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對啊,就是說啊,”易云巧的眸子里滿是這個年紀特有的精明和老辣,“他只說了這幾個字,忽然看到我還沒走,立刻岔開話題,關心丁磧去了?!?/br> “你說,咱們不就坐這一艘船嗎,而且已經定錨了,能‘到’哪去?還有別的船嗎?要說是那些放出去找人的橡皮艇,不是早回來了嗎?” 易颯嗯了一聲:她屋里藏著宗杭,惦記著要從他口中問出陳禿的事,易云巧偏又沒完沒了。 她有點心不在焉:“所以呢?” “颯颯,你是不是沒腦子?” 要不是門縫兒不夠寬,易云巧真想一指頭戳她腦門上:“就你這樣的,還水鬼呢,跟你jiejie一個德性,她是光臉蛋漂亮,沒腦子;你是看著伶俐,也沒腦子?!?/br> “姜孝廣問的是‘船到了嗎’,不是‘船來了嗎’、“船回了嗎”,這說明了什么?你揣摩一下!” 她大概也看不上易颯的揣摩能力,馬上迫不及待揭曉:“說明很可能有另一個地點、另一條船!姓丁的知道,姓姜的也知道,唯獨我們姓易的不知道!” “你再聯想一下,他跟我說開金湯延期了,讓我們這兩天就走,結果居然還有另一條船!他是不是想撇開了我們,自己去開金湯?三江源那事,死的大部分都是易家人,咱們本來就人少,地偏,還元氣大傷,那兩家離得近,勾搭到一起那是分分鐘的事!” “還有,姜駿的死,蹊不蹊蹺?他故意拿這個來遣散我們,就是認定了人命大過天,我們會給面子……” 這編劇的苗子,居然當了水鬼,也是夠浪費的,易颯哭笑不得:“云巧姑姑,姜駿是姜叔叔的親生兒子,獨苗!姜叔叔為了私吞金湯,把親兒子給弄死了,你是這意思?” 易云巧一時語塞,又不肯認輸:“那,萬一死的是假姜駿呢,替身?” 易颯說:“在橡皮艇上,姜叔確認之后,我也看了小姜哥哥的尸體了,我敢跟你保證,就是他,不是化妝的或者體型相似仿冒的,而且,姜叔缺這個錢嗎,他會怕我們分一杯羹嗎?12.3就是我們開金湯,我們也得分給他的?!?/br> 易云巧沒詞了。 但她不愿意承認自己被說服了,離開的時候,猶在念念有詞:“總之,我還是覺得……有問題……” *** 關上門,易颯大致捋了一遍易云巧的話。 那句“船到了嗎”的確讓人費解,但事有輕重緩急,她現在有更關心的事。 她看宗杭:“你歇好了嗎?” 算是吧,宗杭點頭:沒疼痛感了,他從腕根到指梢,都已經麻得差不多了,沒知覺。 “在浮村的那天,是陳禾幾送你走的嗎?” 宗杭搖頭:“不是?!?/br> 想了想又補充:“丁磧叫醒我的,說計劃有變,拿了個編織袋裝著我,拎出去的,我從頭到尾,都沒看見那個陳先生?!?/br> “然后呢,開船走的?大船嗎?” 宗杭回想了一下:“是大船,但是一開始很慢,沒聲音,像是慢慢撐出去的,過了好長一段,才聽到機器響,然后船速就快了?!?/br> 這跟自己的推測幾乎完全契合,易颯心跳得有點快:“再然后呢?” “開了很長時間,忽然停下了,我以為到地方了,但他又把我拎到了一條小船上,他之前吩咐過我別動、別出聲,所以我一直縮在袋子里,沒敢看?!?/br> “那總能聽到吧?有什么動靜沒有?” 確實有,宗杭點頭。 對那一段,他也始終云里霧里:“我聽到開船,船速很快,水花聲很大,最后好像開到岸上了,因為聲響又鈍又沉的,接著又有光,像火燒一樣,編織袋不算厚,那種光的明暗很明顯?!?/br> 媽的,還真對上了,丁磧居然還真敢! 易颯氣得太陽xue突突的,彎腰在行李包中一通亂翻,拿出一個老銀的扁煙盒打開,從碼得整整齊齊的木煙枝中撿了一根點上,借著這吞吐慢慢做深呼吸。 19號就快到了,很忌動氣。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眸看宗杭:“那后來呢?他拿你怎么樣了?” “我一直以為陳禿把你送出去了,覺得不會出什么事,也就沒再問過。直到一個月之后,在暹粒遇到龍宋,又看到你家里的尋人啟事……” “你這么戀家的人,怎么會不跟家里頭聯系呢?還有,你為什么會在這條船上裝廚工?還跟丁磧大打出手?” 感覺這里頭必然也有一個故事,復雜程度,大概不輸陳禿的死。 沒想到的是,這個時候,宗杭反成了鋸嘴葫蘆。 他臉色白一陣紅一陣的,不敢跟她對視,頓了頓低聲說:“我能不能不說???不是很方便說?!?/br> 易颯說:“行啊,誰還沒有個小秘密?!?/br> 宗杭感激地看她,誰知她緊接著就向門口指了指:“那你走吧?!?/br> 宗杭一愣:“去哪???” “水里、天上、北京、上海,愛去哪去哪?!?/br> 宗杭有點回過味來了:“是不是我不說,你不高興了?” 易颯笑出來:“別,別,你可千萬別誤會,我沒有不高興,隱私值得尊重,你的秘密你留著,再甜我也不稀罕舔?!?/br> “但我這個人,做人有一條:我從來不庇護任何有秘密的人,我幫人不是不可以,必須給我亮底牌?!?