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易颯一怔。 丁磧沒提宗杭,也沒提廚房里的那場打斗,把一切淡化得像是普通遇襲。 見問不出什么有頭緒的,姜孝廣打圓場:“行了,丁磧也夠受罪的了,讓他休息會吧,咱們也先回去,有什么事,吃早飯的時候再商量?!?/br> 一行人,陸陸續續出來,只丁長盛沒走,門剛關上,就聽到他大聲的斥罵:“廢物!” 姜太月嚇得拐杖都打了個顫,回頭看房門,說了句:“歐呦,罵這么兇?!?/br> 易云巧緊走兩步,扶住她胳膊:“能不罵嘛,平時盡吹什么從小練到大,拳腳功夫一個頂三,這趟丟這么大臉,還被剃了個陰陽頭,我都覺得好笑……” …… 易颯放慢步子,和落在最后的姜孝廣走了并排:“姜叔叔,你還好吧?” 姜孝廣容色憔悴,眼神里也透著濁,只是苦笑:“我還好,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姜駿mama交代?!?/br> “還沒進展呢?” 姜孝廣搖頭。 易颯說:“我覺得姜婆婆說得沒錯,要么就報警吧,我們又不專業……讓法醫來查會更仔細,比如身體上有什么我們這種外行看不出來的傷害,再比如是不是被用了藥,現在天氣這么熱,船上保存不了尸體,再拖兩天,很多痕跡就拖沒了……” 姜孝廣想說什么,手機響了。 他一邊往外掏一邊點頭:“這些我也都考慮到了,你放心吧,雖說三姓家事家辦,但要是實在沒辦法,除了報警也沒別的路走……” 看來電顯,是個姜家的水抖子,叫姜固,剛還看到他下樓去了。 姜孝廣接起來:“喂?” 那頭先是沉默,再然后,傳來女人陰沉而又沙啞的嘿嘿笑聲。 姜孝廣臉色一變:“誰?” 易颯奇怪地看他,姜孝廣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裝著凝神傾聽,臉色漸漸和緩:“是你啊,剛沒反應過來,多大年紀的人了,還學年輕人玩這種……” 說著看了眼易颯:“走吧?!?/br> 他走得不疾不緩,打電話時的正常步速。 那女人說:“姜孝廣?” 姜孝廣嗯啊有聲:“對,對,這事我知道?!?/br> 那女人繼續:“我在這湖上打漁,起早貪黑……” 姜孝廣覺得不對勁,但還是點頭:“放心吧,這么點事,想解決很容易……” “昨天早上,大概凌晨不到五點的時候,我看到有人把姜駿的尸體沉進了湖里?!?/br> 姜孝廣腦子里一嗡。 易颯停下腳步,指了指房門:“姜叔,我找玉蝶有點事……” 姜孝廣腦子發木,不太自然地朝她點頭:“行,你們玩……” 他快步越過易颯,走動時,大腿內側的筋都似乎在一跳一跳,壓低聲音問她:“你是誰?” 那女人還是那副緩緩的調子:“當然了,那個人不是你,我就是奇怪,既然姜駿早上就死了,你為什么要對別人撒謊,說中午還見過他呢?” 姜孝廣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頭上,避到靠墻一側,一個字一個字,都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你誰?” 電話掛斷了。 姜孝廣握著手機僵立了會,忽然反應過來,急急往樓梯口走,下了一層,四下張望,掌心里攥著汗,又下一層。 終于在甲板上看到那個人,叫了聲“姜固”,快走了兩步,驀地覺得不妥,立時收步,瞬間塌肩聳背。 姜固回頭,看到是他,忙顛顛迎上來:“姜叔,有事???” 姜孝廣揚了下手機:“手機沒電了,想借你的用一下?!?/br> 姜固趕緊點頭:“沒問題?!?/br> 邊說邊伸手往兜里掏,掏著掏著,忽然一臉莫名其妙,雙手在上下衣兜附近亂拍:“哎,哎,我手機呢?” 姜孝廣說:“別慌里慌張的,好好回憶一下,上一次用手機是什么時候?!?/br> 姜固撓了撓頭:“早上起得早,叫了二子一起放艇,想下水游兩圈來著,脫衣服的時候把手機擱邊上的,后來二子忽然說起……” 他心虛似地看了姜孝廣一眼:“說起姜駿了?!?/br> “我們就尋思著水下剛死了人,有點晦氣,就坐在艇上聊這事,聊著聊著,聽到大船上吵吵,說是找到丁磧了……” “我就趕緊上來看熱鬧……”姜固一臉恍然,伸手拍了下腦門,“我靠,好像是沒拿……也不對啊,收艇的時候,艇里沒東西啊?!?/br> 姜孝廣沒吭聲,只是轉頭看向大湖。 放艇時,艇跟大船之間,通常會有段距離。 那個女人,不是打漁的,她是從水里,把手機拿走的。 是家賊。 第46章 門叫不開,易颯手掌拍累了,握了拳頭捶。 里頭終于傳來咆哮似的聲音:“神經??!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再然后,門自內猛然拉開,洶洶氣勢,像是里頭要竄出頭猛獸。 