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我不想動手的, 我也不想殺人的, 這不怪我……”男人的情緒看起來比喬越更崩潰,說話也顛三倒四的, “我們只想拿你賺錢的, 要怪就怪你爹媽,將這事鬧的人盡皆知……你死了不怪我……和我沒關系……” 充滿繭子的手里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折疊式水果刀, 尖銳的鋒芒射入喬越的眼底,他的身體一片僵硬,大腦因為恐懼而空白。 那是他最接近死亡的時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沖了出來, 他一把搶過男人手中的刀, 帶著方言的嗓音怒罵道:“你這個垃圾玩意, 就算想死也別拉著我們, 拐賣咱們大不了吃幾年牢飯,殺人了可是要償命的……” “姐?!北慌^蓋臉說了一頓的男人訥訥的叫了一聲。 婦女撇了一眼男人,轉而將目光放在喬越身上,一雙細長的眼睛像毒蛇般陰狠又冷漠,蠟黃的臉,嘴唇上涂了一層艷麗的大紅色口紅,襯的嘴里的大黃牙十分顯眼。 她的身上穿的是當時最流行的短款黃色羽絨服,下面是黑色皮裙加厚實的墨色打底褲,鞋子是白色的球鞋,一堆顏色撞在一起,十分的庸俗。 “仔細瞅瞅,這孩子長的挺俊的?!迸说难劬緡5霓D了一圈。 “可不是嗎?要不然那么大一堆學生里,我怎么就看上了他這一個,不還是瞧著他機靈,能買個好價錢嗎?”男人抱怨道。 他停頓了幾秒,繼續道:“姐,咱們還賣嗎?” 女人沉思一會兒,她一咬牙:“賣,怎么不賣!不過得等風頭過去了,找個窮山區把他塞過去,想他一個小孩也跑不了?!?/br> 他們也是走運,男人之前用他來接喬越的話,將照顧男孩的傭人給哄到了一個小飯館里,等對方察覺不對,再要求學校查監控找人,確定嫌疑人是誰?最后再報警,通知喬越的父母后,距離他們綁到人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 幾個小時,開著面包車的人販子,已經使向了茫茫人海。 2000年,監控不發達,手機是奢侈品,電視大多數是黑白的,照片也不是人人都拍的起的,這給人販子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他們現在正在一個破敗而又貧窮的小山村里,村民性格淳樸,電話只有村長家里有,電視這東西就更不用說了。 沒有人會懷疑他們是人販子,因為那些事情,離他們是如此的遙遠。 喬越被綁了一天,身體難受極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硬是被他給憋了回去,不能哭!他才不要向壞人低頭呢? 屋子里的窗簾很厚實,遮住了外面的光芒,喬越一直被嚴加看管著,吃喝什么的都是被人送到了嘴邊,食物通常是沒滋沒味的饅頭,沒有菜,干巴巴的。 最開始喬越吃不習慣,經常吃一點就不吃了,后面他餓的肚子疼,就咬著牙,硬是把一整個大饅頭都吃到完了。 偶爾,他也會嘗試著和來喂他吃飯的人說話,孩子的聲音雖然稚嫩,卻條理清晰:“大哥哥你放我回家,我叫我爸爸mama給你好多錢,比你賣掉我還多的錢?!?/br> “吃你的東西,再說老子打死你?!?/br> 話畢,喬越就被狠狠的踹了一腳。 “或者你們把我扔在這,自己跑走這樣就不怕被抓了?!蹦泻⑷讨鄣?。 “你當我傻??!這村子的村長是認得我們的,還見過我的身份證,現在把你扔在這里,我們才是死定了?!蹦腥瞬恍嫉暮哌笠宦?,拿著沒吃完的半個饅頭,走了。 死小鬼,餓一兩頓也死不了人的。 這個村落是他們的集合的老地方了,有專門的人在這里落戶,村長那里是有他們的戶口信息,所以就算扔,這孩子也不能仍在這里。 時間的流逝似乎變得極慢,又似乎變得很快。 喬越從一開始綁的嚴嚴實實的,到后面被解開,轉移到了昏暗潮濕的地下室里,這里的隔音很好,人販子不怕他叫,只有一扇門,也不怕他逃跑。 沒有床,只有一個黑到發霉的床墊和不怎么厚實的被子。 廁所就在地下室的旁邊,用一個小木門隔開了,幸虧這會兒是冬天,沒什么味道。 喬越渾渾噩噩的活在這一方狹小的天地,沒有人陪他說話,也沒有任何娛樂,只有一盞不怎么明亮的燈,二十四小時點亮著,他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只能憑借著送來的伙食判定自己在這里住了多少天。 