/br> “我第一次救你,是因為我大致知道你的背景,你算得上簡單、干凈,但現在不一樣,距離我們上次見面,都快兩個月了,人變壞就是一閃念,兩個月,足夠發生太多事了……” 說到這兒,心里忽然咯噔一聲。 宗杭又是眼線又是疤,在船上假冒廚工——丁磧自傍晚之后,其實一直都在追查姜駿的事——宗杭和丁磧在廚房大打出手,現在又支支吾吾…… 撇開對丁磧的惡感和先入為主,對事不對人,如果宗杭和姜駿出事有關呢? 她一下子沒耐性了,反正陳禿的事已經搞清楚了,就當她過河拆橋吧,她不想攪和進姜駿的命案,不然自己都洗不清了。 “現在就出去,立刻、馬上?!?/br> 說完了,好像覺得言語還不夠威懾,毫不留情,伸手就來揪他的后頸領。 宗杭沒想到她翻臉如翻書,還上手了,急得后背發汗,領子被她一揪,險些從腦袋上拽脫下來,情急之下,想抓住什么…… 客房的床都沒框,只抓住了床單,床單又不經抓,嘩啦一下子,連枕頭帶剪刀紗布,全落地了。 宗杭急得都結巴了:“你不能……這樣,我又不是故意不說,里頭牽涉到別人,你總得讓我想……想一想?!?/br> 運動會比賽,發令槍之前,還有個緩沖的“3,2,1”呢,哪有她這樣的,說上吊就油漆棺材,不死都對不起棺材本,真是……很有個性啊。 易颯說:“是嗎?” 看來是有門,她松開宗杭,拿出手機調到計時器,設置了之后把屏幕對著他:“給你五分鐘?!?/br> 頓了頓又加了句:“再把床給我鋪了?!?/br> 第43章 五分鐘。 頭三分鐘,宗杭都用來鋪床了,他從沒鋪過,想當然地從床這頭轉到那頭,只一只手活動,哪里不平就往哪邊拽一拽。 后兩分鐘,他坐在床上,一本正經,臉色嚴肅。 居然真在思考。 易颯黑著個臉,看計時器分秒往少了跳,其實心里想笑。 她看宗杭,覺得怪新鮮的。 她從小長在復雜的環境里,習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即便討厭誰也笑嘻嘻的,然后背后出陰招使絆子,長住柬埔寨之后,身邊活動的也大多是人精,腦袋削得尖尖,任何境遇都找得到插槽——哪怕陳禿這樣看似厚道的,還駝一身見不得光的事兒呢。 所以宗杭就像誤入片場,吃她恫嚇,也吃她耍手段,從不見招拆招虛與委蛇,那副思考起來的苦惱小樣兒,居然讓她覺得,再兇點都下不去手了。 時間到了,易颯咳嗽了一聲。 *** 宗杭一開口就很驚人:“我知道,我說了之后,你可能會殺了我的……” 易颯忍不?。骸澳阌惺裁刺貏e的,我要殺你?我又沒殺過人?!?/br> 現代社會了,別一提殺人就像拔個蘿卜一樣容易:不是那種殺全家的大仇,她還真犯不上提刀去拼,退一步講,真是不共戴天的仇,不是還能報警嗎?誰喜歡讓自己身上背人命? 即便陳禿的事,她恨得牙癢癢的,但怎么對付丁磧,現在也只是往“借刀”的路數上想過。 宗杭覺得踏實點了:從殺一個到殺兩個,只是再揮一刀的問題,但從沒殺過人到殺人,中間隔的是天淵。 不過還是按想好的往下說:“但是我這命,本來就是你救的,讓你拿回去,也不過分,就是……你真決定拿回去,能不能多給我點時間,讓我處理一下我家里的事……” 他偷瞥了易颯一眼,小聲說:“人家古代殺死囚,還給吃頓好的呢?!?/br> 還挺能旁征博引的,易颯不廢話:“能?!?/br> “還有就是,這里頭,還牽涉到一個人,人家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出賣人家,我用‘小a’指代她,關于她的關鍵信息,我也略過,可以嗎?” 倒也合情合理,不隨便把幫過自己的人供出來,算是有節氣,就是不挑點刺,她心里不爽。 “不行?!?/br> 宗杭心里一緊…… 易颯低頭看手機,調出記事本,方便記下一些關鍵內容:“用老k?!?/br> 也是,小a聽起來有點活潑可愛,老k更符合易蕭的氣質一點。 宗杭接著之前停的位置往下講:如何來到一幢很偏僻的船屋,就是在那跟k遭遇的,丁磧先教了他一個手勢…… 易颯打斷他:“做給我看看?!?/br> 宗杭有板有眼給她做了一遍,還怕她不懂:“這是當地的黑話,意思是‘交個朋友,有事好商量’?!?/br> 易颯:“……不是,這話的意思是:有種你就來?!?/br> 宗杭愣了一下:“是挑釁的意思?” 不然呢?易颯沒理他,手指快速翻飛,在記事本上打下幾個字:水鬼招、丁知道k身份、k是三姓的人…… 打到這里,略作停頓。 一個在湄公河的掛水湖里活動、且讀得懂水鬼招的人,很可能是易家人。 于是又添了幾個字:可能姓易。 宗杭候她打完,繼續說下去:k從水下忽然撲上來,是個頭發散亂的女人,身上有奇怪的腐臭味…… 易颯再次打斷他,語氣里多了幾分異樣:“這個女人,是不是手臂上很多疤?” 宗杭奇道:“你也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