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我五歲半的時候,和師父離開祖母來到玉霄山,走之前祖母讓我發誓,明都的所有風浪我都不會參與進來,他們會盡全力把我排除在外,讓我作為一個普通的匈奴人衣食無憂地長大,平靜地過日子。但我以為世上沒有絕對,我的名字因為某種我不知道的原因留在玉牒上,我的祖母還在世,所以要怎么做不是由我決定的?!?/br> “我的意思是,如果婆婆沒有反對,我會繼續留在洛陽,因為我在洛陽花費了很多精力,我在這里有職務,有朋友,有我師父認識并且可以照應我的人,但我幾乎對明都一無所知,在那里根本過不下去。如果她反對我的身邊有洛陽人,不讓我繼續做這個院判,我就回玉霄山,如果她要我回明都,我也只能回去。不過我想,她這輩子都不會愿意讓我回明都,我記得我mama求了她很久?!?/br> 王放放下深紅的茶盞,緩緩道:“你是不是以為你這段話說的很客氣,無可挑剔?” 她看著他,心虛得要低頭,他抬起她的下巴,“那么,我來幫你挑挑問題。第一,那位太皇太后從一開始就反對你來洛陽,她之所以一直沒有聯系你,是因為她不知道舅母會違背她的意愿,將你一手推向洛陽。匈奴知道你在洛陽的人屈指可數,你師父,已故的清河郡王動用了他所有剩余的力量來清除你的蹤跡,而這邊也有人接應?!?/br> 她徹底呆住了,她師父為什么要讓她來洛陽?難道不是讓譙平給她做個靠山? “你說我祖母不知道我在這?可是匈奴暗衛來劫藥庫的時候,分明認識我才能安排整個計劃?!?/br> “歷朝暗衛只忠于國君,蘇桓是獻帝過繼來的,太皇太后能掌握的所有安帝朝暗衛都給了他,以防外戚犯上作亂。我猜如果十二葉青砂果現在還沒有送到蘇桓手中,他若不細問,也不知道你的下落。至于前日在莫辭居,安陽公主料定你偷了她家的釧子,就是因為她也一樣蒙在鼓里。他們都以為你在玉霄山?!?/br> 羅敷沉默,良久方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你的猜測么?原清河郡的人做的是清理痕跡的事,但我一直不擅隱藏,其中一個結果就是……你才問了我一句,就確定了我的身份?!?/br> 王放仿佛沒有聽見,繼續道:“第二,我要的不是你長輩的回應,而是你自己的。你能扯到長輩上,怎么不說你外祖母絕對希望你代她留在洛陽?” “我只能說你這個時候問我,我想不到別的,說出來也不是你想聽的?!?/br> 他倏然揚起薄唇,“第三,我也想不到別的。三條路,你回玉霄山,我娶你;你回匈奴,我帶著聘禮來娶你;你留下來,我連聘禮都省了。所以我是希望你留下來的,懂了嗎?” 羅敷震驚地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放順勢含住她的耳垂輕輕舔了舔,呼吸弄得她后頸發癢,她不敢再動,手腕都僵了,懇求似的拉了拉他的發尾。他的唇來到她的頰上,滑到唇邊,微闔的睫毛下那雙幽深漂亮的眸子凝視著她,嗓音專注又低沉: “剛才聽你給初靄讀書,覺得倘若每日從昭元殿過來,你都在這,我就可以煮著茶等上一炷香的工夫,和你說說話,然后順路陪你回值所。暖暖,送你的簪子不喜歡么?我想看你戴著它?!?/br> 他站在帷幔外,榻上一大一小兩個影子,都是他的手心里的人。她認真地解釋著句子,柔柔的語調里還帶了一絲半縷的稚氣,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他不禁想象著她像初靄這么大時的模樣,褐色眼睛的小女郎,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捧著本書看,乖巧又聽話。 