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他說話頭也不抬,心里實在是不太快樂。感覺自己找個美人報復她的希望要落空了。 馮憑看他有些不滿意的樣子:“其實方才這幾個女孩子,容貌都蠻不錯的了。又要限定出身家世,又要限定她年紀。女孩兒家稍稍過了十五歲,差不多都出了嫁了。我看這幾個都挺好?!?/br> 拓拔泓也覺得挺好,不差,全都長的是一模一樣,激不起人好奇探索的興趣。 拓拔泓說:“沒有特別出眾的?!?/br> 馮憑說:“再看看吧?!?/br> 最終的結果,選定了李氏,封為淑妃。另一賀氏,封為貴人,陸氏,封為昭儀。 人不多,拓拔泓依照品級順序,將三女都睡了一遍。第一個陸昭儀,出身最高,乃是前錄尚書事陸麗的孫女,家大族盛,其叔伯都在朝中或地方擔任要職,非常得太后的信重,也是拓拔泓有意想拉攏的。陸氏年十八歲,性情溫良賢惠,頗識詩書,相貌則平平。長的一張略扁平的圓臉,矮鼻子,眼睛也是不大,嘴唇薄薄的,也說不上丑,就是實在提不起人的興趣。臨幸之夜,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溫和關切,想體現出自己作為一個皇帝的誠意。然而一切最終還是到了床上,解衣裸裎相對。他發現他不會做男人了。他所有過的,次數可數的與性有關的經驗,以及他在宮廷中所受到的與性有關的教育,都變成了一片空白。面對一個全然陌生,又算不得美麗的異性,他第一次發現性。愛于他,已經不是自身的快樂,而是他必須要去完成的一樁任務。而他作為皇帝在對女人的選擇上,毫無自由。也許看起來是他自由的,他自己選了這個人,又自己主動來臨幸。但實際他只是在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驅使著做這件事。這個事實讓他非常的沮喪。他根本就硬不起來! 跟一個毫無愛意的人溝通身體這種感覺,非常的惡心。他實際也只是十來歲的少年,并非是閱盡千帆,深沉老道,善于敷衍的野心家。他年輕,還有著一種獨屬于青春年少的心境,他喜歡美麗的女人,對于愛情還有著美好的期待。 不該是這樣的。 他在昏頭漲腦的快感,古怪又略帶惡心的黏膩中,把這一切都歸到了她的頭上。 都是因為她,如果她肯愛他,他也不用做這種事情了。他感覺自己像是個被愛情拋棄,無情可依,無家可歸的棄兒。 第50章 賀氏 賀氏倒是個美人。 她長的雪白皮膚, 高鼻深目, 一雙淡棕色的眼睛。她亦是鮮卑人,出身賀蘭部,和拓拔氏世代通婚。拓拔泓跟她在一起, 總算有點當皇帝的感覺了。 賀氏年紀尚小,才剛十六,性情活潑熱烈??∧徐n女之間, 天生就是有吸引力的, 不過相處了一夜,兩人便打的火熱。次日, 拓拔泓就帶她到北苑騎馬去了。 陸氏分明被冷落了。雖然太后的筵席, 宮中大大小小的場合, 哪里都少不了她,但拓拔泓除了第一次, 之后就再沒在她宮中留過。他跟賀氏像是愛起來了, 夜夜宿在賀氏宮中不說, 天天帶著賀氏去北苑騎馬。宮人們時常聽見他們在一起玩鬧的笑聲,在馮憑跟前說:“賀貴人性情爽朗, 說話大聲, 笑起來也大聲,隔著墻都聽得到呢。有時候一笑半天停不下來,逗得宮人們也跟著笑?!?/br> 賀氏為人寬松,又出手大方,喜歡賞賜群下, 挺得宮人們的喜歡,宮中處處能聽見她的笑聲。 李氏獲寵的較晚,但后來風頭蓋過了賀氏。 李氏是標準的李家人的長相,跟拓拔泓的母親有幾分相似。桃心臉,搭配細膩的白皮膚,秋水眼睛,乍一看就非常清艷,很打眼睛。她舉止也很優雅柔婉,是那種小荷風涼的江南美人,身上帶著水的靈動。