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此生唯一的愚蠢,大概就是跟她扯上關系了。 看日期,他顯然是收到信的當天就回了的。 馮憑打開信,只見信上道:“詔令已經到了,想必是皇上的意思。你說的話我也考慮過,只是布衣孤臣,不論廟堂江湖,皆在天子轂中,在不在朝堂又能有什么差別呢。唯能隨波逐流,順其自然罷了?!?/br> 馮憑將這信反復看了幾遍,默然許久,她最終將信紙折了折,架在燭火上燒了。 第79章 謀反 五月, 拓拔宏被立為太子, 針對這件事,朝廷上掀起了一陣頗是不小的波瀾。 拓拔泓作為皇長子,自然沒人質疑他儲君身份,不過針對太傅的人選, 以及東宮官員的挑選任命,拓拔泓頗費了一點頭疼。最后他聽了馮憑建議,請高盛來做太傅。高盛是先帝時的老臣,在太后臨朝時擔任過一年錄尚書事,拓拔泓親政后,覺得他是太后的人, 遂把他打發走了, 而今又請了回來,擔任太子太傅。 拓拔宏雖已是太子,不過他年紀還小,還沒法去給他新任的太傅、老師行禮。馮憑把他抱到東宮去,讓他見一見太傅。 高盛下拜, 給他行了個禮。 馮憑想攔阻,只是來不及, 只得莞爾說:“只有他給先生下拜的,哪有先生給學生下拜?!?/br> 高盛老態龍鐘地說:“臣行的是君臣之禮, 太子是君,臣是臣,臣理當下拜。等太子年長一些再行拜師禮吧?!?/br> 馮憑說:“先生身體不便, 這般年紀了,大可免禮的?!?/br> 禮敬了一通。其它一眾東宮官員也皆來拜見,馮憑一一說話,了解其品性才能。拓拔宏全程,坐在她懷中,含著手指吮吸。他沒見過這么多生人,呆了一會,就覺得無聊,催馮憑:“mama,我們回去了吧,回去?!彼眯∈执反蛩乜?,沒有得到允許,就咿咿呀呀的要哭:“我要回去?!?/br> 高盛已經八十多歲了,好在身體還健朗,若無什么意外,他應該還能再活十來年。 十來年,由他來教育拓拔宏,也足夠了。 馮憑對宏兒寄予厚望,她希望他能健康成長,長成一個善良,懂事的好孩子,不要像他的父親,祖父一樣,不要輕挑,不要偏激。她為他以身作則,告訴他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不要任性隨意地行使自己的權力,帝王手中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應當慎之又慎。但光靠她是不夠的,她需要為他挑選一位可靠的老師,教導他,啟發他,隨時糾正他的言行,保證他不會走偏路。 馮憑希望他快快長大。 同月,馮憑得知了李益還京,起復中書令的消息。 她是從楊信口中得知的,聽說,也就罷了。她而今閉居深宮,也不再接見外臣,李益回不回京,跟她都沒有什么關系。她仍舊日日只管做她的保母,照顧宏兒的吃喝拉撒。外界的變化,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變故同樣發生在這個月。 十八日,拓拔泓帶著侍衛在禁苑中狩獵,突然遇刺。一只箭擦著他的袖子穿過去,擦破了胳膊皮rou。他受了一點皮外傷,并無大礙,然而此事引發了朝廷上劇烈的動蕩。拓拔泓十分恐懼,如果當時不是左右保護得力,那支箭就從他胸□□進去了。他下令徹查此事,務必抓出幕后的主使。一查之下,最終牽連出一樁驚動天下的謀反大案。擔任大司空,兼錄尚書事的永安王拓拔徵,連同禁衛軍將領劉孝仁,殿中尚書長孫候,一同被下獄,牽連人數達數十人。這是興安年間最轟動的一案。 拓拔泓很憤怒。 他拍案怒道:“拓拔徵是朕親自提拔的!劉孝仁、長孫候也是朕親自任命的,他們怎么可能謀反!” 負責調查此案的是兩年前開始擔任司隸校尉的李因,李因面色凝重:“皇上親自提拔,不見得他們就會對皇上忠心,所有的證據都到齊了,而經過對他們的分別審訊,他們也都招了供?!?