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到了?!蓖崎_柵欄門,陸宴初駐足,眉間堆起擔憂,“你怎么魂不守舍?還有,不過半月,你怎么瘦了這么多?是不是身體不適?” “沒?!倍姑鐑夯厣?,支吾著用應付孫大娘的說法繼續應付他,“是睡得不好?!?/br> 端詳她面色,蒼白羸弱,眼下的確有暗青,“怎么睡不好?” “唔,失眠,輾轉反側睡不著?!?/br> “可請大夫了?” “請了,說養養就好?!?/br> 陸宴初頷首,還是不解:“既沒有不適,怎么睡不好?你可是心底藏了事,掛記著什么?” “算是吧!”面對他的打破砂鍋問到底,豆苗兒扛不住,她埋低了頭,佯裝專注地盯著地上一顆石子,生怕他再發問。 這種程度陸宴初當然不滿意,他想問她惦念什么惦念得瘦成這樣,可她神情明顯透著回避,“別問了別問了”幾個字清清楚楚寫在臉上。 陸宴初嚴肅地攫住她臉,實在想不通。 她身邊無親無故,家里的雞呀貓呀狗呀都養得肥嫩嫩,她有何可cao心的? 思忖著考量著,突然福至心靈。 陸宴初面色緋紅,輕咳一聲,扭頭望向遠處青翠竹林。 “陸家哥哥,我多不放心??!” 那句她常掛在嘴邊的話瞬間回蕩在他耳畔,反反復復。她是不是在牽掛惦念著他?所以才虧了身子? 收起傘,陸宴初低眉從袖口里掏出兩個油紙包,垂首臉紅地遞給她:“往返匆促,沒有機會在集市閑逛,如今天熱,許多吃食也不方便攜帶,時間一長,在路上會餿。這是方糖,攤位擺在貢院附近,我出來經過,聞著挺香,便買了些,你試試這味道可還喜歡?!?/br> 驀地抬眸,盯著那兩包方糖,豆苗兒不敢相信:“你特地給我帶的?” “不是,正巧經過,唔,就買了?!表忾W爍,陸宴初否認。 癟癟嘴,豆苗兒眸中亮光暗了一半,不過也好,他若專門為她買,她吃得心底都不踏實呢! 接過兩包糖,她道了謝,拿在手上新奇地翻來覆去。 瞧她高興,陸宴初心中也歡喜。 “進屋吧!”他側身,讓她先進,“晚上你睡臥室,我在臨時書房休息,放心,被褥是離開前洗過的,我今晨才回,床榻干干凈凈?!?/br> “唔?!泵嫔弦粺?,豆苗兒努力自在些,她人既然都在這兒了,還扭扭捏捏做啥?或許陸宴初是不拿她當外人,才如此君子坦蕩蕩?她若再束手束腳,反顯得她不坦蕩一樣! “陸家哥哥,你家里有啥吃的?你這些日子風餐露宿,都沒吃過一頓正經飯對不對?哎,怪我記性差,早知道從家帶些腌rou和雞蛋就好了?!卞N了錘腦袋,豆苗兒懊惱。她向來是個好哄的人,得了他兩包糖,便什么脾氣都沒了,掏心掏肺的想對他好,“反正近,我回去拿吧!” “不用?!彼f風就是雨,陸宴初擋在門前攔她,“外面風大,我去拿魚竿去泖河釣兩條魚上來,晚上煮鍋行不行?” “好呀,黑妹肯定舉四只爪子同意?!?/br> 她抬手抬腳,滑稽地模仿貓咪,陸宴初失笑,忍住想摸摸她頭的沖動,他轉身去取魚竿。 兩人分工,豆苗兒到林子里抱了個不大不小的熟南瓜,用刀去皮切碎。 蹲著生火,鼓嘴吹了幾口氣,火勢漸旺。 坐在爐子邊,豆苗兒朝內添了幾根柴,起身去淘米,準備煮易消化有營養的南瓜米糊糊。 鍋子里慢慢鼓著泡,她抱膝打量屋內屋外,陸宴初將木屋整理得干干凈凈,所有東西擺得規整,一切都井然有序,似乎比她都講究。 好笑,豆苗兒轉頭揭開鍋蓋,粥已經徹底翻滾起來了,她得去拿個勺兒攪拌攪拌才行!起身沒走幾步,豆苗兒身子驀地晃了幾晃,那股熟悉的感覺再度洶涌襲來,令人如墜黑夜,什么都看不清了。震驚地蹙眉,豆苗兒突然感到極端的恐懼,明明陸宴初已經…… 天冷,泖河里的魚沒清晨容易上鉤。一個時辰過去,只釣到了兩條草魚一條鯽魚。 收起魚竿,陸宴初提著木桶回家。 遠遠地,還沒進院子,就聞到了空中的香味兒。 微微一笑,陸宴初望著小木屋的方向,心底說不出的輕松,仿佛接連數日的疲憊與倦怠都在此刻一掃而空。 “鯽魚煲湯,另有兩條草魚,煮鍋定夠了!”