他的懷里很適合靠著,檀香縈繞在交纏的發絲上,叫人暈眩。她鼓起勇氣在他的嘴角啄了一下,這個大膽的舉動把她弄出了汗,心跳要命的快。 “收起來了,在家里?!?/br> 他忍了許久,終于把她按在胸前,貼著她的唇瓣摩挲,“官舍么,那不叫家。你嫁給我,那才是,這里才是?!?/br> 她的思維渙散得差不多,偏過臉躲過他細密的吻,一著不慎被按在枕頭上,“我們家的傳統,祖父和我爹都只有一位夫人,外祖父也是……” “你來洛陽這么久,沒聽說過高祖皇帝寧愿子孫不旺也要專寵太皇太后的事?” “……還有個傳統,嫁妝不太夠,我娘是西涼人,我婆婆家里擔心沒錢才把她嫁到宮里的?!?/br> “你嫁妝都是洛陽的田產,你愿意給我,我求之不得?!?/br> “……還有,要遵循禮制所以你這樣——”她用力推他,“——這樣是不行的!” 他索性撐在榻上,固定住她的腰,更深入地吻下去,“這樣?……禮部章程一件都不會少,放心?!?/br> 羅敷的耳畔全是他急促的喘息,她盯了一會兒被他牢牢摁住的右手,好不容易才在空隙間找回理智: “那你憑什么說我留在這聘禮就可以省了?” * 冬季的江面風平浪靜,一艘小型畫舫順水漂流,船頭向北。夜里的星星倒映在江中,水面落滿碎銀,月影斑駁。 灰衣侍衛跪在地板上。 “回稟殿下,屬下找了惠民藥局的醫師和住在周圍的居民打聽,那位夫人確實沒有可疑的地方,寫過的藥方、條記和官服還擺在房中。其人不久就要隨方氏南下,天子和方瓊都很看重她。點翠坊的老板之前也證實了確是有人代買,貨物來源是一個邊境小城的西域商人,您還是不放心嗎?” 迎朱捧著一小盅湯藥請主人服下,安陽淡淡地接過來,“不是我不放心,只是看她不順眼罷了。一個兩個的,都是雜種?!?/br> 簾碧替她取下一枚鎏金護甲,忐忑不安地瞧了眼她的神色,見那日的暴怒羞惱沒有重現,才松了口氣。公主心性高傲,從不許旁人揭短,那女夫人輕輕巧巧地就摘了她掩飾斷甲的指甲套,只怕若是天子不在,公主就立刻要了那人的命。 至于雜種……肯定指的是賀蘭公子寵愛的那個小賤人了。屏繡山莊每年都要進上好些異族舞姬,突厥近年不單南下,還將西域數國逼得無路可走,大批流落在外的胡人使出渾身解數入了關口,在邊城的勾欄里討生意,也有那極妖艷嫵媚的,被有眼色的商人帶去了明都伺候老爺公子們。賀蘭公子年少風流,往那應酬之地去上幾遭,不知怎么就看上了棕眸的胡姬,不惜一擲千金搏佳人一笑。公主扔下府中幾十號人追去雅間里,卻被幾句話氣的奔出樓,連養的玉蔥似的指甲也齊根斷了,回去后大發脾氣,將書房砸了個粉碎。 下月就能到明都了,他們這行人走的急,料想公主到時會好好和賀蘭公子算賬吧。 迎朱可不這么想。她與簾碧不同,進宮的時間久,知道的事多,看的便深遠些。怕是牽涉到公主厭惡的回憶,雜種么……皇族最看重的就是血緣。她替安陽揉著肩,嫣然笑道: “公主先前看到釧子時,可是懷疑玉霄山出了什么問題?這許多年了,那邊連個音信也沒有,便是諸邑郡不遵太皇太后之命下了山,也不可能出現在敵國王都啊?;始已}分好幾支呢,依奴婢看,極有可能是上輩什么王爺郡主的東西在戰亂時流了出來,被哪個眼尖的商人帶到了洛陽?!?/br> 安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眉間的芙蓉花鈿散發尖銳的金芒,劃破了寂靜的月光。 “你不用說這些,本宮何時優柔寡斷過?一介螻蟻,值得我氣上十天半個月?” 迎朱應了聲諾,等了一瞬,果不其然聽到她壓抑著憤怒的低喝: “諸邑郡……她算個什么郡主?胡漢養的雜種罷了!