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那個女人、那個孩子,他們不是什么“毒瘤”,而是他的骨、他的血,他的生命。 若是可以刮骨療毒斷臂重生,他自己就可以做到了,哪里還用得著這些忠義之士三番兩次地逼迫? 毒已入心,不能治的了。 那一邊,程昱低下了頭:“父親,我恐怕……不能再幫你了?!?/br> 定國公先是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后面又無奈地嘆了口氣:“罷了,我也逼不動你。今后蘇氏有了提防,再下手也不容易……過一陣子再說吧?!?/br> 陸離的心尖驟然一寒。 過一陣子? 過多久? 春節的時候?燈節的時候?還是……孩子落地的時候? 想到背后始終有人盯著蘇輕鳶和孩子伺機而動,他便覺得毛骨悚然。 如果可以,他真想永絕后患。 可是,定國公府世代忠良,他該如何下手? 那邊,定國公拄著拐杖站了起來:“昨晚為父問你的話,還不肯說嗎?” “父親已經知道了?!背剃牌届o地道。 定國公重又惱怒起來:“我自然知道是你替蘇氏收買了那幾個大夫!由此也可見那女人心性不定,絕不是什么好貨色!她既已經跟了皇上,背地里卻又吊著你替她賣命,你居然還當她是個寶……” 程昱“呼”地站了起來:“父親請慎言!鳶兒從未找過我,是我自己覺得有愧于她,為她做一點小事也只是圖我自己心安罷了!你可以惡意揣測你的兒子,但請不要對鳶兒出言不遜——她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 定國公被他的舉動嚇得趔趄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用拐杖敲著地面,憤怒地道:“為了一個女人,你竟敢頂撞你的父親!” “孩兒不敢?!背剃诺拖铝祟^。 定國公重重地“哼”了一聲:“那兩個大夫都不是尋常之輩,你是如何收買他們的?” 程昱遲疑許久,心虛地道:“不過是給了些錢財罷了?!?/br> “這話可哄不了我,”定國公冷笑道,“那個閆大夫也就罷了,沈沖可是蘇老狐貍的半個心腹,豈是錢財能收買的?你趁早自己說出來,別等我揭你的皮!” 程昱緩緩地跪了下去。 “不敢說?”定國公氣得臉都青了。 程昱深吸一口氣,咬牙道:“沈大夫的獨子身患奇疾,需要的藥材里頭有一味是千年老參……我想著咱們庫房里恰好有一支,放著也無用,就拿給他了?!?/br> “萬金難求的東西,你拿去替旁人做人情?”定國公氣得渾身亂顫。 程昱抬起頭來,急道:“孩兒也不全是為了做人情,畢竟當時的局勢……若是當真診出了鳶兒的身孕,蘇將軍一定會把罪責全部推給皇上!父親難道愿意眼看著皇上出事、看著天下落入蘇將軍之手嗎?” 定國公重重地將拐杖敲在地上:“你倒還算會說話!要不是看在你間接幫了皇上的份上,你以為我還能容你活到現在?你自己數數,在這件事里頭你犯了多少錯——你偷盜家中寶物向人行賄、唆使醫者妄語隱瞞真相、對為父多方欺瞞頂撞、在朝中上下其手不安正業……程家世代忠義、詩禮傳家,何曾出過你這樣不義不孝的逆子!” 程昱老老實實地跪著,一聲也不敢言語。 定國公罵得夠了,便氣沖沖地轉過身去:“回去之后,你到祠堂老老實實地跪上兩個月,每日把程氏家訓讀上三百遍去!” “父親!”程昱直起身子,急急地喚道。 定國公頓住腳步:“怎么,三百遍不夠?” 程昱咬牙:“父親,鳶兒是南越的皇太后,您處處與她為難,算不算……不忠不義?” 第69章 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天亮之后啟程回宮,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 只是這一番勞累,使得人人都有些疲乏,一連幾天宮中上下都是無精打采的。 蘇輕鳶更是連著喝了好幾天的藥,嚇得陸離險些把太醫給砍了。 幸好最終還是挺了過來。 蘇輕鳶看著自己日漸圓潤的腰身,心里漸漸地生出了些異樣的柔軟來。 這個小家伙也算命途多舛,尚未出世就遇上了那么多的麻煩。 可是它居然都挺過來了?;蛟S,這孩子當真是同她有緣的吧? 這樣想著,心里也就隱隱地期待起來。先前的那些抵觸和擔憂,也都漸漸地被掩蓋了下去。 但是,新的煩惱卻也很快出現了。 每每想到這孩子出生之后不能養在自己的身邊,蘇輕鳶便覺得剜心割rou似的疼。 自己的孩子,怎么舍得給別人養? 而且,青鸞顯然已經不適合做孩子的母親了。 這件事該如何解決,今后只怕還要費一番腦筋! 蘇輕鳶每日擁爐坐著,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胡思亂想。 回宮已有五六天了,蘇青鸞依然沒有醒。 蘇輕鳶見延禧宮沒有個靠得住的人照料,便把疏星安排了過去。 疏星似乎是不愿意的,但并沒有當面拒絕。 倒是淡月替她不平,在蘇輕鳶的面前抱怨了幾句。 