如果有一個人,陪著自己,多好??! 他產生了這個念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天喬越發現來送飯的人販子竟然對他和善了許多,還會同他說幾句廢話,大意是你乖乖的,我們到時候給你找個好人家,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 說到最后,對方還想用那充滿污穢的手來摸他的頭,男孩的身子一僵,下意識的朝后面躲開。 “怎么?嫌棄我?”男人瞬間變臉,雙眸陰郁,直接就一巴掌煽了過去。 一個成年男人的力氣,豈是喬越一個小孩子能承受的住的,他被打的眼前一片漆黑,大腦發暈。男人嘴里還罵罵咧咧的:“昨天的你多招人疼??!怎么今天就變臉了……md,小雜種,你以為你還能回去嗎?這都四五個月過去了,你還指望有人來救你?我告訴你,好好聽話點,等我再弄點貨,就把你們一起買了?!?/br> “艸他媽,都是因為你這個賠錢貨,導致我們這一陣子都不敢出門,錢都沒了,這次一定要大干一筆?!?/br> 由于喬越被拐賣一事鬧的很大,整個華國警戒突然加嚴,讓一些犯罪團伙們全都風聲鶴唳,戰戰兢兢的不敢出門,只不過這事從火紅的秋天到如今冰雪消融,氣溫回暖的春天,已經漸漸平息。 現在除了喬家和警方的人還在行動,外面那些為了巨額賞金而格外激動的人群,已經不會再瞅著一個小孩就死盯著了。 再加上喬越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頭發長的能遮住半張臉,皮膚是長久不見天日的蒼白色,整個人的精氣神和照片上矜持又高貴的小王子天差地別。 男人又說了很多話,說到氣憤的地方就泄憤似的踹向還躺在地上的喬越。 小孩稚嫩的身體一動不動,像一塊沒有生氣的尸體,周圍的燈光昏暗,似有一股陰冷之氣從腳底升騰而起,人販子突然就打了個寒顫,他停止了腳下的動作,瞪大眼睛,緊張的咽了口口水:“喂!你人呢?死了嗎?喂……我艸,這么不經打,什么鬼玩意……” 喬越的瞳孔收縮,他明明想卷縮起身體,好疼??!他一點也不想挨打,但是腦神經卻不受控制,這是怎么回事?他的身體……壞掉了嗎? {蠢!想跑出去,就稍微順著點??!}突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了一個喬越即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他用著淡淡的嘲諷的語氣道:{身體交給我,快點。} 在冰冷潮濕的地下室,喬越第一次與自己的第二人格,對話了。 {你是誰?} 接二連三的刺激,反而使小喬越慢慢冷靜了下來。 {我叫沈子潼,唔!該怎么說呢?}他的聲音充滿稚氣,帶著孩子的天真無邪與被強行賦予的黑暗面,{我是你召喚出來的……相當于你的半身,好了,廢話完了,把身體讓給我,快點。} 喬越想,他真的是太寂寞了,所以現在即是遇到像附身的‘鬼魂’,也感到愉悅。 他稀里糊涂的就把身體讓了出去,看著小男孩帶著天真的笑臉,軟乎乎的童音叫著人販子大哥哥,一邊慘兮兮的掉著眼淚珠子,一邊說疼。他本就有一個好皮相,現在這么一鬧,真的是能讓人心都揪起來了。 人販子沒有正常人的同理心,他們見到過太多哭鬧的孩子了。 即使如此,面對聽話的又長的好看的,他不介意多出幾分耐心。 喬越身上都是皮外傷,已經習慣用孩子們出氣的男人對自己應該下幾分力早就有把握了,他笑了笑,露出一口大黃牙:“不嫌棄了?” “大哥哥你說什么……我好疼……嗚……”沈子潼眨眨眼,漆黑的瞳孔里滿是茫然和無辜,像極了迷路的小獵豹,只有稚嫩的虎牙,任由他人擺弄。 這種欺負弱小的感覺,極大的滿足了男人的虛榮心。 “早這么乖不就好了?!蹦腥朔瓊€白眼,嘴里依舊罵的不干不凈,手上卻麻溜的把干凈的飯菜遞到男孩面前,沒有再折騰對方。 沈子潼乖巧的吃完了自己的晚餐,他討好的沖男人笑了笑,得到了對方噴出來一個煙圈,地下室的通風很差,男人抽的怪沒勁兒的,很快就拿著自己的東西走人。 潮濕的地下室,頓時又安靜了下拉。 喬越這才在腦海里開口:{你是死去的幽靈嗎?} {噗!你想什么呢?}沈子潼嗤笑一聲,{我就是你,你也是我,咱們兩個人現在算是在用一個身體了,接下來就該一起互相幫助。} 兩個不到八歲的孩子,懵懂無知,對于雙重人格并不知曉。對于喬越來說,在這空無的地下室里,總算有一個能陪他說話的小伙伴了,他真的……好開心??! 