偏皇祖母日日將她帶在身邊!呵,母后初一十五定省,一整個屋子的人全跪在明心宮里,而她呢,仗著又太皇太后撐腰,連個正眼都不給我們!她在宮中三年,我竟不記得她跪過誰,就連父皇給蘇桓和她加封的時候也免了她到玉衡殿接旨!本宮在她面前口不能言體不能動,若是動了她一根頭發,皇祖母可是要和本宮拼命的架勢!本宮做什么了?本宮是她所謂的族姐,還能殺了她?” 江風透窗,安陽蒼白如雪的面頰上顯出悲哀之色,“這些年了,本宮還是忘不了母后當年的樣子。我只不過命人處置她的侍女,母后就拖著我去明心宮,在殿前的階上跪了整整一晚。她拿著戒尺狠狠抽我的手,兩個月,我連支筆都握不住,她還要我親自給太皇太后抄經書請罪!我是她唯一的女兒,她為了博皇祖母歡心,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侍女趕緊安慰道:“公主快寬心吧,您也說了這么多年,那位主子早就去了荒山野嶺,扶朝宮還不是您一個人的地方!” 安陽猶如心里生了根刺,望向暗夜里淼茫的江水,喃喃道:“是啊,都過去這么久了……世間竟有這樣的人,明明寄人籬下朝不保夕,卻總少不了人愛她護她,寧愿得罪所有人也要讓她高人一等,讓她輕而易舉地就能得到所有人求不得的東西?!?/br> 簾碧忙打趣道:“公主這是什么話,您是人上人,她與庶民無異;您有先帝和太后,有外祖家,她一個父母雙亡的野丫頭,唯一可以倚靠的太皇太后身子也越發不行了……就拿這女子最重要的婚姻一事來說吧,您眼界廣,連一國之君都對您贊譽有加,明都的高門公子們更是搶著做您的駙馬,而這諸邑郡主可就慘了,咱們若是把太皇太后名下的田產看緊些,只怕她連抬像樣的嫁妝都拿不出手?!?/br> 安陽氣消了消,冷聲道:“你說的不錯?!睖庬樦韲颠M入胃里,全身出了層薄汗,元氣似乎回來了一半,“待本宮回去便和母后商議,本宮很中意洛陽的那位,愿意締結兩國萬世之好。母后和外祖若有本事拉攏齊使,便放手去做,本宮再無異議?!?/br> 簾碧趁機道:“公主可要我們回去后再與賀蘭公子交涉?” 賀蘭津細長瀲滟的桃花目在安陽眼前一閃而過,她哼了聲,“不知好歹的東西,先讓賀蘭大將軍給本宮磕個頭,他再來謝罪罷!” 月色灑滿了甲板,侍女們看著她踱到窗口,梳得整齊的發髻在風中紋絲不亂,只有一對碧玉耳墜揚起優雅的弧度。 迎朱道:“諸邑郡主怎么辦?公主對她……” “本宮一直疏忽了,待我回京,托個名目讓人再上玉霄山。舅母已死,留著個靖北王之后也說不通。她父母皆折在我們手里,要是有人借這個理由扶她重回明都,雖翻不起浪,也夠本宮頭疼一陣?!?/br> 安陽一字一頓地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母后說過的話,本宮從不敢忘?!?/br> 第93章 灌藥 羅敷好容易寫完為公主制定的治療方案交到北廳,申時的鐘一響,拎著藥箱就從官署下了班。 后頭幾名御醫吏目難得看她動作迅速,剛想問問什么情況,人就一溜煙沒影了。 墻角收拾筆墨的周御醫聽到門關上,幽幽地冒出一句:“秦夫人甚是勤奮,流玉宮一待就是一天。最近仿佛有個傳聞……” 御醫們干的是清凈的活計,紙堆藥罐里泡久了,偶有風吹草動,修身養性的道家做派就全拋之腦后,個個從抑郁里扒拉出一顆慷慨激昂的心,直往新鮮事上湊。 眾人炸了鍋般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年紀最大的劉御醫捻須道:“你們這些小子太愛管閑事了,哪個大夫不是清心寡欲的?……不過我上次去給衛婕妤瞧病,倒是看出些端倪來。