易颯抬眼:“怎么著,我還不能來找你了?” 眼前的年輕男人,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頭發散亂,腦頂的那個小發揪歪得像壓扁的湯圓。 看清來人,丁玉蝶滿臉暴躁的線條頃刻間改向重組,換成了賤兮兮的笑:“老婆,是你啊?!?/br> 這是丁家最年輕的水鬼,算是跟她同屆的,丁玉蝶。 *** 其實開始叫丁玉碟。 玉碟,代表皇族族譜,足見其爹之腳踩黃土,心在云端。 可惜這兒子,養著養著就有點不對味兒,往花蝴蝶的路數走了,也不是娘,但就是帶滿身陰柔氣。 上學時代起,就有人背后指戳他是同性戀。 他也懷疑自己是,同齡的小伙伴們開始對女人感興趣的時候,他非但心如止水,還有點嫌惡。 授水鬼銜的時候,易颯注意到他,是因為他自戀又孤僻,幾乎討所有人的嫌。 于是她刻意去親近他,一直以來的經驗表明: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收獲其友誼,反而是那種中央空調般笑對八方的,你摸不清他到底是真心,還是習慣成自然。 丁玉蝶很快把她引為知己,一來自己確實沒朋友,二來她是水鬼,做他知己也夠檔次。 有一次他在qq上,跟她傾訴少年煩惱。 那時候,國民意識普遍還不開放,少年丁玉蝶思想也還不成熟,問她:“伊薩,如果我真是同性戀,你能不能跟我形婚???” 易颯問:“形婚……要做什么?” 丁玉蝶思考了一下:“就是婚禮的時候,你穿幾套漂亮衣服,陪我走一圈,放心,份子錢都給你,有人要灌你酒,我擋。然后你就可以帶著錢走了,想包養誰包養誰?!?/br> 易颯說:“可以?!?/br> 丁玉蝶感動極了。 當然,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觀念的改變,他發現形婚這種事完全沒必要,人可以堅持自我啊,可以快樂單身啊,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還不是同性戀。 他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 他向易颯宣稱自己是“無性戀”,還給她看數據:研究里說,無性戀也應該被列為性取向的一種,目前大概占人口的1%。 這樣的與眾不同大概會讓某些人恐慌,但丁玉蝶歡欣雀躍,覺得自己太特別了。 他把名字里的“玉碟”改成了“玉蝶”。 裝扮上也同步,喜歡留風靡一時的男生道士頭:鬢角剃得只剩泛青發茬,腦后扎一個小揪揪,還喜歡插一只穿花蝶——那是從前開金湯時留下來的,古代匠人精品,蝴蝶是金箔打造,薄如蟬翼,花是點翠繞紅寶石,加起來也不到一枚硬幣重,插在小揪揪邊,顫顫欲飛。 網名是“穿花蝶”:寓意自己從男人女人的花叢中翩然穿過,從不流連。 頭像是一串水靈靈葡萄上棲息一只蝴蝶,簽名檔寫:水葡萄千千萬,穿花蝶最好看。 還挺押韻的,雖然頗不要臉。 易颯覺得,他也不是無性戀,而是自戀:太愛自己了,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和丁玉蝶做朋友很安全。 他本來就自視甚高,瞧不起三姓中大部分人,姜太月還說他“妖里妖氣”,丁長盛還對他指手劃腳,易云巧還沒事頭上裹兩發卷,審美感人…… 結論是:也就易颯可以聊兩句了。 *** 易颯搡開他進房:“剛那么鬧,姜婆婆都過去了,你也不說去看看?!?/br> 丁玉蝶說:“沒興趣?!?/br> 與其在沒興趣的人和事上浪費時間,不如睡覺。 忽然想到了什么,說易颯:“你節哀順變啊?!?/br> “你說小姜哥哥?” “你的無緣姐夫,深情男人一枚,這么多年都沒搞對象,對你姐挺夠意思的?!?/br> 這倒是,據說當年三江源變故之后,受易蕭橫死的刺激,姜駿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接近一年不見任何人,動輒摔東西砸碗,還試圖自殺。 雖然聽起來有點像矯情的言情劇,但以姜駿的條件,想找更好的也不難,居然這么多年都獨過來了,是挺難得的。 真不知道姜孝廣怎么會同意的。 丁玉蝶說她:“早覺得你‘小姜哥哥’叫得虛情假意,你看看你,沒哭吧?眼睛都沒腫?!?/br> 易颯斜了他一眼:“我這十來年,跟他只見了幾次面,真哭得驚天動地的,那才叫虛情假意……借套衣服?!?/br> 行李箱是攤開的,她蹲下了就去翻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