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翌日上午,管家李韜迎著暖融融的陽光,匆匆步入綠韶院,埋頭進主屋,候在一邊,欲言又止地喚了聲“首輔”。 陸宴初正攙著豆苗兒慢慢往外走,心思都在懷里溫軟的女人身上,他頭也未抬的“唔”了聲,算是回應。 “能撐得住嗎?”陸宴初緊張皺眉,生怕她受不住,擺出一副隨時抱她去床榻的架勢,擔憂道,“傷口會不會痛?” 豆苗兒無語,睨他一眼,抱怨道:“傷口在肩膀,又不在腿?!?/br> “一發不可牽,牽之動全身,你難道沒聽過?” “沒,你就欺負我沒讀什么書吧!” 陸宴初頓時好笑:“不會還在為營養湯與我置氣吧?最近些日子你總與我抬杠,這句話什么意思,你不懂才怪了?!?/br> “就是不懂啊……”豆苗兒挑眉,你奈我何。 兩人說說笑笑,并肩緩步而行,言語正經。 落在旁人耳,卻覺著像小夫妻在打情罵俏。 李韜雙眉擰得更緊,站在一旁尷尬得緊,若叫他選擇,他絕對不會趁現在這個時候去打攪兩人的親密與溫馨。 奈何—— “對了?!北环鲋叩嚼铐w身邊時,豆苗兒想了起來,“你來找首輔是有什么事?” 陸宴初被提醒,跟著抬頭,問:“怎么了?” 扯唇干笑,李韜很榮幸,托夫人的福,他終于有了點存在感,沒被首輔大人繼續晾在一旁了。 “大人,外面……”但又遲疑,不知該怎么說。 “有話說話?!标懷绯跫敝龆姑鐑喝セ▓@散心賞景,十分不滿意他的吞吞吐吐,出聲催促。 豆苗兒看他一眼,暗含不滿,怨他語氣不善。 “好好好,你慢慢說?!睂ι纤抗?,陸宴初認栽妥協,蔫蔫重新對李韜道。 首輔鮮少著急,李韜哪敢再慢慢說?把心一橫,他道:“鴻臚寺卿……不對,是陸大人在外求見?!甭曇羟椴蛔越臐u漸壓低,李韜迅速把話復述一遍,“大人將要啟程北下,說此生可能再無機會踏入京城,然后想在離開之前見您一面,還有……還有想見小少爺一面?!?/br> 陸宴初駐足不言,室內寂靜,一地沉默。 豆苗兒抿唇,眸中劃過一絲黯然。她不待見那一家子,甚至是厭惡惱恨,不只是因為她如今所受的傷所承受的痛,而是就差一點,多么危急的場面,那日她若沒來得及替陸宴初擋下,陸友林手中的劍極有可能刺入他心臟,要是得逞,陸宴初還有命嗎?每每思及此處,她后背都冷汗涔涔,就算現在要陸友林去死,她都不會感到絲毫內疚。 “讓他走?!焙芸?,陸宴初神情冷漠道。 “是?!鳖h首,李韜退出去。對于這個答案,他不算訝異。無論是誰犯下的過錯,一家子就是一家子,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 不愿影響她心情,陸宴初低眉牽住她手,重新攙著她小心往前,說些別的話轉移方才的陰郁,以免她情緒不佳,“花園里的桃樹已結了小小的果,青翠可愛,等到酷暑,便能嘗嘗了,就是不知味道如何?!?/br> 豆苗兒笑了笑:“甜就這么吃,太酸可以做成蜜餞果脯?!?/br> “是啊,反正有你在?!标懷绯趺佳圯p松了些,“有你在,是酸是甜都好?!?/br> 輕咳一聲,豆苗兒跟著他節奏走,兩人行在長廊,溫暖陽光略刺眼,她側目望向陽光燦爛之處,突然又覺鼻酸。陸文晟是他爹,他前半生的腳步一直在追逐著他,如今…… 恨自然還是恨的,陸宴初或許一輩子都化不開對他的怨憤,但恨了這么久,可想而知,陸文晟的存在對他的影響有多大。 “要不,帶福寶去見他一面?”豆苗兒輕聲猶豫道,“他那兩個兒子如此不成器,多是有去無回?,F在他也要離開京城,此生,你們就再沒見面的機會?!?/br> “那就不見?!泵偷伛v足,陸宴初雙眸酸澀,他直直盯著她,語氣不由加重,不知是惱還是心疼:“你就不生氣?還是怕我舍不得?你放心,這輩子,我都不愿再見他們任何一人?!?/br> 豆苗兒無奈望著他,心酸不已,“怎會不生氣?我有多怕你受傷有多怕福寶受傷,也怕我自己會沒命陪你們走下去,我只是……” 她只是還在一心一意為他著想,哪怕滿腹委屈。 