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豆苗兒搶話哼道:“放心,我才沒有時間來打擾你,我很忙的?!?/br> “我……”陸宴初蹙眉,他并非要說這話。 “明早我來取籃子?!币诲N定音,豆苗兒很是爽利地提裙就走,心下解氣得很,唔,原來掌握主動權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她身影沒入青翠竹林,再沒有蹤影。 陸宴初低眉,無奈輕笑,罷了!拾起地上竹籃,他轉身進屋…… 翌日早,豆苗兒信守承諾,來取籃子。 站在院外,她小心翼翼將身子探過柵欄墻,折了幾枝紫薇,花葉上留有圓滾滾的露珠,十分清新。 木屋內瑩瑩燭光已亮起,看來陸宴初已早早起來念書了!豆苗兒將紫薇花枝輕輕放入竹籃,預備帶回家插瓶。如昨日所保證的,她自然不會打擾他用功苦讀,她在這兒站上片刻走便是了。只不過,暗嘆一聲,豆苗兒掰著手指數,秋闈考試統共九天,從小鎮到縣上往返保守估計需四日,然后行路疲憊,陸宴初考前總要調整兩日吧?這樣算,他一走至少半月。 他走了,她呢? 自打知曉陸宴初天生好氣運后,她每日都能想方設法與他處上一陣,有時光明正大,偶爾偷偷摸摸。 他前去趕考的這半月,她是在村子里候著他歸程,還是絞盡腦汁想個法子跟上去? 愁得腦袋直搖,豆苗兒挎著籃子蔫蔫離開。 太陽逐漸升高,陸宴初已在屋內溫書一個時辰,揉了揉酸痛脖頸,他起身推開門,準備煮點白粥應付一日三餐。 目光朝門口望去,竹籃仍在。 想起她昨日賴床賴到了日上三竿,陸宴初眸中就忍不住沁出笑意,拾階而下,走到井邊,突覺不對勁。他放下小鍋,上前拉開籬笆門,拎起地上的竹籃。 這不是昨日她送來的竹籃,雖樣式差不多,但今日的略舊些。難道她不知何時收走了昨日的餐具,悄悄又送了新的來? 揭開薄布,籃子里放了一盅湯藥,一鍋紅薯米飯,還有兩碟小菜。 久久不動,陸宴初盯著籃子出神。她到底什么意思?是報答救命之恩,是真把他當做了親哥哥,還是…… 心思復雜,時而酸溜溜的,時而又如沐春風。 陸宴初決定按兵不動,人一亂就什么都亂了,但他此時的心為何卻好像一片湖泊,從前都是靜謐無波,這會兒仿佛被投進了一顆小小的五彩石,瞬間蕩起了圈圈漣漪。 傍晚時分,豆苗兒悄悄來木屋送晚飯,以及湯藥。 她白日閑著無事,去山上林子里摘山核桃與板栗去了,這個季節,林子里好多果實已成熟,就是樹長得高,得用長長的竹竿不斷敲打。她腦袋都被果子砸得痛了,才收集了半籃。 山核桃砸開將果實碾碎,做成核桃酥。板栗蒸熟,與果醬糖塊混合捏成軟糕。 陸宴初應該會喜歡吧? 躡手躡腳把籃子放在籬笆門下,豆苗兒蹲身藏在茂密的牽?;▍埠?,托著下巴,她決定了,跟著陸宴初去赴考,理由嘛,瞎掰唄!所以這幾日,她首要任務就是向他獻殷勤,讓他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不好意思拒絕她…… 想得美美的,豆苗兒捂嘴竊笑出聲。怕被陸宴初抓個正著,她彎腰偷偷摸摸跑走。 連著吃了兩天,第三日傍晚,陸宴初望著門腳下的竹籃,再忍不住。 雖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可她區區小女子,有何大謀? 再忍下去,恐怕亂成糟糟一團的就是他了!溫書?不,若不弄清她的心思,他哪兒還溫得下去?提起沉甸甸的竹籃,陸宴初迎著暮色,穿竹林,過泖河,將至她家時,好巧不巧,撞上了從田埂小道走來的孫大娘。面色乍變,陸宴初想退避已是來不及,二人打了個照面,神情各自精彩。 “孫大娘?!睗M臉窘迫,陸宴初垂眉打招呼。 “嗯?!背读讼伦旖?,孫大娘笑不出來,她上下打量面前的男子,本想忍過去,卻實在忍不過去,“陸秀才,你飽讀詩書,應該知道分寸。