/br> 宦官把證據呈上來,拓拔泓看著案上厚厚的一摞,心里非常難受,那是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恐慌。而李因的下一句話讓他更加恐懼了:“永安王,還有長孫候等人,打算謀反,廢了今上,立皇長子為帝?!?/br> 拓拔泓腦子里頓時炸開了! 皇長子?太子?太子才三歲,怎么可能謀反。但是有人要利用他謀反,那不管他是三歲還是三十歲,就都不重要了!哪怕他只是個嬰兒,對他來說也會變成致命的威脅! 而他心中有一個更可怕的猜測。 他一聽到拓拔宏,頓時就聯想到馮憑。 長孫候等人,怎么會動起立拓拔宏的心思呢?要知道,謀反這樣的事,若沒有九成的把握,沒人敢去拿性命冒險的。以拓拔泓的直覺,僅僅拓拔徵這幾個人,怎么都不像有膽子謀反的,背后應該有重要的人。 而如果皇長子登基,對誰最有利呢? 他這樣一想,便感覺自己一顆心涼嗖嗖的,像浸入了冰水中。 宏兒一直在她手里。她用盡了心機得到宏兒,聯想到李氏的死,拓拔泓不敢想象,如果這兩年來,她一直是在韜光養晦,假意麻痹他……他不敢想,這太可怕了……如果是這樣,他就是在自己的枕邊放了一個敵人,一個隨時會要自己命的敵人…… 這個念頭只是在拓拔泓腦中一閃而過。 他不愿這樣想。盡管他對她,缺乏一點打心底里的信任,也缺少一點安全感,但這兩年里,兩人肌膚相親,他是真的愛她,他不希望這樣的感情遭到破壞。 他趕緊將這念頭從腦中揮散。 應該不會的。 那李因欲言又止的,似乎還有話想說:“還有一件事情,臣不知道當不當說?!?/br> 拓拔泓心越發低低沉下去,他不知道會再聽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幾乎有點不敢繼續追查了:“你說……” 李因道:“這件事,馮朗也參與了?!?/br> 這正是,一個炮仗滅了,又一個炮仗炸響。拓拔泓表情有點僵硬:“有證據嗎?” “有證據?!?/br> 李因從袖中取出一份供詞,再次讓宦官呈遞。那是馮家家奴的證詞,稱馮朗和拓拔徵等人來往密切,時常參與他們的宴聚,又如何秘密謀劃,上面還印著血紅的手印。 拓拔泓看了一眼,默然不語。 他心想:馮朗是馮朗,她是她。雖然他們是親兄妹,但不見得馮朗參與了謀反,她就一定也參與了。 然而這樣的解釋,他自己都覺得無法相信。 馮朗一向聽他meimei的話,在這種事情上,怎么會自作主張呢? 李因道:“是否捉拿,臣請問皇上的意思。畢竟太后那里,臣擔心皇上不好說話?!?/br> 拓拔泓道:“一個家奴的證詞,算不得什么證據,八成是國舅平日里虧待他了,趁機咬他一口?!?/br> 李因說:“皇上試想,一個家奴,哪里來的天大的膽子,敢咬國舅呢?誣陷皇親國戚謀反買是殺頭的重罪,臣想他是不會胡言亂語的?;噬先舨恍?,請允許臣到他的府上去搜尋,一定會有別的證據?!?/br> 拓拔泓心情沉重:“先放一放吧,國舅的事不甚要緊,以后再說吧?!?/br> 那邊馮朗在家中,大概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煩,心中也是十分擔憂。他夫人常氏讓他進宮找太后求救,馮朗心道這事本來很太后不相干,他若進宮,不是正好把太后也牽連進來了!不是更加糟糕嗎! 馮朗很恐懼,同時感覺自己落入了圈套。 拓拔徵長孫候,這兩人冤不冤枉他不知道,拓拔徵的確對拓拔泓有些不滿意,在私下的言談中,曾透露過想立皇長子的意思,但有無行動,他并無法確定,但禁苑的那場刺殺,他是毫不知情的。他的錯誤,大概只是聽了些不敬之語,而沒有去向皇帝揭發。同僚之間私下幾句交談,無憑無據,你如何去揭發呢?