雖然,她是實打實的并州人,跟江南并沒有任何關系。但她身上帶著不同于鮮卑的氣質。賀氏雖也美麗,但比起她來,就有點過分的輪廓粗大,線條凌厲,而像個男人了。 李氏喜歡穿一身白衣裙,宮人們都說她和拓拔泓的母親,當年的李夫人長的很相像。而獲寵兩個月之后,拓拔泓也確實給她晉封了夫人,位在賀氏之上了。 李氏和賀氏在爭寵。 不過這在宮里太尋常了,一個男人幾個女人,不爭才奇怪了。馮憑并不管這種事情,只是每日梳洗時,太監來稟事,會順帶提一句,皇上昨夜又睡在哪了。十天有七天倒是在李氏宮中,后來變成十天有十天都在。賀氏竟然也失寵了。 賀氏并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失寵。她僅能回憶起的是某個轉折,好像是在某天夜里,拓拔泓躺在床上,突然問了她一個問題:“你覺得太后怎么樣?” 太后? 賀氏不明白他為何會問起這個。 賀氏隱隱感覺到不妙。拓拔泓作為皇帝,背地里詢問妃嬪對于皇太后的看法,這太不正常了。賀氏知道當今太后并非是拓拔泓的生母,兩個人的關系頗為復雜。有人說太后殺死了李惠,和拓拔泓結了仇,但也有些流言蜚語,說拓拔泓和太后有某種關系。賀氏也不知道這些謠言是真是假,她其實隱隱懷疑是真。她見過太后,太后很年輕,比她也大不了幾歲,而且容貌非常美麗。賀氏覺得,這兩人之間有那種意思實在不奇怪。 可拓拔泓問這是什么意思呢? 賀氏的心都提起來了。她不知道拓拔泓想聽什么答案,以及問這話是出于什么目的。 然而太后是不可得罪的。 她知道這宮里都是太后的人。盡管是只有她和拓拔泓說私房話,但只要說出口的話,免不得要進到別人的耳朵里去。賀氏說:“太后與皇上情同母子,輔佐皇上,垂簾聽政,也盡心盡力,處事公允,深得朝臣的擁戴,自然是朝堂的福祉了?;噬蠁栠@個做什么?” 拓拔泓像是不太高興,說:“前日太后提,撤簾歸政,那幾個老頭子攔著不讓,說朕年紀尚幼,還需要太后輔佐幫助,請太后再留政兩年。太后推辭了幾番,最后應允了,要再留政兩年?!?/br> 賀氏理解他的意思了,問:“皇上是擔心朝臣們都支持太后,會有損皇上的威望嗎?” 拓拔泓不吭聲。 賀氏說:“太后不過是個女人,朝臣們再支持,她也是個女人,皇上有什么可擔心的。這天下是皇上的,太后不過是代為守護?;噬祥L大了,她總會歸政的?!?/br> 賀氏以為自己比拓拔泓大幾歲,便有種jiejie的責任,生怕他年紀小,鉆牛角尖,所以勸他:“再過兩年,皇上也不過才十五歲。太后再留政兩年,似乎也合情合理。否則,朝廷里這么多事,全堆到皇上一個人頭上,皇上也吃力。當年太武帝駕崩,宗愛擾亂朝綱,先帝駕崩,又有個乙渾胡作非為,殺了朝中多少人。老臣們也是擔心,怕再出這類似的事兒?!?/br> 拓拔泓不甘心,他非要找出她的錯誤來。 拓拔泓說:“她私德有虧?!?/br> 賀氏知道他指的什么,笑說:“那些事只是一些捕風捉影的謠傳罷了。就算是真的,皇上也說了,這是私德,小節而已,不干朝廷公務,無妨要義?;噬虾伪卦谝饽??!?/br> 拓拔泓心說:這些婦女真的是需要好好馴化教育了,竟然認為寡婦偷情是小節而已,無妨要義,不必在意。還能堂堂正正地在自己男人面前說。拓拔泓知道并不是賀氏的想法,而是這個時代男子婦女們的思想就是這樣的,不以為奇。 拓拔泓說:“你難道不怕如漢代呂氏之禍再重演嗎?” 賀氏說:“皇上怎么能拿太后和呂氏相比呢?當年呂太后當政,呂氏兄弟盈朝,排擠諸王。而今太后垂簾,卻并沒有讓馮氏兄弟盈朝,也并未排擠皇室宗親。馮家子嗣不繼,人丁單薄,連從族中挑選一個年紀仿佛者入宮尚做不到,所以她只能依賴皇上,依賴宗室或他族,成不了呂家那般的氣候的?!?