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有那么多錢,也不說做個保養。 易蕭看了她一眼:“辛苦了,你可以休息了,吃穿用的,我會讓服務員去買?!?/br> 井袖說:“宗杭會一直這樣嗎?” “捱不住了?” “不是,我怕他會在浴缸里躺一輩子?!?/br> 易蕭笑了笑:“這就不知道了,看他造化,至少熬過七天,慢慢的,如果能皮rou堅實,肢體有力,可以走動,可以吃飯了,那就是過了這一關了?!?/br> 井袖有點激動:“然后呢?會……放他回家嗎?” 易蕭沒有理睬她。 她轉過身,面向大窗,日光射進她淡到灰白的眼眸里,眼前白茫茫一片,又泛無數粼光,像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前往雜多時,車隊駐扎過的那片星宿海。 然后呢? 誰能知道然后? 也許,然后就是結束,又也許,一切才剛剛開始。 【第一卷 完】 第二卷 長江金湯譜 第32章 井袖的日子,就這么黑白顛倒地過了下來。 三餐都是送過來的,易蕭把隔壁那間客房也包了,當女用洗手洗澡間,不過井袖每次過去都像做賊——先從貓眼里窺探一番,必要時,還得包頭蓋臉。 辛苦歸辛苦,心里踏實,覺得這錢拿得心安理得:太容易到手的,飛得也快,大風刮來的,遲早被大風刮走。 她每天只三件大事:夜里看護宗杭,早上幫易蕭整理床鋪,閑暇時看新聞。 看護宗杭其實還好,因為可以聊天,大家互為安慰,也互為依賴。 斷斷續續的,井袖了解了宗杭出事的緣由:居然跟他上次莫名被打有關,里頭牽涉到一個老頭出國幫女兒報仇的故事,還牽涉到毒販子。 真是無妄之災。 井袖問他:“然后呢,你被蛋仔沉湖之后,再醒來,就在這浴缸里了?” 宗杭避開她的目光,含糊地嗯了一聲。 沉湖之后的事情,大起大落,前半程是糖,他答應過別人“不會跟人說的,絕對不會”,后半程是刀,也許是因為牽涉到易蕭,她交代得很明白,“你爛在心里,用不著知道原因”。 但這含糊,居然給了井袖無限想象力,她托著腮說:“宗杭,易蕭救了你,其實整件事,本質上是‘美人魚救王子’啊……” 然后壓低聲音:“就是她長得有點那個,你也夠不上王子,不然你一睜眼,愛上了她,就是童話故事了?!?/br> 宗杭氣得不想理她,他別過臉,拿后背對著井袖。 但掛了粘液的浴缸內壁上能隱約映出他的臉,井袖覺得,他開始是氣呼呼的,但后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井袖被他笑得心里咯噔一聲:聽說長得好看的人,其實沒那么在意愛人的長相,難道宗杭被救了之后,心理上對易蕭生出無限好感,只講心,不講臉了? 最好還是……別吧。 畢竟那個易蕭,讓人很不舒服。 井袖幫她整理床鋪時,總能聞到怪味,一般來說,人在被窩里悶一晚上,總會有點味道的,像小孩是奶香,年輕人是聚斂,中年人是消散、浮松。 越是上了年紀,新陳代謝越慢,如果不注重個人衛生,味道就會很難聞,也就是通稱的“老人味”。 易蕭床鋪上的怪味,比老人味還厲害,像濕泥里的爛木頭,井袖每次掀開毯子,腦子里閃現出的,都是諸如腐壞、廢弛、朽敗之類的詞兒。 而且,枕頭上總有脫發,沒韌性,沒拉勁,一繃就斷,有時候,床單上還會抖落皮屑。 讓井袖泛嘀咕的,還不止這些。 床頭柜上有張紙板年歷,簡版十二個月的那種,頭兩天,井袖收拾床鋪時,年歷上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這幾天,她注意到,易蕭拿筆,在“7.17”這個日子上,圈了圈。 而且,圈了不止一次,筆力一定很重,墨痕圈圈重疊,都深到了紙板內里。 粗略一算,已經七月初了,距離七月十七日,還有不到半個月。 這日子是什么意思呢?宗杭的大限嗎? 也不像啊,宗杭的身體是在好轉的,如易蕭說的那樣,漸漸“皮rou堅實”,已經能在她的幫助下坐起身子了。 她思前想后,還跟宗杭討論過:公歷七月十七,往前往后數,連個節慶都不挨,確實就是個平常日子。 