那不是自己惹禍上身嗎? 然而此時此刻,拓拔徵入獄,罪名謀反,先前的同僚接觸,卻成了他知情不舉,以及同謀的罪證了。 馮朗懷疑是有人陷害。 他覺得,拓拔徵是不太有那個膽量謀反的。 然而此時此刻,說這些都沒用,罪名已經下來了! 他不敢有任何行動,不敢進宮,也不敢邁出家門一步,只是老老實實待在家里,然而心中是焦慮的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 這件事最可怕的,他知道,不是在他身上,而是在太后。 不管是誰想害他,其目的都不會是他,而是沖著太后。只有通過他,才能把太后拉下水。 更可怕的是,不管他,或者太后有沒有參與謀反,也不管那證據是真還是假……只要皇上心里認為她有謀反的能力,又有謀反的動機,那馮家就注定完了。 證據只是一張紙,有罪無罪全憑一張嘴,從來這種事情,不在證據,只看聽的人相不相信。聽的人相信,證據自然有人能找出來。聽的人不相信,證據也只是廢紙。 而太后在皇上眼里,怕是很有謀反動機的,也有策劃一場政變的能力。 這就非常糟糕了。 拓拔泓待在太華殿,沒有處理任何政事,只是看了一下午審訊呈上來的供詞,看到最后,他感到頭昏昏的,非常惡心難受。 這種感覺很難受。 自古君王,最怕的就是謀反。拓拔泓亦然。這讓他覺得很不安全,那些大臣,表面上對他畢恭畢敬,背地里誰都有可能反對自己,誰都可能暗暗謀劃著推翻他,去擁戴他的敵人上位。 太可怕了。 誰也不知道表面微笑的臉,背后是不是藏著刀子,真相沒有揭露前,誰都有可能是虛偽的。 他想起了她的面容,如花一般嬌艷的面龐,溫柔的撫慰,會不會也是虛偽的呢? 他被這種懷疑折磨的很痛苦。 第80章 入獄 拓拔泓心中很不安, 他出了殿, 想到永壽宮去看看。 那時已經是半夜。 馮憑正在哄泓兒睡覺。 她坐在床上,懷抱著孩子,聽到腳步聲近,抬起頭來, 有些詫異說:“這么晚了,我還以為皇上不來了呢?!?/br> 拓拔泓走到床邊,低聲道:“今天有點累?!?/br> 馮憑看出他心情不佳。 她知道最近出了什么事情,然而眼下她的處境很被動,無法采取什么有益的行動。只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拓拔泓道:“拓拔徵謀反的事,你知道嗎?” 馮憑手拍撫著宏兒的背:“前幾日已經聽說了?!?/br> 拓拔泓道:“你哥哥, 平素跟他往來甚密, 有人揭發了他?!?/br> 馮憑道:“哥哥那樣膽小的人,皇上相信他有那個膽子嗎?” 拓拔泓道:“他們打算謀反之后擁立太子?!?/br> 馮憑也沒抬頭,直白道:“宏兒才三歲,所以皇上認為這事跟我有關嗎?畢竟宏兒跟我最親?!?/br> 拓拔泓道:“沒有,你誤會了?!?/br> 他嘆道:“朕只是有點難過?!?/br> 馮憑道:“我明白皇上的心情。只是這幾年, 朝堂上的事,我早已經不過問了。白天給宏兒喂飯, 洗澡,晚上哄他睡覺, 他哪一件事,我不是在親力親為的。整天就cao心他吃喝拉撒睡,哪還有心思去cao心別的。有那個心, 也沒那精力了?!?/br> 她嘆道:“你以為這小孩子多好帶的嗎?他這么小,身邊時時刻刻離不了人,隨時都要人看著,十二個時辰都要人陪著,這幾年都沒睡個囫圇覺?!?/br> 拓拔泓聽到這話,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這幾年,她確實一顆心都放在了宏兒身上,做著保母做的事,沒有精力去理任何其它。他又嘆了一口氣。 馮憑將放宏兒到床里側,拿被子給他蓋好。 拓拔泓伸手抱住了她腰,臉埋在她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