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這話本來說得挺有水準,沒想到蘇輕鳶更生氣了:“女兒又跟我有什么關系?在肚子里是我的孩子,落了地就是旁人的了!” 陸離終于明白了她生氣的緣由,忙安撫地拍著她:“我想好了,孩子生下來以后,就養在芳華宮。對外就說他母親身體不好,不方便照顧?!?/br> “那不還是別人的孩子?等他長大了,你可敢讓他稱我一聲‘娘親’?”蘇輕鳶依舊生氣。 陸離沒招了。 蘇輕鳶越想越覺得憋屈,原本還算不錯的心情立時糟糕得一塌糊涂。 這時,落霞的聲音忽然在外面叫道:“靜敏郡主進來了!” 陸離一驚,慌忙站起。 蘇輕鳶失了倚靠,心里一空,越發不是滋味起來。 落霞的話音還未落,靜敏郡主早已闖了進來,大笑著:“哈哈,我就知道皇帝哥哥一定在這里!” “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地等人通報嗎?”陸離正憋了一肚子悶氣,忍不住吼了一句。 靜敏郡主立刻委屈地噘起了嘴:“我又不是外人……” 陸離嘆了口氣,耐著性子問:“你怎么來了?” 靜敏郡主猛撲過來,抱住了蘇輕鳶的肩膀:“來找太后娘娘打雪仗嘛!那些丫頭們一個比一個沒用,放眼京城,也只有太后娘娘能跟我一戰了!” 蘇輕鳶打了個寒顫,忍不住擰緊了眉頭。 陸離立時冷下臉來:“你這一身的寒氣……還不快放開太后,到爐邊烤火去!” “我不!”靜敏郡主往蘇輕鳶的身上貼了貼,得寸進尺地想往她的被窩里鉆。 陸離忍無可忍,一把將她拎了起來:“你再這樣沒大沒小的,以后都不許進宮了!” 靜敏郡主踉蹌了一下才站穩,委屈地退到爐邊,扁了扁嘴:“圣旨已經下了,你這會兒又說不許我進宮,是要我在府里當一輩子老姑娘嗎?” “什么圣旨?”蘇輕鳶皺眉。 靜敏郡主昂著頭道:“就是封我為貴妃的圣旨??!” 蘇輕鳶怔了一下,許久才擠出笑容:“你看看你自己,哪有個貴妃娘娘的樣子!宮里的嬤嬤沒有到你府里去教規矩么?” “啰嗦死了,誰要學那些爛規矩!”靜敏郡主一臉不以為然。 蘇輕鳶低下頭,悶了好一陣子才問:“進宮的日子定了么?” 靜敏郡主笑嘻嘻地又湊了過來:“快了,就在下個月初三!” 蘇輕鳶避開她的手,悶聲不語。 陸離小心地解釋道:“是禮部的安排。因為初六是你生辰,他們覺得宮里添幾個人可以熱鬧些?!?/br> “我?生辰?”蘇輕鳶呆了好一會兒,苦笑起來。 她自己竟不記得了。 靜敏郡主到底還是死皮賴臉地蹭到了床上來,抱著蘇輕鳶笑道:“原來初六就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了,可我還沒來得及準備賀禮,怎么辦?” “你進宮來,就是最好的賀禮了?!碧K輕鳶淡淡地道。 靜敏郡主笑了一陣,靠在了蘇輕鳶的枕頭上:“可惜這次選的妃子也不多……聽說禮部本來打算直接把九嬪選上來的,皇帝哥哥不答應,所以……” “所以初三那日總共有幾個人進來?”蘇輕鳶抬起頭來,問陸離道。 陸離的神色十分尷尬:“連靜敏在內總共四個?!?/br> 靜敏郡主笑嘻嘻地道:“我的位份最高哦!在我之下就是定國公的三小姐了——她一向瞧不起我瘋瘋癲癲的,到頭來還不是要給我下跪行禮!” 蘇輕鳶皺了皺眉頭:“程三小姐?