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趙權稍微松了口氣,謝道:“那就好,如此就有勞王太醫了!本王感激不盡!” 王太醫雖是醉心醫術,卻也不是個不通人情之人,趙權如此用心,他自然不敢怠慢,拱了拱手,對趙權道:“王爺客氣了,這是下官份內之事,下官這就去給姑娘寫個方子,再添些外用之藥,府上差人照著去取就是了,我過兩日再過來為這位姑娘把脈?!?/br> 第14章 長亭整個人虛虛浮浮,如墜深淵,總落不到實處,一時渾身經脈如被焚燒一般,猶如置身于炭火之中,一時身冷如雪,如處冰原之上,渾渾噩噩,全不知人事,偶爾靈臺清明,似能聽到人聲,卻只是一瞬,全不似真實。 長亭努力想醒過來,卻總是徒勞,偶爾似有人在身邊低聲叫她名字。 “長亭……” 卻不似師父般灑脫慈愛,也不似師兄般溫暖和煦,只是聲音低沉微啞,似有無數話語蘊含其中,又似是毫無一絲感情。 長亭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千汨山,回到山上的自小居住的小院,回到了每日練劍的劍湖旁,回到高峻的崖邊打坐,仿佛還看到了噴薄而出的朝陽。 長亭似是在飛,飄飄渺渺,耳邊卻猛然聽見一聲巨響,渾身似是被拆骨一般疼,長亭低聲□□了一下,眼皮似有千斤重,耳邊傳來細瑣的人聲,長亭掙扎著睜開了眼,眼神全然沒有焦距,床前的侍女聽到長亭的□□聲,見長亭居然睜開了眼,驚喜道:“姑娘!你醒了?!” 長亭眨了眨眼,望著華麗的頂賬,又看了看一臉驚喜的侍女,全然陌生,恍惚自己還是在夢中,可身上劇烈的疼痛提醒她,這的確就是真實。 長亭皺了皺眉,努力想了想,腦海里忽然閃現出清晨的陽光,云霧繚繞的湖面,古樸悠遠的琴音,一葉扁舟上,趙權頭上奪人心魄的光暈,隨后便是一聲轟然巨響…… 長亭回憶起了當日的情景,自己原是受傷了,轉了轉眼,又看了看四周,這并不是自己常住的屋子,開口問道:“這是哪兒?”剛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喉嚨有如火燒一般的疼,長亭皺眉。 侍女見長亭開口說話,似是卸下了重擔,滿眼喜意地說道:“姑娘,這是晉王府邸??!阿彌陀佛!你醒了就好了!” 說完對外間揚聲道:“江姑娘醒了,快去稟報王爺!”聲音重抑制不住的高興。外間傳紛亂的腳步聲,好幾個侍女快步走了進來,圍在長亭床前,興高采烈道:“姑娘你終于醒了!”“太好了,姑娘你終于醒了!”好幾個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念佛。 長亭見她們一臉真摯,嘴角輕輕揚了揚,想坐起來,稍一用力,渾身劇痛傳來,疼得她不禁皺緊眉頭。 方才那侍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生得嬌柔可人,見長亭似是想動,忙坐在床邊輕按著長亭,焦急道:“姑娘莫動,姑娘傷勢嚴重,傷及五臟,太醫吩咐要一定要好好地將養,切不可馬虎,否則落下了病根,終身有礙!” 長亭見她一臉擔心,語氣真心,心中一暖,不再亂動。 那侍女對旁邊的侍女道:“派人稟報王爺沒有?王爺說了,姑娘一醒就通報過去?!绷硪皇膛Φ溃骸斑@還用你說,侍墨早就去前邊請王爺了!” 長亭聽她們語笑嫣然,不禁一笑,打量起這間屋子來,目光所及處,屋內光線充足,并未有隔斷,尤顯闊朗,字畫擺件,無一不精。 不遠處擺著一張書桌,上面筆墨紙硯無一不備,像是住的人慣常用的,旁邊是一排高大的書架,上面放滿了書,長亭覺得眼熟,這樣的書架倒是在哪里見過一般,鼻尖傳來一絲淡淡的杜若香氣,長亭心中一動,不禁緩緩皺眉,環顧著帳中問道:“這是誰的屋子?” 侍女們不禁掩口而笑,臉上似有紅暈,回道:“姑娘,這是我們王爺的屋子呀!” 長亭果然猜中,心中又驚又急,牽動傷口,咳了起來,侍女忙為她輕撫胸*口,口中擔憂道:“姑娘沒事吧?” 長亭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虛弱,咳得額上都有些汗意,搖搖頭道:“我沒事……” 緩了兩口氣,又道:“我怎可住在你家王爺的屋子,如此太不敬了,勞煩姑娘,快把我移回原來的院子吧?!?