人都是群居動物,太長時間沒有與外界交流的喬越,在語言功能上,早就有所退化,而沈子潼,正好完美的補足了這個缺點。 每次人販子送食物過來時,都是由沈子潼出面,他很快的就取得了對方的好感,讓他們二人對外界的了解多了幾分。 在天氣回暖沒多久后,喬越的地下室里,多了一個新伙伴。 那是一個臉圓嘟嘟的小男孩,看起來約莫五六歲左右,一進來就開始嚎啕大哭,然后不停的叫爸爸mama,若是以前的喬越,他肯定會上去安慰幾句,可是經歷過這一次的拐賣后,他卻一點也不想動。 身體很疲憊,心更疲憊。 苦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頭的苦難。 反正……哭累了,自己就好了,有哭泣的時間,不如保存體力,來應付接下來的事情。 孩子的體力有限,在加上周圍并沒有人來安慰他,小胖墩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后,停止了哭泣,他自己呆呆的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兒,又默默的嗚咽幾聲,他這才看到了正坐在一邊的喬越。 “哥……哥哥…”小胖子手腳并用的爬過來,用著哭腔道:“我想回家,哥哥……嗚……” 喬越冷冷的撇了他一眼,男孩即將脫口而出的哭聲頓時被卡到了嗓子眼,他怯怯的與男生對視,黑溜溜的大眼睛像是可愛的小鹿。喬越低聲道:“別哭了,哭也沒用?!?/br> “我想mama,想爸爸了?!?/br> “我也想?!?/br> “那大哥哥你為什么不回家?” “因為有壞人把我們鎖在這里了?!?/br> “有壞人,那會有黑貓警長來把壞蛋抓走嗎?” “不會的,這里只有我們自己?!?/br> “……哦?!毙『⒌穆曇魸u漸低了下去,他小心翼翼的靠近著喬越,見他沒拒絕,這才緊緊的和對方擠到了一起。 之后的一段時間,不斷的有孩子被送過來,人販子會不停的問孩子們家里的地址,只要那些懵懂而稚嫩的孩子答對了,他們就會將孩子狠狠的揍一頓,并克扣掉他們的晚餐。 他們也問過喬越,被沈子潼一副茫然的模樣給糊弄了過去。 小胖墩是一個聽話又聰明的好孩子,這時候反而成了壞處,因為他挨打的次數格外的多。喬越偷偷的叫他回答不記得就好了,但是卻會被人販子一次又一次的逼問出來。 七個孩子,擠在狹小的地下室,他們的神志琢磨模糊,開始遺忘自己的曾經,討好人販子。 喬越看在眼里,卻沒辦法制止。 因為他也是……被壓榨的一員。 第一次,他是如此的渴望力量,能將所有的人都打到,壓制的力量。 在一個深夜里,孩子們被迷暈后,分成了三份帶走,那些人要開始販賣……貨物了。 被拐賣的孩子大多數是男孩,在一些偏遠的、重男輕女的山村里,若是家里沒有男孩子,就是沒有根,會被其他人看不起,于是,便有了人販子這一個黑暗產業的衍生。 出來后的喬越,在時隔半年多的時光后,再次見到了當初拐賣他的那個男人身邊所帶的小男孩。 那人長高了許多,就是身體變得瘦弱,手肘的骨頭像是隨時會從那一層薄薄的皮rou里突出來似的,給人一種像行走的骷髏般的驚悚感,明明是個孩子,眼神卻像將行就木的老人般渾濁不清,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對方似乎已經不認識他了,每天沉默的像個木頭人似的,聽著人販子的話,做著各種體力活。 經過好幾天的摸索,喬越才確定這孩子和他一樣是被拐賣過來的,只不過他已經被人販子打怕了、打服了,像是被項圈捆住的狗,不敢反抗。 很快,喬越他們就被運送到了販賣的地點,一個十分偏遠的山村,這里的人說話都帶著濃厚的口音,喬越一句話都聽不懂。三個孩子被人販子們鎖在了一個破舊的小屋子里,兩個大人去談價格,另一個小男孩和一條粗狂又兇惡的野狗負責守著他們。 不能再拖下去了,喬越咬牙,必須得跑。 是夜—— 喬越將另外兩個小男孩叫了過來,壓低聲音問道:“你們想逃跑嗎?” 三個人被關到了一起,想一個人獨自跑是沒可能的,與其自己走時讓這些孩子打草驚蛇了,不如三個人一起跑,分散開的話,不管怎么樣,到最后總是能跑掉一個的。 “可以嗎?”小胖墩緊張的瞪大了眼睛,聲音里滿是驚喜,但很快,他又沮喪了下來,“可是我已經不記得我家里在哪里了?” “我也不記得了,但是……但是我們可以去找警察叔叔?!绷硪粋€小孩怯怯的說:“mama和我說過,有困難就找他們,他們會幫忙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