推門而入,陸宴初輕笑著匯報成果,視線逡巡一圈,卻沒她身影,更無任何動靜。 “你想怎么煮鍋?附近有個地方,每到下雨就會生出許多蘑菇,我……” 尋找著走入廚房,目光晃動,驀地定在地面上那抹淺藍色身影,陸宴初一怔,“哐啷”一聲,手上木桶滾倒在地,魚兒不斷跳躍,想逃。 “豆苗兒!”慌忙上前,陸宴初急急喚她一聲,抱起她步入臥室,他動作盡量輕柔地將她平放在床榻。 “豆苗兒,豆苗兒,趙寄書,醒醒!”陸宴初覆手在她額頭,沒發燒,身上更是沒任何傷勢。面色焦切沉重,陸宴初緊張地再喚數聲。 雙眸緊闔,睫毛如蟬羽,她依然紋絲不動。 陸宴初猛地轉身就走,去請大夫。 “陸家哥哥……” 模糊的呢喃突然響在耳畔,陸宴初即將邁出門檻的步伐瞬間折轉方向,三步并作兩步朝她走去。 第19章 “你怎么樣?”顧不上男女有別,陸宴初心急地彎腰,近距離觀察她面色,“哪里難受?” 搖頭,豆苗兒濃密的睫毛撲閃了下,隱去眸中復雜的情緒,她低喃道:“不難受?!?/br> “不難受?不難受怎會突然之間昏厥?你是不是不肯對我說實話?好,你且忍耐一陣,不要動,我馬上去請大夫過來!” 陸宴初又氣又急的一股腦將話擲下,轉身便走。 他動作實在太快,豆苗兒沒能抓住他手,只握住一片衣袖,“不是第一次了!”她急急道。 等他滿目驚愕地回頭,豆苗兒望入他沉淀著焦切擔憂的漆黑眼眸,小聲將嚴峻的形勢說得風淡云輕些,“你去赴考后,我統共暈倒過兩次。孫大娘替我請了大夫,只說氣血不足,得多補補,開的藥材多是滋養類,大夫說我并沒生??!真的,我沒騙你!” 臉上質疑漸漸褪去,陸宴初站在原地半晌未動。 豆苗兒不知他在想什么,大抵是信了她這番話吧!緩緩松開攥住他衣袖的手,她怔怔盯著空中某個點,腦中亂成一鍋粥,當初道徵大師說的話她記得很牢。 可在找到陸宴初后,她自以為找到了解藥,就徹底放松了警戒,如今—— 是不是那位在她身上種下邪術的人又在作祟了?倘若日日跟在陸宴初身邊都無法遏制暈厥的情況,她該怎么辦? “對不起?!蹦税肷?,陸宴初垂眸坐在床畔,嗓音黯啞,“我不知你……都怪我!” 那時他為何要氣她?若與她好好說清楚再走,她定然不會難受,也不會將好好的身子折騰得這般脆弱!咽喉灼熱,如烈火在焚燒,陸宴初閉了閉眼,伸手替她掩好薄被,他認真盯著她蒼白的小臉,“答應我,以后別再胡思亂想,距秋闈放榜還有數日,若一切順利,我……等我明年初參加完會試,就、就……” “會試?要去京城嗎?”豆苗兒扯扯唇,打斷他的話,“是不是很遠?” “嗯,但……” “我想吃方糖,方才還沒來得及嘗嘗!”沒有心情與他談論這些,豆苗兒淺笑道。 “好,我給你拿來!”眸中頃刻閃出一點光彩,陸宴初疾步走出內室,在堂屋桌上找到她隨手擱下的油紙包,拿著匆匆進屋。 打開紙包,他從中取出一顆切得方方正正的乳白色糖塊,送入她唇中。 他喂她?豆苗兒愣住,下意識微微張嘴,她面頰有些燙地將糖含住。 “你先歇著,有任何不適記得喚我,我去煮鯽魚湯!”指腹觸及她柔軟的唇瓣,似乎還有沾上了點點濕潤,陸宴初不自在地將手藏到背后,深深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晚飯是陸宴初為她做的。 豆苗兒莫名感到新奇,在她遙遠的模糊記憶里,爹遠離庖廚,整日守在小屋里刻竹雕,可口飯菜由娘一手準備。姥姥姥爺也是這般分工明確,所以她以為男人都不會做飯。 多想了會兒,便釋然。 陸宴初娘身子不好,他肩上自然早早擔起了重責。 鯽魚蘑菇湯熬得很是入味,許是因她病了,草魚沒有煮鍋,而是蒸的,口味清淡鮮美。 豆苗兒埋頭喝著熱乎乎的湯,心底暖融融一片。 餐至中途,她偷偷掀起眼皮看他。像陸宴初這樣的人要是生在好人家,什么樣兒的千金小姐能不為之動心?他表面漠然冷淡,實則有一顆善良溫軟的心,再加上好皮囊好學問,比之那些翩翩貴公子們毫不遜色。所以他一心考取功名不為俗事所擾是很明智的,待他金榜有名,他便能憑借自身實力飛出這偏僻遙遠的小鄉村,就會找到各方面都與他相配的好姑娘了!