那姑娘的人品才貌,就是做皇后也使得,真是可惜了?!?/br> 陸離早已在旁急得五內如焚,只礙于靜敏郡主在場,一肚子話都不敢說出口。 蘇輕鳶靠在床頭咳嗽了兩聲,擺了擺手:“我有些乏了,你們出去玩吧?!?/br> 靜敏郡主有些失落:“你不跟我們一起出去嗎?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你這里一大片雪都沒掃,正好打雪仗……” 蘇輕鳶搖了搖頭,笑道:“我嘛,年紀大了,玩不動了?!?/br> 靜敏郡主“嗤”地笑了一聲,跳下床去抱住了陸離的手臂:“又來這套!得了,知道你端著皇太后的架子呢!皇帝哥哥,我們出去玩!” 陸離下意識地推開了她的手,抬頭看時,蘇輕鳶已縮進被窩,轉過身去了。 “走嘛!”靜敏郡主還在催促。 陸離遲疑許久,最終還是咬著牙走了出去。 廊下很快響起了靜敏郡主的笑語。 幸而他們最終沒有在院子里鬧,出了門不知往哪里去了。 落霞忙走進來,往爐中添了些炭,笑道:“靜敏郡主是天真爛漫,皇上不得不哄著她,娘娘不要多心了?!?/br> 蘇輕鳶慢慢地坐了起來:“陪我出去走走吧?!?/br> “外頭天冷……”落霞有些遲疑。 蘇輕鳶淡淡道:“我沒那么嬌弱的?!?/br> 落霞拗不過她。 穿了厚厚的雪褂子站在廊下,寒氣仍然從腳底一陣一陣地鉆上來。 蘇輕鳶故意走出去踩著雪,聽著“嘎吱嘎吱”的響聲,越走越快。 落霞嚇得魂不附體,一路在旁邊伸著手,生怕她失腳跌倒了。 蘇輕鳶一路踩著雪出了門,往映月池的方向走去。 “娘娘,那邊的路上都是亂石,結了冰以后比平地更滑,咱們還是換個地方……”落霞跟在后頭,苦口婆心地相勸。 還是淡月在后面喊了幾遍,蘇輕鳶才肯頓了頓腳步。 落霞忙跟上來扶著她,抽空又回頭去吩咐小太監預備炭灰撒在地上。 蘇輕鳶看著兩個丫頭緊張兮兮的模樣,心下有些歉然。 一路由兩個丫頭和小太監們護持著,蘇輕鳶這趟出行的陣仗倒著實不小。 映月池邊的景致,果然比別處格外好些。 池邊假山、樹木、小橋、亭臺,每一處都鑲了一層瑩白的花邊,看著格外生動有趣。 鑲嵌在這幅畫卷之中的那一大片平平整整的池面,像山水畫中的留白,又像是花箋上留待筆墨的那個位置——潔白純凈得讓人心癢。 蘇輕鳶踩著光滑的亂石,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池邊。 冰面不算厚,腳尖碰一下就晃呀晃的,顯然并不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 這多多少少有些掃興。 蘇輕鳶皺了皺眉頭,落霞忙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娘娘,地上滑,咱們還是到亭子里去坐著……” 話未說完,那邊小徑上忽然響起一聲大笑:“喲,太后娘娘今兒好興致——莫非是在等我嗎?” 這賤兮兮的聲音,除了段然再也沒有旁人了。 蘇輕鳶搭著落霞的手,緩緩地從池邊走了上來。 段然笑嘻嘻地行了個禮:“雪后初霽,正宜出游。只可惜旁人都是雙雙對對,就連那池上的麻雀都是結伴嬉戲的,太后娘娘卻孤孤單單寂寞凄涼……唉,真令人心痛??!” 蘇輕鳶白了他一眼:“段公子放著正當差使不做,跑到這后宮里來晃蕩,莫非是要在宮里湊一個‘雙雙對對’不成?” 