咱們這位院判,本事大架子也大,據說不太受后宮各位主子待見?!?/br> “啊啊,是真的呀,我上次看見——”一人興奮地脫口而出,忙拿張方子遮在嘴邊小聲道:“我遠遠地瞟了一眼,秦夫人和方公子在院子外頭相談甚歡呢,方公子那性子,咱們院判太不容易、太有本事了?!?/br> “什么亂七八糟的,傳的明明是陛下好不好!陛下對秦夫人青眼有加、章院使和司大人默不作聲、劉可柔每次給長公主看脈邊上都站著秦夫人和陛下、上次藥庫失竊之事得陛下寬宥秦夫人安然無事——這才是完整的!” 劉御醫一巴掌拍了過去:“噤聲!不要命??!” 頓時屋里的熱議就變成了竊竊私語。蜜蜂般的嗡嗡聲里,屋里十來個人,每人都露出一副磕了藥似的陶醉神情,想來揣測得舒坦至極、大快人心。 劉御醫欣慰地望著窗臺上的四季花嘆道:“袁大人在時,我想著這太醫院也就在前朝官員的府上得個本分的名兒,現在有秦夫人坐鎮,竟比原先高了不止一個境界!唔,秦夫人官位雖高,卻只跟我三弟的四丫頭一樣大,眼瞅著就清爽,是個好女郎。好女郎人人都喜歡,你們覺不覺得劉可柔那小子居心叵測……” 越說越偏,他一個激靈住了嘴,要是傳言為真,凌御醫膽敢和上頭搶人?年紀大了,腦子也糊涂了。他想起上回章院使從院判的屋里抱著一摞書出來,說什么“陛下還是太年輕了”,真真有遠見,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要我說,若確有其事,陛下的心性我們也不是不知道,抬一個無家世的夫人做院判,不是給司大人臉色看嘛。司大人現在愈加深居簡出,章院使又不管事,這太醫院真成了陛下的私署了?!睆堄t搖搖頭,“沒那么簡單,我們還是老老實實看著吧,陛下用秦夫人革了袁院判的職,挫了衛婕妤銳氣,憑這個就夠多給秦夫人榮寵了?!?/br> 劉御醫肅然點頭,“說的對,陛下不是做東朝那會兒了,這些年我們心里有數,光是不讓后宮知曉確切的脈案這一條新律,就省去千百個麻煩。 這些話我們私底下說說,在秦夫人面前和宮中萬不要多嘴了?!?/br> 周御醫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半個時辰前我從宮門里出來,路上遇到了陛下跟前的付都知,他命人備馬,似乎是圣駕要出宮的模樣?!?/br> “啊……” 一屋子老老少少臉上皆閃過了然,各自滿懷心思地下班回家。 * 穿過千步廊,經過昌平門,便能瞥見雋金坊邊角上官舍的影子。一排褐色的小房子站在街邊,屋檐下的燈籠在風中輕晃,寧靜又安詳。 門房的老侍衛笑瞇瞇地道:“秦夫人,有人找,某讓他去院子里了?!?/br> 羅敷點點頭,一不留神就變成了小跑著往里奔,走出幾步折回來,笑顏如花地摸出幾塊包好的宮中糕點,塞到門房手里,“謝謝大爺?!?/br> 院子里微風正起,寒冬的蕭瑟染上每片磚瓦。常青的松樹依著石井,樹梢下站著長衣颯颯的王放。 鴉青的袍,青褐的冠,寬襟廣袖,腰束墨玉,是她第一次在酒樓里見到他時看到的衣飾,簡單干凈得令她側目。這個男人很適合穿深色,襯得面容清雅至極,象牙般的肌膚瑩潤剔透,發色也越發黑沉。 他望著她走近,眼神漸漸地生了笑意。 羅敷抿著唇看了一會兒,默不作聲地跑進自己房里,拿出個新買的藥箱,換了身衣服,想了想又從柜子最里面翻出雪蘭花形的水晶簪子。 當了一天的值,發髻有些亂,她坐在鏡子前拿手理了下,覺得還是不行,索性重新挽起。要是明繡在,可以用半盞茶的功夫梳一個漂亮的,可惜她還未從市場上回來。羅敷瞄了眼鏡面上映出的臉,立刻用手捂住眼睛……這幾天沒休息好,黑眼圈都出來了,好礙事。 王放批了大半折子,掐在官署下值前出了宮門,將馬車停在離官舍不遠處,等羅敷整理好一同去定國公府。