/br> 侍女們面面相覷,有些訝色,為長亭輕撫胸*口的侍女小心問道:“姑娘,可是婢子們哪里伺候得不好?” 長亭見她惴惴不安的神色,安慰道:“沒有,你們照顧得很好,只是我住這里,太不合適了……”說完喘了兩口氣。 侍女趕緊道:“姑娘莫在費精神說話了,是王爺安排姑娘住這兒的,姑娘莫要憂心,王爺自有安排,您好好休息,把傷養好才是!”說完拿出手絹,小心地為長亭拭了拭額角的汗。 長亭還待說什么,只聽外面傳來通報聲,“王爺過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來人進了屋,快步走到長亭床前,侍女們忙侍立一旁,紛紛行禮請安,趙權看也不看,只盯著床上的長亭。 昏迷了這幾日,長亭終于醒了,臉色依舊蒼白,卻沒了前兩日的死氣,趙權心中松了口氣,好幾次,他以為長亭可能都醒不過來了,懸了幾日的心,總算是落了地。 再看長亭,一雙烏黑的眸子雖然不復往日的得意飛揚,卻似有水光流轉,多了一分難得的女子的柔弱,趙權看得心下莫名一軟。 卻聽長亭口中道:“王爺……”掙扎著想起身給他請安,趙權忙坐在床前按住長亭雙肩,似是責備道:“你受傷了就不必再行禮,好好躺著吧!醒了就好!” 長亭望著上方趙權的臉,她的雙肩都被趙權握著,如此姿勢實在是有些不妥,長亭似是聞到了趙權身上若有似無的清香,長亭縮了縮肩,似是疼得有些皺眉,趙權忙松手,關切地問道:“身上很疼嗎?”趙權音色低沉,一旦放下身段說起話來,竟像是娓娓道來的情話一般。 長亭何曾聽過趙權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暗覺尷尬,卻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客氣道:“還好,不是很疼?!闭f完看了趙權一眼,便轉開了眼神。 趙權似是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妥,站起身來,吩咐侍女道:“派人去請王太醫過來,就說姑娘醒了,請他再好好看看,方子是不是也該換一換?!?/br> 侍女應聲,退了下去,趙權似是放下心來,對長亭道:“姑娘如此忠義,救了本王的性命,本王定當厚報!” 長亭輕聲道:“王爺不必掛懷,事出突然又關乎人命,長亭豈有不救之理?” 趙權見長亭說話發乎內心,不禁笑道:“姑娘為救本王才受此重傷,幾乎丟掉性命,如此恩義,本王沒齒難忘!” 長亭想了想,說道:“王爺,我既已醒了,再住在王爺屋中實在是不敬,懇請王爺將我移回原來的小院吧?!?/br> 趙權側頭看向長亭,見她神色自然,眼神澄澈,知道她心中所慮,想了想,笑道:“如此也好,挽月樓幽靜,適合養傷,只是姑娘傷勢過重,現在不宜挪動,還是在這里再養兩天,好些了再移回去吧?!?/br> 長亭聽他語氣果斷,并不是跟自己商量的語氣,只得同意道:“那就叨擾王爺了?!?/br> 趙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吩咐身邊的人道:“好好照顧江姑娘,有什么事叫人到前邊來稟報本王?!?/br> 說完又看了看長亭,似是輕嘆了口氣,上前兩步坐在長亭床前,放低聲音道:“你好好養病,旁的不用多想,若想吃想玩什么了,就吩咐她們,本王府中什么都有?!笔膛畟兊椭^不敢窺視,各人心中卻暗自猜想,晉王難得如此溫柔,這位姑娘怕是后福不淺。 趙權又看了看長亭,不待她說話,又說道:“本王還有些政事要處理,你好好休息,得空了本王再過來看你?!?/br> 長亭大為尷尬,只得說道:“王爺政事繁忙,不必掛懷這等小事,我的傷很快就好了?!?