段然揣著手往假山石上一靠,笑道:“要不是有正當差事,誰愿意往這座冷冷清清的宮城里面跑?你瞧,這宮里連個年輕漂亮的宮女都沒有!放眼宮墻之內,稱得上‘美人’的恐怕只有太后娘娘您一個人——微臣倒想湊個‘雙雙對對’,就只怕太后您不肯!” 蘇輕鳶斜著眼角瞅了他一眼:“不是我不肯,是你不敢?!?/br> “我有什么不敢……”段然本能地反駁,心里卻虛得厲害。 段公子惱羞成怒的后果是很嚴重的。 他瞇起了眼睛,湊到蘇輕鳶的耳邊低聲道:“你用這種腔調說話的時候,定然是陸離沒伺候好……如今他要避人耳目,恐怕極少得空跟你親近吧?” 蘇輕鳶皺了皺眉頭,有些不適地向后退了兩步。 落霞慌忙扶她站穩,向段然遞過一個警告的眼神。 段然重新露出笑容,賤兮兮地道:“真是可憐吶……唉,跟皇帝談情本來就是自尋死路,何況你又是這樣的身份!太后娘娘,您聽我一句勸,趁著年輕早些給自己另尋一條出路吧!” 蘇輕鳶回過頭去,吩咐落霞道:“回頭記得把你聽到的話一字不漏地學給你主子聽?!?/br> 落霞低頭應下了,段然便縮著肩膀退了兩步:“狠!你夠狠!” 蘇輕鳶心中煩悶,不想同他多言,便轉過身去,冷冷地道:“內外有別,段公子還是早些出去的好?!?/br> 段然瞇起眼睛,笑問:“你知道我今日是做什么來了嗎?” 蘇輕鳶沒有理他,扶著落霞的手慢慢地進了亭子。 不料段然竟也死皮賴臉地跟了進來,在她身后笑道:“陸離要御書房找一本書來給他,可是奴才們都不知道,只好叫我找了送來——你猜猜是什么書?” 蘇輕鳶不想答話,倒是淡月忽然笑道:“皇上不是和靜敏郡主在一塊么?靜敏郡主連字都認不得幾個,她肯看的書,一定是有畫兒的!” 段然重重地拍了一下巴掌:“淡月姑娘果真是冰雪聰明!太后娘娘,您不妨猜一猜,他們兩個要一起看的‘有畫兒的’書,上面畫的會是什么?” 蘇輕鳶忍無可忍,從旁邊的樹枝上抓了一把雪,拉開他的衣領塞了進去。 段然“哇哇”大叫著,又蹦又跳。 蘇輕鳶拍了拍手,淡淡道:“若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又豈能讓你一個外臣傳遞?你有時間在我這里挑撥生事,倒不如回去多教鈞兒認幾個字,也算是一場功德?!?/br> “放心,你兒子正在背書呢,閑不著他!”段然終于抖干了背上的雪,神態又從容起來。 他看了看蘇輕鳶的臉色,又賊頭賊腦地溜了回來:“你知道陸離他們兩個這會兒在哪里嗎——望月樓!” 蘇輕鳶臉色微變。 望月樓是什么地方,天下無人不知。 雖然名為“樓”,其實稱之為“塔”更貼切些。那是百余年前的一位皇帝為他的寵妃所建,是宮城之內最高的建筑。 傳言,那位皇帝曾經對他的寵妃說,他要萬里江山、萬千黎民,都匍匐在她的腳下。 這宮中,有映月池、望月樓、醉月軒、賞月臺……皆因那位寵妃的名字里,有一個“月”字。 一百多年以來,宮中凡是帶“月”字的地方,都已經被蒙上了一層神秘而繾綣的色彩。每一個嫁予宮城的女子,都希望能在這些地方,同自己的君王把酒對月、笑語溫存。 那望月樓,更是因為那一句諾言而成為了天下女子心中的圣地。只可惜,有福分站在望月樓上的女子,百余年來也不過寥寥三五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