陸宴初自責地皺眉,雙手用力將她手包在掌心,他什么都明白,但她實在過于低估他的承受力。 “我真的沒事?!睋硭霊?,陸宴初閉眸,隱忍著沉聲道,“知道嗎?你受傷時,我有多想親手殺了陸友林??蓻]有因就沒有果,對于這一切,陸文晟難辭其咎,他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你別擔心我這一輩子都有心結,我為什么要有?這一切都是他們罪有應得,所有的處決都是圣上親自下旨,我從頭至尾沒有參與,就算參與,我也不會虧心也不會夜半噩夢,反倒是他們,他們難道在午夜夢回會愧疚會自責?不,他們不會。這就是好人與惡人之間的區別,為什么惡人心安理得,好人卻要心存陰影?” 豆苗兒回抱住他腰身,任他發泄。 這樣也好,沒事了,陸宴初難以放下的芥蒂,以后她與福寶都會慢慢幫他撫平…… 養傷半月,在陸宴初精心照顧下,豆苗兒恢復得很快,三人中,福寶卻胖得最明顯。 因為每每喝不完的營養湯,豆苗兒就偷偷哄福寶幫她喝掉,這么久,陸宴初竟毫無察覺,豆苗兒免不得有些得意,不過福寶……就慘了些。 “娘,福寶想吃清粥小菜?!蔽缟艜r間,福寶捧著比臉還大的碗,痛苦地咕嚕咕嚕喝下一大口,然后擦著嘴快哭了,委屈巴巴地看她,“娘,福寶明天能不喝了嗎?” 豆苗兒長長嘆氣,托腮自憐:“不能吧!” “爹好可怕,福寶要離家出走?!?/br> “去哪兒?” “去……”福寶滴溜溜轉著眼珠,“去投奔學成哥哥?!?/br> 說起這茬兒,豆苗兒眸中一亮,轉而蹙眉:“學成怎么還不來與你一起上課?” “不知道呀!慕春jiejie難道生病沒好?好擔心慕春jiejie呀!” 豆苗兒疑惑,暮春的身子向來不錯,不至于一連生病這么多日,她思忖著道,“福寶,明日我們去拜訪將軍府,瞧瞧怎么回事?!绷硗怅P于暮春的婚事,在她沒受傷之前,就該與她談談,不曾想,一耽誤便耽誤了這么長時間,也不知定下沒。 第71章 告假十多日的陸宴初甫一上朝,就忙成了陀螺,晨出晚歸,起早貪黑。 都這么累了,還不忘檢查她每日膳食。 他這么在乎她,豆苗兒暖心的同時又覺煩人。 這日清晨,天蒙蒙亮,等他換上朝服,人剛走,豆苗兒就睜開精神的雙眼。起身梳洗,她找到福寶,二人偷偷摸摸……啊不,是正大光明地前往將軍府。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首輔府邸里他是老大,大家都得聽他的,但出了家門,他的手能伸那么長?所以豆苗兒與福寶決定,午膳晚膳都在外頭酒樓飽餐一頓,就算護衛告狀又如何?難道還能命令他們吐出來不可? 許是被禁錮久了,又或者期待陸宴初氣鼓鼓又無計可施的模樣,兩人坐在馬車上都出奇的興奮。 “娘,等爹回來秋后算賬,您可得護著我?!备毸χ?,心安理得道,“我可是陪您出去看慕春jiejie的?!?/br> 豆苗兒瞅他一眼,“不是你急著要去看慕春jiejie嗎?你還小,娘不能讓你單獨出門,所以娘必須陪著你!” 福寶著了急,晃悠的雙腿陡然止住,瞪大眸子盯著她,不可置信道:“娘,您怎么能這樣對待福寶?” “你爹一向寵你,不會對你怎樣?!倍姑鐑汉逅?,“等這事兒過了,娘送你一套竹雕的文房四寶如何?” “先生教導,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更不能因為賄賂而做出違背道義的事情?!备毣沃X袋,正義凜然,“因此,娘,恕福寶不能答應您的請求?!?/br> 豆苗兒無語地扭頭望向窗外,得,她整天聽陸宴初念叨這些便夠了,現在居然還要聽福寶給她講道理?她這是多慘,才招惹上這這兩位大爺和小爺…… “娘?!币姸姑鐑翰焕硭?,福寶跳下來抱住她腿,調整策略,小嗓音撒嬌地不停喚她,“娘,娘,娘……” 豆苗兒實在受不住,敷衍地點點頭。自我安慰,反正量他陸宴初也不敢拿她如何? 馬車一路轱轆轱轆行駛,很快抵達將軍府邸。 沈將軍不在家,婢子引著母子二人行去后院。 路上豆苗兒向婢女打聽沈慕春的病情,心里有了底,隱隱又覺不對勁。 