/br> 趙權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卻不再說什么,徑直出了屋子,她躺在床上看著趙權走出屋子,默默地仰頭躺著,雨過天青色的帳子格外清爽,蓋在身上的綾綃被總是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似是與方才趙權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這里無處不散發著主人的氣息…… 長亭皺眉,想起方才趙權的神色,心中莫名惴惴,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可她現在行動都困難,哪里走得了。 侍女見長亭神色怔忡,似是有些憂心,善解人意地問道:“姑娘可要喝點水?” 長亭回過神,暗覺嗓子干啞難受,不禁點頭同意,又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旁邊有侍女忙去倒水,床邊侍女接過來,笑著對長亭說道:“姑娘不知,姑娘已經昏迷四天了……” 長亭愕然,自己竟昏迷了這么些天,喃喃自語道:“這么久……” 那侍女坐在床邊,用小銀匙一點一點地將水喂到長亭嘴里,不時用絹子為長亭擦拭一下嘴角,十分細心體貼,聽長亭感嘆,笑著道:“是啊,姑娘病勢兇猛,王太醫乃是神醫,姑娘吃了好些藥都不見醒,可嚇壞我們了?!?/br> “姑娘不知,姑娘昏迷這段時間,王爺雖然政事繁忙,可每日都過來問姑娘的情況,前日姑娘高燒不退,王爺朝太醫發了好大的脾氣,還在這守了姑娘好一會兒呢!我們王爺何曾這樣過,姑娘真是好福氣……” 長亭聽得不自在,不想繼續她繼續說,問道:“我占了你家王爺的屋子,那他怎么辦?” 侍女笑道:“王爺素來勤于政事,近來似是越發的忙了,姑娘住進來這幾日,王爺都歇在了前院書房?!?/br> 長亭心中松了口氣,口中歉然道:“倒是我給你家王爺帶來不便了?!?/br> 侍女體貼地笑道:“姑娘不必不安,王爺常常如此,忙起來時常不回這里,我們不是偷懶,倒是慣了,如今姑娘住近來,院里倒是熱鬧了起來?!?/br> 長亭聽她說話大方得體,又善解人意,看著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小心地喂著長亭,靦腆笑道:“婢子名叫初夏?!?/br> 長亭不禁一笑,“初夏,真是人如其名!”這侍女嬌媚妍麗,卻又清爽宜人,難得年紀雖小,性子卻貞和柔順,想不到趙權這樣的人,身邊的人性子竟如此和順,長亭心中有些納罕。 初夏笑著回長亭道:“婢子的名字是王爺取的,自然是極好的?!?/br> 長亭想起那天的爆炸的事,王府重地,竟能有人混進來安放炸藥,皺眉問道:“那日爆炸的事查得怎么樣了?可抓到放炸藥的人了?” 初夏臉色一變,似是有些驚惶,壓低聲音小心說道:“姑娘莫怪,這些事不是婢子該知道的……”長亭見她如驚弓之鳥,心中不忍,點點頭,不再說話。 初夏喂長亭喝完水,又悉心幫長亭擦了擦嘴和額上的汗,長亭謝道:“謝謝你如此細心?!?/br> 初夏美眸流轉,笑道:“姑娘客氣了,說起來,我們才是要謝謝姑娘大恩!” 長亭不解,疑問道:“這是為何?” 初夏似是有些沉重,輕言細語道:“若不是姑娘挺身相救,王爺若有不測,關聯甚大,恐怕闔府上下皆不得善終,更何況婢子們是王爺屋里伺候的人,更難逃牢獄,那虎狼之地,又有多少人能挺得過來呢,即便有幸活著,輕者或是發賣官媒,重者或是流徙,哪里還有活命的地方……” 長亭聽得心驚,卻聽初夏安慰道:“姑娘莫替我們擔心,姑娘大義,婢子們心中都感激得很呢!” 第15章 長亭吃過藥便閉目休息,侍女們不敢驚擾她,慢慢地退下去了,只是心中多少有些納罕,這姑娘送來時病勢兇險,幾乎救不回來了,醒了之后人也安靜,上藥從不聽她喊痛,倒是她們看她疼得滿頭的汗有些不忍。 太醫開的藥,一碗一碗的送過來,她也從未叫苦,總是端著碗一口就喝完了,哪里有半點女子的嬌柔,只是為人倒也和氣,從不為難她們這些下人,說話做事也是懂禮的,有時幫她擦身,右手還有薄薄的繭子,也不像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她們只知道府中王爺遇刺,是這位姑娘救了王爺,至于她的出身來歷卻一概不知。 長亭歇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地睜開眼,嘆口氣,實在是憋悶的得慌。 