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待點好香燭后,眾僧在道場雙手合十打坐,裴如海搖動手中的鈴杵,領著大家一起誦經超度。 倪溪黑發挽髻,去了釵環飾物,素面走上法壇,執著手爐,拈香禮佛。身后,是眾僧喃喃的誦經聲。 因著離得近的緣故,裴如海的聲音格外清晰,低沉動聽,酥酥麻麻的傳入耳朵里。 她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只見裴如海正閉著眼睛誦經,他的表情十分的虔誠,寧靜。 讓倪溪覺得好聽的聲音,正是從那張顏色素淡的薄唇中溢出來的。 沒有去打擾,倪溪輕輕退了下去。 約摸過了兩個時辰,到了休息的時候,潘公帶著眾人去屋里用吃齋,裴如海還沒進屋就被迎兒叫住了。 “海阇黎師傅,娘子請您過去一下?!?/br> 裴如海問道,“可有事?” 迎兒搖頭,恭聲道:“娘子吩咐,我也不知?!?/br> 裴如海低沉出聲:“告訴你家娘子,小僧不去?!?/br> 說罷,他便轉身準備去潘公那里。 眼看著裴如海真的要走了,迎兒連忙急聲補充道:“娘子說了,您若不去,她便親自來請您過去?!?/br> 裴如海身形一頓,無奈的停下了腳步,“走吧?!?/br> 迎兒一喜,連忙帶路。 裴如海進了屋子,只見房中間桌子上,擺放了許多香噴噴的素齋,桌前還坐著一個俏生生的美人兒,正笑盈盈看著他。 這婦人又想做甚? 不等裴如海反應過來,倪溪已經主動的說道:“師兄,奴數載未見師兄,特備一些飯菜單獨與師兄吃,快坐下吧?!?/br> 找他來就是為了這個?裴如海拒絕了,“小僧與女施主男女之別,怎可……”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倪溪已經拉著他的衣袖,把他往桌前拉扯了。 “你這是做甚?”裴如海急忙撇開。 倪溪不肯放手,她扯緊裴如海的衣袖,笑容如花:“早就猜到了師兄會拒絕,但奴今個偏偏就想與師兄吃下這頓齋飯呢!師兄還是隨了奴的心意吧……” 裴如海冷了臉色,“若是我不呢?” 倪溪別有所指的說道:“那奴就不僅僅是拉著師兄的衣袖了?!彼龝苯永∷氖?,看這和尚怎么掙脫。 裴如海很明顯聽懂了倪溪的意思,他不禁惱怒道:“你是一個嫁了人的婦人,而我是一個和尚,你我兩不相干,你到底想做什么?” 倪溪卻沒有被他的氣勢嚇住,她眨了眨水潤的眸子,嬌聲問道:“師兄真想知道?” “自然?!迸崛绾0櫭?,這婦人已經有了家室,卻三番五次的越舉,實在讓他不解。 “那好,奴便告訴師兄了?!?/br> 輕柔悅耳的聲音響起,倪溪水眸定定看著他:“奴心悅師兄?!?/br> 她說心悅他? 宛如晴天霹靂,他震驚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蹦呦\懇點頭。 “你你你……”修長的手指指著倪溪,裴如海臉色失去了平靜,反而漲得通紅,“開什么玩笑!” “奴沒有開玩笑,”倪溪的表情十分認真。對于裴如海,她確實有好感,雖然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任務,不過沒有關系。 裴如海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忽略到剛才聽見那句話時內心泛起的波瀾,沉聲道:“我已出家為僧,與你并無可能。而你如今丈夫尚在,你可知你說的這番話違背了婦德與廉恥?你對的起他嗎?若是你丈夫知道此事,必定會夫妻離心,惱怒于你,你今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他深吸一口氣,冷淡說道:“小僧會忘了今日之事,女施主今后也請慎言?!?/br> 裴如海的反應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對著準備出去的裴如海,倪溪凄凄一笑,“師兄,你可知奴如今過得是什么日子?” “什么意思?”裴裴如海皺眉,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倪溪做出一個讓他震驚的舉動來。 只見倪溪將兩個衣袖挽起,露出里面一大截皓腕來,白皙嬌嫩的肌膚瞬間全部入了裴如海的眼。 然而真正讓裴如海震驚的是,那兩截白嫩的肌膚上,竟然零零散散遍布了許多的疤痕,有舊疤,也有新傷,深淺不一,格外的觸目驚心。 “這是怎么回事?”他的心一顫。 他只知道這婦人如今二嫁,找了個上門女婿,潘公也很滿意這個女婿,其他的便不知道了,可看倪溪的情形,卻似乎另有隱情。 此刻倪溪笑容慘淡,兩眼泛著淚光的模樣,讓他的心突然狠狠的疼了下。 心疼以及憐惜,對,就是這種感覺。 “是他嗎?”他猶豫著問道。 倪溪不答,只低頭哭泣,聲音嗚嗚咽咽的傳入裴如海的耳朵里,讓他也跟著難受起來。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替她拭去淚水,卻在即將碰觸到那潔白的面頰時,又顫抖了下飛快的收了回去。 他趕緊去看倪溪,發現她似乎沒有發現自己剛才的那個舉動,心里稍微安定下來。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知道那個動作是不對的,他卻像著了魔般,伸出了手,所幸最后還是清醒了過來。 面前的這個婦人還在哭泣,她的頭埋的低低的,烏發垂在兩頰看不清她的臉可卻能讓人感覺到那份傷心痛苦,地上暈染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水珠,這是她的淚。 “別哭了?!彼麑⒙曇舴诺暮苋?。 倪溪不動…… “別哭了……”他輕聲勸慰。 “……” 過了一會兒,或許是哭的累了,她抬起紅通通的眼,哽咽著聲道:“師兄,奴可以抱抱你嗎?” 