/br> 拓拔泓說:“此一時彼一時,她現在是不行,等她再攬政幾年也就說不準了?!?/br> 賀氏說:“妾倒不覺得,再說……” 拓拔泓說:“再說什么?” 賀氏說:“再說,她只不過是個漢人罷了?!?/br> 拓拔泓說:“漢人怎么了?” 賀氏說:“皇上是鮮卑人,這朝廷是鮮卑人的朝廷,一個漢人是成不了勢力的?;噬贤水斈甏藓浦z了?太武皇帝誅殺鏟除了大批的漢姓豪門,自那之后朝中的漢人門閥就被根除盡了?!?/br> 賀氏說這話,顯然忘了拓拔泓的母親也是一名漢人。 拓拔泓沉默了良久,道:“你知道的還挺多的。你說的這些東西,是你父親教你的嗎?” 賀氏嚇的連忙跪了下去。 拓拔泓也沒生氣,然而那之后,見到賀氏就很膈應。他不喜歡賀氏了,注意力又轉移到了李氏的身上。 他將同樣的問題問李氏:“你覺得太后怎么樣?” 李氏也不敢回答這個問題。讓她一個妃嬪去評價議論太后,她實在是沒那個膽量。她先頭有個李夫人,乃是嫁給拓拔泓的父親的,是她姑母。因為李家和馮家的關系,所以她這入宮以后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成了太后眼中釘。但她那潛意識里,對馮家是無好感的,認為馮氏是李家的敵人,一直在交惡,只是面上未撕破。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了個話題,問道:“皇上問這個,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嗎?” 她比賀氏就要聰明多了。她也拿捏不準拓拔泓的態度,所以她不答,反問拓拔泓有什么難過,讓拓拔泓說。 拓拔泓心里一難受,就跟她說了朝堂那件事。 李氏聽了,也不發表意見,只是抱著他安慰道:“皇上年紀還小,總歸還要多忍耐的?!?/br> 這話說到了拓拔泓心坎上。 他眼下對馮憑,就只是在忍耐。她一日凌駕在他頭上他便不舒服??墒浅巳棠退矝]有別的選擇。他埋在李氏懷里,感覺漂浮不定的心有了點切實的落腳。 李氏是他的人。 不管是身還是心,甚至是家族政治立場,李氏都毫無疑問是他的人。他對李氏有種血緣上的親近。 賀氏認為自己是替太后說話,才會被冷落,眼見著拓拔泓寵李氏,她不甘心,遂在太后面前,說起了這件事。她說太后的好話,遭到了冷落,李氏能得寵,是不是就投了拓拔泓某種相反的心思呢?她向太后暗示這一點,以便太后對李氏心生惡感。她是曉得女人的心思的?;实勖?,是太后最在意的人,皇帝身邊任何親近的人,對于太后來說都可能是威脅?;实垡坏櫮冲鷭?,過了一個度,太后便要危機。尤其皇帝專寵的這個人還不是自己人,太后自然要憂心這寵妃是不是要恃寵而驕,是不是要吹什么枕頭風,是不是要上天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懷了有兩個月的身孕。只是還不顯肚子。 馮憑卻沒如她所愿地給她好臉色,冷眼說:“你說這樣的話,不是要挑撥我和皇上的關系么。以后別再說了,回頭我告訴了皇上,那你可不好看了。你對誰不滿意,只說誰就是了,別把皇上帶上?!?/br> 賀氏赧然地不知道說什么:“太后說的是,妾知道錯了,妾胡言亂語,考慮的不周全?!?/br> 馮憑說:“你好好養你的胎。懷了身孕的人了,當心身體,跟人爭什么。你總不能大著個肚子,還非把皇上綁在自己宮里,不讓他去親近別人吧?男女之間的事,重在順其自然。他這陣不喜歡你,說不定過陣就喜歡了。他這陣喜歡那人,說不定過陣就不喜歡呢。誰說的準呢?別自尋煩惱了。你是個貴人,位分也不低了,別著急,慢慢來吧。