生在富貴中的千金小姐與她們這種鄉野丫頭還是存在著天壤之別,就像野鴨與白天鵝,陸宴初他看不上這兒的姑娘……本就正常不過! 心底一簇剛竄起的小火苗熄滅了! 豆苗兒眼睛發澀,她想,她一定是太怕死了,否則怎會突然生出打陸宴初的主意? “不合口味?”動作微頓,陸宴初緊張地抬眸。 “沒,很好?!泵銖娨恍?,豆苗兒埋頭開始大口大口喝湯,努力將亂七八糟的思緒都揮開。 松了口氣,見她飲食正常,陸宴初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下。既然身子虧了,將養著便是,這段日子,他一切都會以她為重心,好好照顧彌補她! 雨紛飛了兩日,后頭在大爺爺陸宴初以及村里幾個成年壯漢的幫助下,那顆高大的油桐樹成功被砍伐,她緊跟著回了自己家。 等天氣晴朗,豆苗兒把油桐樹樹枝攏在一堆,晾曬后鋸成長短差不多的柴木,為冬天早做準備。 每至黃昏,陸宴初會帶些零嘴來看她,幫她做些雜活兒,一晃半個時辰左右,便回了。 漸漸地,他送來的東西逐漸貴重,野蜂蜜、阿膠、銀耳,還有豬骨豬腳鴿子之類,要么得花費不少錢,要么難得。豆苗兒不肯收,他卻笑著說不是只給她吃的,待她做成膳食兩人一起用便是,可最后她做成了,他一般都淺嘗輒止,只道不喜或是吃不慣。 豆苗兒心中起疑,他近日常常疲憊,有數次她做幾道菜的功夫,一出來他就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問他,只說看書累。 盡管古怪,豆苗兒卻也勉勉強強信了! 轉眼半月過去,豆苗兒頭幾天頻繁暈厥了四五次,但最近七天,卻正常了起來。 她自是歡喜,就是人給胖了,手摸上去,臉頰rou乎乎的。 這只能怨陸宴初,回回帶食材來,他卻叼嘴,嫌棄味道怪,不肯多吃。她舍不得浪費,吃飽了也要拼命往肚子里塞,于是rou就這樣塞出來了…… 這天傍晚,豆苗兒盛了些豬腳黃豆湯給大爺爺他們送去。 這是她預先留的,聽孫大娘說大爺爺近日身子骨不利索,天氣一沉就疼得厲害,她跟著牽掛,想著反正陸宴初不愛喝,就事先盛出來了一半兒留著。 在屋里與大爺爺閑說了會,孫大娘隨她出院子。 推開柵欄門,孫大娘提著燈籠送她往家的方向走,笑道:“聽你大爺爺說,陸家那孩子是不錯,雖是讀書人,渾身卻沒酸臭氣,為人爽利,又肯吃苦。就是……”笑容斂去,孫大娘覷她一記,不知是好還是壞道,“恐怕那孩子這次鄉試不大順利?!?/br> “嗯?”豆苗兒訝異,在她看來,陸宴初對于秋闈還是很有信心的,為何孫大娘會說出這種話?倒不知現在秋闈放榜了沒,只是他們這兒偏僻,哪怕放榜了,消息傳來也需再等等。 孫大娘嘆了聲氣,心想,陸宴初若仕途順利,他不一定甘心愿娶豆苗兒,這人啊,到了一定高度就講究了起來,什么都要跟身份匹配。他爹從前也并非壞人,大抵人一登天,觸及到了那煙花繁榮的地兒,就迷了心竅!所以了,要是陸宴初無緣科舉,沒別的擾他心智,定能與豆苗兒成就一段美好姻緣。 “前陣兒不有商人來咱這嗎?說是大量收集山上一種樹木,要運到什么西山窯加工成白炭,供有錢人冬日取暖?!睂O大娘料她知道,便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陸宴初與你大爺爺是同一班伐工,清晨出工,下午就回了,這活兒雖累,但那商人富有,給的工錢特別充足,連咱們鎮外的好多村民都想來卻沒機會。你看啊,秋闈才結束,那孩子尋常在鎮上擺攤干的都是細致活兒,眼下照理說該溫書才對……” 僵住,豆苗兒頓足不前,孫大娘嗓音似近似遠的不斷回蕩在耳畔,嗡嗡的! 她近日鮮少出門,怕暈厥在了外頭。是以陸宴初不提,孫大娘不提,她根本不知。 加之山大,哪怕偶有動靜,她也并未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