裴如海對上倪溪哭的梨花帶雨的眼眸,里面還含著淚,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幼獸,柔弱又無助。那雙眼眸緊緊看著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全世界,仿佛他就是她的救贖。 理智告訴他,應該說不,他不能這樣下去了,這樣遲早會毀了他。 可被這樣一雙眼看著,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唯能沉默。 幸好也不用他回答了,倪溪整個人已經直接撲到了他的懷里,那嬌軟的身子,溫熱的觸感,瞬間侵襲了他的所有感官。 裴如海身子一顫。 倪溪將臉靠在裴如海的胸膛上,這個男人雖然并不強壯,可胸膛里心臟不斷的跳動聲,卻帶給了她無比的安全感。 她開始緩緩訴說:“自從王押司死后,奴便被阿爹安排著嫁給了這楊雄,奴本想著好好與他過日子,卻沒想到這人性情暴戾,又嗜愛吃酒,每日醉了后稍微有不順心的便打罵于奴,這一年來,奴的日子便都是這么過的?!?/br> 見裴如海沉默不語,她無奈的說道:“師兄若是不信,還有這里?!?/br> 她從裴如海的懷抱里站起身來,背對著裴如海,解開了衣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脊來。果然,那處溫香如玉的肌膚上,也有不少淤青疤痕,雖大多數已經淡去,卻也足以看出她曾經受到的傷害。 誰曾想到,這個美麗的婦人,居然是這樣的境地。 裴如海的聲音帶著悲憫與憐惜,或許還有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憤怒,問道:“你為何不告訴潘公?” 那人不過是個上門女婿,居然做出如此行為,倪溪若是說了潘公定不會坐視不管。 倪溪一邊整理好衣裳一邊輕聲回答:“說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人在監獄里做牢子,又生的高大威武還有武藝在身,而奴的阿爹,已經年邁無力不過是徒生煩惱罷了……況且那人平日不醉酒時表現又極為正常,阿爹又看重那人,怎能接受?” “所以你就自己承受了……”裴如海輕喃。 倪溪沉默,面帶苦澀。 她剛才對裴如海說的這些,雖然其中有她添油加醋的部分,可與事實卻相差不大,原主的生活就是這么過來的,她不過是說出了原主的生活罷了。 兩人皆沉默,過了會兒,裴如海的聲音才響起,“那你為何又說你……心悅于我?” 倪溪去看裴如海時,只見他別過了臉去,似乎有些不自在。 假裝沒看見他泛紅的耳根,倪溪柔聲說道:“奴與師兄自幼青梅竹馬,心里一直都是有著師兄的,只是后來卻陰差陽錯的嫁與了王押司,王押司死后又二嫁于楊雄。本以為這輩子再見師兄無望,只能將那份愛戀偷偷深藏心底,卻沒想到在報恩寺又見到了師兄,奴實在是歡喜的不得了……” 最后那句“歡喜”,從她的紅唇里吐出來時,是那么的纏綿悱惻,入骨三分。 裴如海心里好像有一股熱熱的東西涌了上來,燃燒掉了他所有的理智,讓他下意識的問道:“既然如此,當初我求娶于你你又為何不同意?” 這下,倪溪整個人都愣住了。 第77章 巧云篇(7)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下來, 記憶的碎片在倪溪腦海里重聚,那些模糊的記憶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原主與裴如海本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互生情愫。裴如海拜潘公為干爺,本來按照這樣下去, 潘巧云應該與裴如海兩人順利的成親生子相伴一生的??上屡c愿違, 裴如海的父親因得罪了一個高官,不得不散了絨線鋪攜家帶口遠走他鄉。 臨走前, 裴如海約了潘巧云出來,問潘巧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結果自然是潘巧云拒絕了,她還是個未經歷過風雨的溫室花朵,面對未知的一切, 因為迷惘而退縮。 彼時的潘巧云與裴如海, 年少固執,潘巧云的拒絕, 讓裴如海心灰意冷, 隨后遠走他鄉兩人再也沒有了聯系。 而潘巧云隨著年齡漸長, 過了一年便被潘公做主嫁給了王押司, 兩人倒也算舉案齊眉,王押司后來又帶著一家老小搬到了薊州城內,本來潘巧云以為她這輩子就這樣平穩的過去了,卻沒想到不過一年,王押司就逝去。 王押司死后, 潘巧云守孝一年, 楊雄上門, 潘巧云的心酸由此開始。年少時的戀人被迫分離,第一任丈夫離她而去,如今的丈夫對她動輒打罵,她的生活,布滿了灰色的陰影。 直到那一次,為前夫王押司做法事的時候,她才重新感受到了久違的希望與光明…… 這是原主與裴如海的故事,可惜最后兩人都落得苦鴛鴦身死的下場。 倪溪總算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只是她如今的情況卻和原著不同,原著里是兩人一見就如同干柴烈火熊熊燃燒,而現狀是,裴如海對她冷淡的很,根本看不出來年少時的深情模樣。 倪溪嘆了口氣,怎么這任務一到她面前就變得這么難了呢。 “師兄是在怪奴當時沒有與你一起走?”她問道。 裴如海沉默,嘴唇緊緊抿著。 若說不怪,是不可能的,天知道他在報恩寺第一眼見到這個婦人時,內心是多么的復雜了。 本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到的人,卻突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打亂了他平靜的生活,在他的心里激起一陣漣漪。 倪溪懂了,看來這個心結不解開,依裴如海的性子,兩人今后是絕無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