我一開始也是文成皇帝的貴人呢?!?/br> 賀氏笑說:“太后說的這話,妾記住了?!?/br> 第51章 是男是女 拓跋泓近來也懶了。 他到崇政殿的頻率, 由最初的一日三省, 變成一日兩省,最近更是一天只來一回,大約在晚上空下來才來請個晚安。三言兩語, 也說不到幾句話。關于那曾經有過的,神經敏感又頭腦發熱的愛戀,甚至過程短暫的歡愉, 馮憑不再提, 他也似乎已經忘了。 馮憑早起對鏡梳妝的工夫,楊信告訴她:“昨天御醫給李夫人診了脈, 說是有孕了?!?/br> 馮憑對著鏡子試戴一副碧綠的水滴子形狀的翡翠耳珰, 聽到這話她心中有些微微的驚訝, 扭頭說:“李氏也有孕了?” 楊信說:“怕是有不少日子了?!?/br> 馮憑感慨道:“怎么別人懷孕都這樣容易,生個孩子, 就跟地面上隨手撿似的, 說來一個就來一個。我當年怎么就碰不著這好事。難道我真的命中無子嗎?” 楊信笑說:“娘娘雖未生育, 不過不是還有皇上?;噬仙聛淼暮⒆?,也便是娘娘的血脈, 娘娘也當欣慰了?!?/br> 馮憑說:“你說的對?!?/br> 她命人去, 將昨日給李氏診治的御醫詔來,詢問此事。御醫也證實李氏確實是有孕了。馮憑照例對李氏關懷了一番,讓太監送去一大堆的賞賜和安胎保養的補品,另著人又在內府局挑了兩個年長的有經驗的宮女,專門去服侍。 李氏那邊, 以身體不適為由,沒親自來,只派了身邊的內官過來謝賞,馮憑囑咐了幾句。完了,她尋思著,又想起一件事。 她讓人招徐濟之來。 徐濟之隨傳隨到。 馮憑笑模笑樣說:“剛才御醫說,李氏也懷孕了?!?/br> 徐濟之拱手,說:“恭喜太后,恭喜皇上?!?/br> 馮憑說:“喜事倒是喜的。賀氏剛有了孕,李氏又有了,宮中一下子要添兩個,這么多年也沒有這樣大的喜。不過就是不知道這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你醫術這般高明,你會斷是男胎還是女胎嗎?” 徐濟之說:“娘娘希望是男胎還是女胎呢?” 馮憑說:“我么?我自然希望是男孩了?;噬显摿⑺昧?,要是能生下個男孩,我和皇上都會高興的?!?/br> 徐濟之說:“胎兒還在腹中,要斷是男是女怕不太容易。有一些法子,可以通過脈象,聆聽胎兒的心跳,還有觀察孕婦的肚子,大致推斷所孕的是男孩還是女孩。男胎女胎,心跳的頻率會有細微的差別,可以直接聽聲。不過剛懷上一兩月的胎兒,胎心還未形成,無法判斷,至少要足四個月,才能聽見胎兒心跳。再者,這只是經驗之談,只能做大致推測,不能十分確定。所以也保不準的?!?/br> 馮憑看了一眼楊信,笑說:“李氏是剛懷上,不過賀氏不是已經足了四個月了嗎?不用你做準,你只隨便瞧瞧,我只好奇罷了,看看懷的是男是女,我好有個心理準備。真是男孩,我跟皇上提早高興高興?!?/br> 徐濟之說:“那臣便試試吧?!?/br> 馮憑讓徐濟之同楊信去賀氏宮中診測,她在這邊等消息。她剛坐下,伸手斟了杯茶,拓拔泓那邊,放下奏章也跑來了。 馮憑笑說:“皇上來的正好,我讓那徐濟之去給賀氏診一診,她腹中懷的是男孩女孩?!?/br> 她倒了一盞茶給他。 拓拔泓又好奇,也想知道,但也有些不自在。他飲了口茶,說:“這個能斷得準嗎?” 馮憑說:“不敢十分,□□分吧?!?/br> 等待的工夫,拓拔泓便很不安。馮憑看他一會抬頭看殿門外,那只腳在地毯上反復地點來點去,說:“皇上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那邊宮里瞧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