他在院子里吹了一盞茶風后,身后的門拉開一條縫,羅敷靜悄悄地從屋里出來了。 他應景地攬住她的肩,正了正那支簪子,低聲道:“去給我meimei取藥,阿姊穿這么好看做什么?” 羅敷聞到他懷里清淡的松木香,抬起頭來看他亮如星辰的眸子,耳朵一點點蔓上紅暈。 定國公府靠近城南,離光渡寺很近,隔著一段路就是故端陽侯府。馬車開到府上已過去一個時辰,羅敷來之前告訴門房吃完晚飯再回來,看來十有八九是要在府中留下用晚膳了。 方瓊當時轉告她去這里看診,并未說具體哪個人,她和王放一塊來,除了本職工作外還加了份討藥的活。羅敷在車里基本沒辦法問出有效信息,這人一旦得了默許就變本加厲地放肆,弄的她不太敢出聲,更別說挪動兩下,最后連下車都不愿了。 管家躬身出迎,她把帽子拉得很低,裹著斗篷跟在他后面,王放牽著她走了一刻便到達正堂。 顯然是提前和定國公商量好今晚過府,正堂里的主位空了出來,他徑直坐上去,面色平靜如水。一位顫巍巍的老人被家仆扶出來,一把老骨頭岌岌可危地彎下腰,就在羅敷以為王放要免了他的禮時,這叩首的大禮已經快行完了。她熟知他的挑剔的喜好,見人行禮行的不標準還不如不看,這老爺子是跟他有過節呢,還是他要特意一見面就給個下馬威? “臣常玄義拜見陛下。陛下光駕,寒舍蓬蓽生輝,是臣等三生之幸?!?/br> 她不禁站在王放身側仔細打量了紫紅常服的定國公一番,年齡自然是七十開外的,保養的比章松年差遠了。白發稀疏,骨骼羸弱,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行將就木的氣息,好在精神尚足,目光存了幾分尖利,說話中氣不足,卻還算思路清晰。 “國公爺近來身子骨仿佛比原來好些,不僅連邸抄也能閱,竟都能下地了。朕縛于公務,一直疏于探問國公病情,甚是慚愧?!?/br> 定國公劇烈地咳了幾聲,急急道:“陛下折煞臣等,臣只怕招待不周,怠慢了陛下及院判大人,若有冒犯之處,還望陛下不吝賜罪?!?/br> 王放懶懶地做了個請起的手勢,并不答話。 羅敷只覺這個常玄義年輕時一定是個說套話的好手,這幾句話配上他懇切的表情和抖動的皺紋,怎么看都不太順眼。但朝臣大多都是這樣,王放看不上眼,莫不是也清高吧?真夠匪夷所思的。 “陛下若不嫌棄臣家中鄙陋,臣在東廳準備了晚膳,時候不早,陛下和秦夫人不如先去用膳?” 王放側頭看了眼羅敷,她自然是不會打攪他的計劃的,搖搖頭表示不餓,有體力繼續看熱鬧。 家仆攙著定國公落座,王放道:“朕以為現在就和國公商談,用膳時能免去許多麻煩。國公好意朕不能推拒,但事態稍緊,朕亥時須回宮?!?/br> 簡而言之就是沒時間,有話直說。 定國公即道:“臣但憑陛下吩咐?!?/br> “朕來此,其一為勸國公擬份折子交上來?!?/br> 羅敷終于找到了關鍵,不由提了十二分精神洗耳恭聽。初靄身體里的毒素固然很讓他擔心,但擬這勞什子的奏折才是他更關注的吧,最近朝中有什么重要的風向么?她搜腸刮肚一陣,承認自己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功夫見長。 定國公蠟黃的臉上露出驚訝,多年的沉淀讓他又轉瞬恢復了鎮定。他退居府中已有三十年,只在規模大的宴會上見幾次圣面,得到的消息是今上為公主來家里求藥,怎么開口就提寫折子的事?常氏開國元勛武將出身,最忌諱干政,傳到他這一代,已經將明哲保身和抽身事外的本事修煉得爐火純青,沒想到到老來還有當朝圣上親自要他參與朝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