但那么多的墨痕道道,無聲地提醒她:這個日子,一定會有事發生。 撇去以上,閑暇時間,井袖基本上都用來看新聞:不是關心國家大事,也不是為了休閑,她就是想看看,自己失蹤的事兒,在這兒,能不能濺起哪怕一丁點兒的水花。 畢竟宗杭出事那會兒,真叫沸反盈天,報紙、雜志、新聞,都是頭版頭條,宗必勝還接受了電視采訪,百萬懸紅,就是先從采訪里爆出,爆到街頭巷尾尋常人家,爆出的千尺浪,到現在都還沒平。 然而,日復一日,沒看到有提她的。 井袖挺落寞的,落寞之后笑一笑,接受了。 人跟人,本來就是沒法比的。 誰會惦記她呢。 丁磧嗎? 這忽然從腦子里閃過的念頭讓她咬牙切齒:呸!這王八犢子! *** 七月十日。 易颯一早就醒了。 這些日子,她沒離開過暹粒,憋了口氣,要把那個叫井袖的按摩女找出來:她去過幾次井袖的住處,眼睜睜看著門把手從光滑锃亮到開始落灰,也去了井袖最后登記的那個酒店,大堂經理很委屈地說:“真登記了,但她沒去218,可能就是露個面,做個幌子,又從后門走了?!?/br> 什么狗屁酒店,開三個后門,都不知道往哪打聽。 易颯放棄了,覺得自己可能就是活該倒霉,又懷疑是丁磧使了手段,讓這個女人人間消失。 不過沒關系,沒法從旁入手,就正面來吧。 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看床頭柜上的手機,又看向墻上的掛歷。 “7.17”這個日子,她拿紅筆涂了個三角。 還有不到七天了,這電話也該打來了。 沒事,她有耐心,她等,還要等得不慌不忙,姿態優雅。 易颯支起手臂托腮,還斜著眼看穿衣鏡里自己的姿態是否真的“優雅”,正好整以暇,手機忽然響了。 柜面本就有點微斜,手機又開了震動,一邊響一邊往下跑,易颯忙不迭去抓,重心一個不穩,頭朝下栽下去,好在身手敏捷,一手支地,一手抓住手機,腿朝天晃著,像搖搖欲倒的倒立。 她看來電顯。 姜孝廣。 來了。 易颯翻回床上,抓住毯子罩過頭頂,等了一兩秒后,撳下接聽,聲音慵懶:“喂?” 有毯子回音,更顯這人憊懶,這調子萎靡。 姜孝廣是姜家的頭號人物,也是水鬼三姓中,罕見的“一家門,雙水鬼”:他和他兒子姜駿,都是水鬼。 他和易九戈的關系不錯,三江源變故后,丁長盛對她唧唧歪歪,還提議什么“關起來”,要不是姜孝廣發話,她還真不一定能逍遙自在。 所以姜孝廣的話,她還是肯聽的,一聲“叔叔”叫得態度端正,讓她定期檢查身體,她也乖巧照做。 姜孝廣在那頭笑呵呵的:“颯颯,還沒醒呢?” 易颯嘟嚷:“酒喝多了……” 姜孝廣說她:“又玩大發了吧,在國外,就沒人管你!” 易颯把毯子掀開,磨磨蹭蹭坐起來,做戲做全套,雖然那頭看不見,不妨礙她投入。 “是姜叔叔啊,什么事???” 姜孝廣沒好氣:“你說什么事?今天幾號了?” 易颯看掛歷,繼續裝傻:“七月十號啊……” “再往后七天呢?” 易颯說得含糊:“往后七天……” 她一下子“如夢初醒”,人也精神了:“想起來了,‘七幺七,開金湯’,是你們的大日子,姜叔叔,恭喜啊?!?/br> 姜孝廣很不高興:“做水鬼的,一本金湯譜,不該背得滾瓜爛熟嗎?這都能忘!開金湯這種大日子,三姓的水鬼都要到場,就你,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還要我來請!” 易颯笑嘻嘻的:“沒忘,我記著呢,我就是懶得看到丁長盛他們……” 姜孝廣說:“你人不大,怎么這么記仇呢?我聽說,丁磧去柬埔寨,你還使壞,讓他翻了車……” cao! 易颯空著的那只手抓住毯子,手背上青筋都起來了。 姓丁的自己一身腥血臊,還敢對外講她的不是。 過了會,她咬牙切齒地笑:“他自找的?!?/br> 姜孝廣拿她沒辦法:“行了,都賣我個面子,你也趕緊張羅一下準備回來,誤了日子,我可是會翻臉的?!?/br> 易颯嗯了一聲,想了想,多問了句:“這趟開金湯,是小姜哥哥領頭嗎?” 姜孝廣說:“是啊……” 他語氣忽然就有些沉重:“也不知道能不能開得成,你也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