶……” 她忽然不說話了。 以前是常抽,不點上也會放在嘴里嚼,好像不這樣就無以打發時光,但最近,好像是沒抽過。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好像是從宗杭到了身邊之后,她就有了新的生活重心了:打壓他、欺負他、看他練功、指點他、揶揄他、取笑他、慢慢喜歡他…… 宗杭的脾氣可真好,換了別人,怕是早翻臉了,或者遠遠避開了去,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但他從沒急過眼,至多委委屈屈嘆口氣,或者拿水鬼招在背后剁她兩下。 易颯有點失神。 她應該對宗杭好一點的,但就是這硬邦邦的脾氣,從小就學不會什么叫柔軟。 丁盤嶺把煙枝攏進手心,并沒有那個興致去嘗試:“把宗杭送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易颯把煙枝拈進指間,“留下來唄,看看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我一家三口,父親、jiejie,還有我自己,基本全折它身上了,不搞清楚,那不是死不瞑目嗎,反正現在無牽無掛的,也不愁,也不怕,走一步看一步吧?!?/br> 說到這兒,忽然想起正題:“找我有事?盤嶺叔,你不是真這么無聊,專門過來等著看我爆血管吧?” 丁盤嶺笑了笑:“當然不是,就是來跟你確認一下,既然你承認了你跟宗杭是一樣的,那當初鄱陽湖下頭的金湯,是你自己進的吧?” 反正都已經露餡了,遮掩也沒意義,易颯坦白得很爽快:“沒錯,我在,宗杭也在,我jiejie其實死在息巢里了,姜駿下的手。宗杭不是三姓的人,祖牌對他作用不大,那些所謂的碎片場面,都是我腦子里閃出來的?!?/br> “那壺口下金湯那次,從下水到你醒過來,是怎么個情形,能說一下嗎?我要最準確的細節?!?/br> 又是壺口下金湯,丁盤嶺是對壺口有什么執念嗎?早上送宗杭的時候,他也提過壺口。 見易颯不答,丁盤嶺解釋:“我在重理整個事件經過,有一些細節很重要,所以務求準確?!?/br> 易颯吁了口氣,一字一句:“壺口的激流太猛,我又是假水鬼,下水之后,很怕跟丁玉蝶失散,所以提前吩咐宗杭,要死死抱住丁玉蝶的腿,一人……抱一條?!?/br> 這場面,想想都覺得滑稽,丁盤嶺啼笑皆非。 “誰知道我抱住丁玉蝶的時候,祖牌的力通過他的身體,也影響到我了,我身體被彈開,好在還算幸運,又抱住了宗杭的腿?!?/br> 丁盤嶺追問:“所以,宗杭醒來的時候,你并不像丁玉蝶那樣坐著?” 易颯回想了一下:“宗杭的原話是,他好不容易爬起來,看到我抱著他的腿,而丁玉蝶像蠟像一樣,在一邊坐著?!?/br>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易颯總覺得,自己說完這話的時候,丁盤嶺驀地眼前一亮。 *** 七點剛過,前臺就打電話過來叫早了。 藏區的位置,這個點,天都還黑著呢,丁玉蝶起床氣噌噌的,被子一甩下床穿衣,撞翻一把椅子、兩個口杯,才算恢復正常。 宗杭窩在沙發上全程觀摩。 丁玉蝶洗漱完畢,拎包下樓,開門前交代他:“我先去餐廳吃飯,會幫你打包的,你等我微信消息,到時候,我掩護你進后車廂?!?/br> 宗杭點了點頭,為了瞞過司機,只能如此迂回了。 丁玉蝶走了之后,宗杭走到床邊坐下,候著時間差不多了,把電話機轉向自己,默默念了遍昨晚想好的詞之后,拎起話筒撥號。 通了,但沒人接。 宗杭耐心地等:這個點,童虹和宗必勝都還沒起床,一般會是童虹耐不住,嘟嘟嚷嚷地爬起來,小跑著進客廳。 果然。 有人拎起話筒:“哪位?” 宗杭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層水霧:是童虹的聲音,童虹連聲音都有點蒼老了。 他囁嚅著叫了聲:“媽?!?/br> 童虹好像沒反應過來,又或許是還沒完全清醒,愣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說了句:“杭杭?” 宗杭說:“是我?!?/br> 他握著話筒的手有點抖。 童虹的喘息和聲音都急促起來:“杭杭,你還好嗎?你在哪???” 宗杭吸了吸鼻子,盡量控制情緒:“媽,我挺好的,我沒事,原本差點死了,可是有人救了我,還救了我不止一次,所以我現在好端端的?!?/br> 童虹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什么“差點死了”、“救了”,每一句都炸得人腦子轟轟的,只不住地點頭,忽然想起點頭了宗杭也看不見,又不住地嗯著聲。 “本來,這兩天我就該回家的,但是事情還沒完,救我的人可能有危險,我想多留幾天,看能不能幫上忙,媽,人家幫過我,我也該回報人家,不應該一走了之,是吧?” 童虹說:“是,是,杭杭,這是應該的,救你的人是好人,我們得好好謝謝人家?!?/br> 宗杭嗯了一聲:“那媽,你和爸爸都保重身體,我過幾天就回去?!?/br> 他掛電話了。 童虹握著話筒站了好一會兒,看晨光初浸的客廳,看暗褐色端雅的紅木家具,看墻上的掛鐘。 七點半,天亮了,應該不是夢。 她掛了電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臥室,掀開薄被上床,宗必勝也醒了,惺忪著眼睛問她:“誰???” 童虹沒說話,也沒躺下,只是攥緊被子,倚著床靠出神。 宗必勝見沒回答,以為無關緊要,閉上了眼想再睡會。 蒙蒙朧朧間,聽見童虹叫他:“老宗?!?/br> “嗯?” “杭杭打電話來了?!?/br> “哦?!?/br> 宗必勝把臉埋向枕頭,忽然背脊發緊。 杭杭?宗杭? 他騰一下坐起身:“人呢?從哪打的電話?現在在哪?是他本人打的還是冒認的???他出什么事了???人還好嗎?” 童虹被這連珠炮似的問題給搞暈了,半天才回了句:“還好吧?!?/br> 天哪,宗必勝真要被她這不溫不火的態度給氣暈了,一看就知道指望不上她。 打電話,對,電話有來電顯,能查到地方!得趕緊查,查來源、查監控、查一切! 宗必勝被子一掀,連鞋都顧不上穿,光腳奔出去了。 童虹還是坐在床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喃喃了句:“咱們杭杭還活著呢?!?/br> 非但活著,聽他說話的語氣,比從前沒輕沒重那樣要沉穩多了,說的話也在情在理:別人救了我,我也得回報人家,是吧。 真好,是她的好孩子。 真好,這日子又有奔頭了。 *** 前方還是沒有漂移地窟定位的消息,易颯在窮極無聊中又混了一個白天,消耗了十來根煙枝。 天黑之后不久,聽到車聲進營地,不多時聽到人嚷嚷,說是丁玉蝶來了。 很好,雖然來的是個蛾子腦袋,但有人說話解悶,聊勝于無,易颯正想迎出去,有人過來傳話,說是丁盤嶺讓她去一趟。 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易颯滿腹狐疑地去了。 到門口時,聽到里頭傳出的聲音,模模糊糊竟像是宗杭,易颯嚇了一跳,一頭鉆了進去。 不是,是丁盤嶺剛聽完電腦上的一段語音,見她進來,丁盤嶺招呼她走近:“我剛也讓人去叫丁玉蝶了,讓他安頓好了就過來一趟,你先聽聽這個?!?/br> 說著撳下重播鍵。 易颯仔細聽。 是宗杭的聲音,應該是壺口鎖金湯那次平安歸來之后,跟丁盤嶺他們敘述情況時錄的。 “……像個大螺旋的圓筒一樣,人在里頭又碰又撞,頭都暈了。后來是砸到地上的,骨頭都要散架了,我好不容易爬起來,看到丁玉蝶在邊上坐著,跟蠟像一樣,怪瘆人的,易颯也一樣……” 語音就在這里停下。 丁盤嶺看向易颯:“實際的情況是,丁玉蝶在邊上坐著,你抱著宗杭的腿,是吧?” 是啊,怎么連著兩天,都持續糾結這一個問題呢? 丁盤嶺笑笑:“待會你就明白了……” 話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丁玉蝶興沖沖的聲音:“盤嶺叔!” 然后一頭扎了進來。 *** 看見易颯,丁玉蝶有微妙的羨慕嫉妒恨。 宗杭沒撒謊,易颯、丁磧他們早就來了,自己居然是第二梯隊、替補。 一想到這個,丁玉蝶心里就酸溜溜的。 丁盤嶺可不知道他腸子里彎的這許多道道,示意他在桌子對面坐下,然后推過來一張空白的紙、一支筆。 這是干嘛?丁玉蝶大惑不解,偷瞥向易颯,她也是一臉莫名。 丁盤嶺說:“丁玉蝶,你現在畫一臺電腦,有屏幕有底座的那種?!?/br> 這話一出,丁玉蝶還好,易颯的腦子轟一聲,臉色都變了。 丁玉蝶奇道:“電腦?” 千里迢迢過來,屁股沒坐熱就被叫來商量要事,頭一件事,居然是畫電腦? “對,叫你畫你就畫,我有用?!?/br> 丁玉蝶把疑慮咽了回去,埋頭刷刷作畫:幸虧他平時嚴于要求自己,任何事,要么不做,一旦上手,不敢說精通,至少有模有樣。 所以才經得住任何突兀和奇怪的考驗,看,畫什么像什么,絕不含糊。 正想交作業,丁盤嶺又補充:“再添幾筆,這電腦張開手臂,抓住一個人,往屏幕里吞——不用畫頭,頭已經被吞進去了?!?/br> 丁玉蝶哦了一聲,這要求有點復雜了,不過還好,反正有那個意思就行。 畫完了,丁盤嶺把畫紙拿到一邊,又推了張新的過來:“再畫一張,有個人背對著電腦,那電腦對著他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