蘇輕鳶并不計較,也不打算解釋。 幸好落霞還算善解人意,替她安撫了淡月、管束著宮人,這芳華宮依舊像從前一樣和和氣氣的。 某天夜里,下了一場不小的雪。 次日,時間已經過了午,蘇輕鳶依舊賴著不肯起床。 落霞帶了彤云和幾個小丫頭圍坐在屋里,陪著一起說話解悶。 反倒是淡月有些懶懶的,不肯往前湊。 落霞見了,便故意挑起話頭笑道:“那日在陵園,多虧了淡月姑娘機警,否則咱們兩個都落到賊人手里,娘娘這邊可就連個幫句腔的都沒有了!” 淡月冷冷地道:“怕什么呢?咱主子的本領大得很,哪里還用得著咱們幫腔!” 落霞笑道:“話可不是這么說的。那天賊人的安排有多周密,你和我都是親身體驗過的!咱們兩個心里早有了防備,中間還是落了她們的圈套,連招呼都來不及跟娘娘打一聲就被她們帶走了——若是最后沒有逃出去,沒準還會被他們用來對付娘娘,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淡月向蘇輕鳶橫了一眼:“怕什么?咱們娘娘不是早有防備了么?淑妃還沒出手,娘娘已經把所有可能發生的事都料到了,連咱們怎么從賊人手里逃出去都安排過……跟著一個這么工于心計的主子,咱們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落霞一臉無奈,向蘇輕鳶歉然地笑了笑。 淡月低下頭去,擺弄著手里縫著的一只觀音兜,卻沒有動針線。 落霞只得又嘆了一口氣:“如今咱們也算是熬過來了,只可憐了小枝那個傻姑娘……聽說小太監們根本沒把她拉到山下去,在半山腰的樹底下胡亂挖了個坑就埋了……” 淡月不屑地嗤笑了一聲:“那種人有什么好可憐的?助紂為虐的糊涂蟲罷了!從前在府里的時候,咱們娘娘待她可也不薄,如今她害起人來,倒是半點也不含糊!” 落霞起身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從前小枝跟著淑妃娘娘到這里來了那么多趟,我一直覺得她是個很和氣很知道分寸的小姑娘呢,沒想到……” “誰說不是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淡月越想越氣。 落霞拉著她的手笑道:“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你看著她和和氣氣的,焉知她的心里也跟你一樣呢?咱們跟在主子身邊,總得對得起自己的差事才行,哪能為了旁人跟主子置氣呢?” 淡月呆了半天,抬起頭來:“可是疏星跟小枝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落霞反問。 淡月答不上來,瞪著眼睛看向蘇輕鳶:“疏星她……” 蘇輕鳶笑著搖了搖頭:“疏星根小枝不一樣?!?/br> “當然不一樣。若是一樣,你早把她給砍了!”淡月撇嘴,冷笑。 蘇輕鳶有些無奈。 這丫頭耍起脾氣來,倒比個主子還難伺候! 陸離推門進來,看見蘇輕鳶愁眉苦臉的樣子,立時緊張起來:“誰又惹你生氣了?” “我是皇太后,誰敢惹我生氣?”蘇輕鳶仰頭向他笑了笑,一副頑劣的樣子。 一屋子的小丫頭們一瞬間散了個干干凈凈。 陸離蹭上床來,蘇輕鳶立刻躲開,縮到了墻角:“你身上冷死了,去烤烤再來!” “這么嫌棄我……”陸離一臉委屈。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退到了爐邊,順便剝了一只桔子放在旁邊的架子上溫著。 蘇輕鳶靠在枕上,笑吟吟地看著他。 陸離很快又貼了過來,把桔子塞到了蘇輕鳶的手里:“你打算一整天就這么躺著?” “不然呢?”蘇輕鳶反問。 “外面好深的雪?!标戨x的語氣有些遺憾。 蘇輕鳶嘆了一口氣:“是啊,好深的雪……可是我玩不動了?!?/br> 陸離看到床頭的玉瓶里供了一枝臘梅,便拿過來看了一會兒,笑道:“這怕是今年的第一枝臘梅花吧?你的丫頭倒是伶俐,一早就給你弄到這兒來了!” “怎么,一枝花你也心疼?”蘇輕鳶靠在他肩上,瞪著眼睛問。 陸離連連否認:“豈敢豈敢!你便是把整座御花園都搬過來,我也只有拍手叫好的份!” 蘇輕鳶向那梅花看了一眼,嘆道:“我是個俗人,什么梅花之風骨、蘭花之高潔,我都不明白。倒是青鸞一向喜歡梅花,可惜她如今是看不到了?!?/br> 陸離皺了皺眉頭,許久才道:“太醫說了,她的毒已經解得差不多,再過兩三天應當就會醒了?!?/br> 蘇輕鳶把手里剩下的兩瓣橘子塞到了他的嘴里:“太甜了,不好吃?!?/br> 陸離一愣,忽然大喜:“你喜歡吃酸的?” 蘇輕鳶白了他一眼。 陸離攥著她的手,笑得傻兮兮的:“我聽人說,愛吃酸的會生兒子!” “生不生兒子跟我有半文錢關系么?”蘇輕鳶甩開他的手,生氣。 陸離被她鬧得莫名其妙,好一會兒才敢試探著問:“你……喜歡女兒?其實女兒也挺好的,像你,好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