她養傷多日,幸好她體質好,身體恢復起來很快,這兩日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偶爾去院子里坐坐,趙權住的院子很大,闊朗肅然,周邊種的都是些高大的樹,長亭心中暗自想:以趙權的精明,怎么會在院子里面和周圍種這些樹,他就不怕刺客隱身其中? 但是長亭倒是很喜歡那幾棵銀杏,因著是秋天,銀杏葉黃,飄飄灑灑落在院中,有時鋪滿一地,反射著秋日的陽光,讓人昏昏欲睡。 長亭早起試了試自己的內力,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她粗通醫理,知道自己身上的上也已經好得七七八八,她自小練劍也是吃苦慣了的,受傷也是常有的事,養成這樣,在長亭看來,也就算是好了。 只是侍女精細,總不要她出院子,平日里伺候也是小心翼翼,真把她當瓷娃娃一般照料。 長亭坐起身,躺了這么久,渾身骨頭都發硬,長亭掀被下床,侍女忙過來蹲下,要伺候她穿鞋,長亭實在是不習慣別人幫她穿鞋,三兩下自己穿好了鞋,站起身來問道:“衣服呢?我想出去走走?!?/br> 侍女互相看了看,見長亭語氣斷然,不敢拂逆,忙回身取了件湖綠色的長裙過來,捧在長亭面前,躬身道:“讓婢子伺候姑娘更衣吧?!?/br> 長亭看了看她捧來的衣服,果然是趙權這些日子送過來的,皺眉道:“我自己的衣服呢?” 那侍女嘴角含笑,回道:“姑娘的衣服被刮破了,送去縫補了過兩日就送回來?!?/br> 長亭無奈,她在這兒養傷期間,趙權每日里總會差人送東西過來,有時是些市井好玩有趣之物,有時是些新奇吃食,再有就是女子喜歡的錦衣華服,或是些胭脂水粉,金銀首飾,長亭每每推辭,來人卻總說不敢違背王爺命令,放下就走,長亭無法,卻早覺得不自在,就從未用過這些東西,倒是侍女有時會挑揀兩樣有趣之物給長亭逗樂。 侍女見長亭似是不喜,忙又取了另一件緋色衣裙過來,恭維道:“姑娘膚白如玉,這顏色倒是十分襯姑娘?!?/br> 見長亭臉上并未露出喜色,忙道:“姑娘若不喜歡,婢子再去換過?” 長亭看了看她,也不想為難她,勉強笑了笑,道:“就這件吧?!?/br> 那侍女向另一侍女點了點頭,兩人過來服侍長亭更衣,這衣裙乃是宮裝,并不比尋常衣物,穿起來還有些繁復,長亭只得由著她們,這兩個侍女很快就為長亭穿穿戴好了。 長亭哪里穿過這樣的衣裙,雖然華美精致,可套在衣服里的人卻不像自己,裙尾曳地,本是凸顯女子裊娜之態,長亭卻覺得行動不便,提著裙角,也沒招呼侍女,就快步出了房門。 秋日陽光正好,長亭站在門口,面朝著陽光,深深地吸了口氣,養病多日來的憋悶心情頓時散開了去。 長亭伸了伸腰,踱步走到銀杏樹下,仰著頭看了一會兒,侍女見她仰著頭呆望著上方,也不說話,小心上前體貼道:“姑娘,頭仰久了仔細頭暈,不若去那邊坐坐吧?!?/br> 長亭想想也是,回頭笑道:“你去幫我搬把椅子出來吧,頭仰久了是有點暈?!?/br> 侍女見她言笑晏晏,似乎心情很好,不禁也笑了,忙命人去庫房里找那把不常用的躺椅。 長亭不禁犯疑,問道:“你們王爺平日里不用嗎?這院子里夏天晚上躺著觀星是再好不過的了?!?/br> 侍女正色道:“王爺素來勤于政務,極少花心思于這些上的?!?/br> 長亭想起趙權的樣子,心想這人心智倒是堅定,難怪年紀輕輕就可位高權重。 下人把躺椅安放在了樹下,長亭毫不扭捏地坐了上了去,一手枕頭,仰面而臥,嘴里還舒服地嘆了口氣,侍女們面面相覷,嘴角都有笑意,長亭嘴角含笑,慢慢地瞇上眼,嘴里嘰嘰咕咕似乎還在說什么。 趙權緩步走進院子,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長亭躺在椅子上,手枕著頭,一臉悠閑愜意,嘴里似乎念叨著什么,時不時還搖晃一下腦袋,穿的倒是他賞的衣裙,一身緋色,裙角隨意地落在金黃的銀杏葉上,秋日下午的陽光灑在她身上,衣裙上大朵大朵用銀線織就的菡萏像是陽光下盛放開來,十分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