得知豆苗兒帶著福寶過來,沈學成飛奔出院子迎他們,然后與福寶親親熱熱的說話聊天。 兩個小伙伴大半月未曾蒙面,都牽掛得緊,嘰里咕嚕急著互相分享彼此的新鮮事,手舞足蹈,格外興奮。 豆苗兒好笑地聽著,帶著他們一起去找慕春。學成看起來依舊活潑,想來慕春身體還好?或許真如陸宴初所說,是沈臨邑不愿在她養傷之際叨擾,所以才以這個理由推脫? “你jiejie近日都在忙些什么?”豆苗兒問。 暫停與福寶的交流,沈學成抽空回她:“沒做什么呀,爹讓jiejie近日少出門,她上次染了風寒,許是未愈,這大半月經常頭昏。御醫說肯定是傷了元氣,因此才會幾次暈倒,得好好靜養才行?!?/br> 頷首,豆苗兒不問了,讓兩個孩子好好敘舊。 小半盞茶功夫,就到了沈慕春居住的院落。 婢子通傳一聲,沈慕春大大方方出來相迎。 福寶一向對她喜歡得緊,立即湊過去關懷一番,倒把豆苗兒要說的話說了個干凈。 沈慕春拍拍他腦袋,身為主人,似模似樣地帶他們在庭院綠蔭下小坐,令婢子沏上熱茶,端來糕點,十分周到。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好奇心重,不過片刻,兩人拿了糕點就待不住的一前一后跑遠,要去林子里挖寶。 幾個奴仆緊緊跟上,豆苗兒很是放心。 捧著熱茶,豆苗兒坐在石桌旁細細打量她面色,確實不如以前紅潤,臉頰消瘦了些:“聽說你最近身子不大好?怎么了?” “沒事,上次受了寒,還沒好全,倒是趙夫人身上的傷……”沈慕春不以為意地擺手,日及此處,旋即氣得胸脯上下起伏,怒不可遏地拍了下石桌,聲音洪亮,“當時我要在現場,一定要把陸家那小子揍得遍地找牙。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幸好惡有惡報,那小皇帝還算靠譜,也算替你們出了口惡氣!” 豆苗兒忙示意她喝口水平息情緒,大喜大悲對身子并不好。 望著她氣得臉頰緋紅的模樣,豆苗兒又覺好笑,她一口一個小子,還小皇帝,說得她好像很大似的。 “我已沒有大礙,明日讓學成來與福寶上課吧!不礙事兒?!倍姑鐑合肫饋淼?。 “好,等爹回來,我先與他商量商量?!?/br> 豆苗兒頷首,兩人話了些家常,她略不好意思地轉到親事上。 沈慕春為人爽朗,提及女兒家私事,完全沒有扭扭捏捏,她撇嘴道:“見過兩次,人看起來挺好欺負的?!?/br> “那你是比較滿意?” “滿意?”沈慕春無所謂,“隨便吧,反正我爹說,我嫁給誰都是我欺負人家,一個勁兒讓我多收斂些性子?!?/br> 豆苗兒輕笑出聲:“你爹是對你過于苛刻?!彼D了頓,“我聽別家夫人們提及,說世子品性良善為人謙遜有禮,如此看來,只要你愿意,這也算一門好親事?!?/br> “我不愿意?!碧ы蜻h處,沈慕春小口啃著糕點,語氣平淡,“但那又如何?爹說,別人都是這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打聽許久,再沒有比世子更好脾氣又出息的男人,我能嫁給他,是我的福氣?!?/br> 豆苗兒抿唇,眸中閃過一絲掙扎。 她自小在泖河村成長,小門小戶沒那么多規矩,后頭又無家人拘束,她的親事她自己做主,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絕對不能委屈自己。 但她只是個特例,離開泖河村后,直至現在,她知道越是大門大戶,規矩越多。 倘若爹娘在世,她或許與陸宴初都不會有任何交集,所以她又能對慕春說什么呢? “爹說,他想在離開京城前看我辦完親事?!?/br> 豆苗兒扯扯唇,自是看出她的意志闌珊,只能寬慰:“等成了親,接觸多了,或許你就會喜歡世子?!?/br> “喜歡?”沈慕春托腮,指腹輕點臉頰,陷入思考。 與此同時,福寶與學成在將軍府玩的不亦樂乎,壓根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