你學識好,大家都敬重你。咱們這兒雖然是鄉下小村子,民風淳樸開闊,談婚論嫁處對象比大地方自由,但也不是不把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放在眼底呀!你與豆苗兒既無聘書二無名頭,總是這般見面,教外人知道,怎么說得過去?” 百口莫辯,陸宴初知她句句在理,可不知怎的,事情發展到這步,他也不懂為什么。明明最初他是要避諱她的,怎么突然他就迫切地找她來了? 這真是比時政難題都不易解開的困惑! “我與她……” “得?!睂O大娘忙擺手,“千萬別拿兄妹那套來忽悠大娘了,你過來送東西給她?那快去吧,再不抓緊時間,天可就要大黑了!” 看懂孫大娘眸中的警告與暗示,陸宴初拱手,額上都沁出一層薄薄細汗;“晚輩去去就回?!闭Z罷,匆匆上了斜坡。 搖頭,孫大娘嘆氣,她慢慢回家,想起陸宴初方才那副模樣,又好笑。什么情竇初開,什么情難自禁,什么義無反顧轟轟烈烈,年輕時的愛情可真美好啊,連羞澀都是甜的…… 終于松了口氣,陸宴初快步走到她家,站在院外,不等他喚她名字,大黃已經率先吠出了聲。 “咋了?”豆苗兒走出屋,視線從大黃挪到陸宴初身上,一怔,回神,她很快換上一副燦爛笑臉,熱情地迎上去,“陸家哥哥,你按照前兩天把空籃子放在外面就好了,干嘛要給我親自送來?” 幾日不見,陸宴初被她笑臉略微晃了眼,別過頭,他輕咳一聲,盡量平靜道:“我今日來,就是要問你個明白?!?/br> “問吧!”打開柵欄門,豆苗兒雙手搭在并攏的花苞綠葉上,雙眼瞅著他,睫毛眨啊眨。 陸宴初不看她,努力沉淀思緒,須臾,沉聲道:“你連著數日為我煮藥送餐,若是因那晚的事情想要報答我,大可不必?!鳖D了頓,又自嘲道,“至于親哥哥,這說辭不過是應付當時的突發狀況。你更加不必當真,要是因這些瑣事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我會過意不去?!?/br> “什么終身大事?”豆苗兒震驚,她給他送幾頓飯都攸關她終身大事了呀?她怎么不知道? 第15章 “上次送你蜜罐的那男人,叫孫什么的?!标懷绯趺碱^皺起,“他是孫大娘的外侄?” “嗯,孫年安?!倍姑鐑簽樗饣?,不過從“終身大事”扯到孫年安…… 胸口憋得慌,陸宴初抿了抿薄唇,暗想她解釋得倒挺快!名字記得倒挺牢!重重將竹籃擱在地上,他沉聲道:“你我在孫大娘面前雖掩飾了過去,但難保她不再起疑心。我傷寒已痊愈,以后你不必給我煮藥烹食,若因此耽誤了你的姻緣,我擔待不起!” 怔怔盯著他,豆苗兒恍然大悟地收回搭在籬笆門上的雙手,嘖嘖,讀書人腦袋里的彎彎繞繞就是多,她渾然不在意擺手:“原來你說半天就這事兒???”撇嘴,豆苗兒嫌棄道,“哪門子的姻緣?那兩罐野蜂蜜我都叫孫大娘給退回去了!” “退了?” “嗯??!”豆苗兒點頭,“就咱兩一桌吃飯被孫大娘逮著……咳……”抬頭望天,她把這段尷尬往事略了,切入主題,“你一走我就把蜜罐交給了孫大娘?!?/br> 是嗎?面色生出燙意,陸宴初偷瞄她一眼,渾身突然都不自在起來。原來她沒存那個心思,也不是要和孫年安…… “我、我走了!” “等等?!倍姑鐑翰粶仕?,黑漆漆的眸滴溜轉了一圈兒,她上前伸手攔住他,笑嘻嘻甜絲絲道,“陸家哥哥,我做的點心好吃嗎?” “嗯?!泵髦坏┞冻鲞@般討人喜歡的樣子就不對頭,可……陸宴初默默低語,“好吃?!?/br> “你要喜歡,明兒我再給你做呀,桂花蜜藕、荷花酥還有南瓜糕,栗子核桃也有多的呢!” “無功不受祿,不必?!痹谒谱颇抗獗埔曄?,陸宴初情不自禁的將頭低了又低。 “什么無功不受祿?我們不需要這么客套的,只是陸家哥哥……”豆苗兒跟著他垂下的眸往下彎腰,非要看著他眼睛說話才行。 陸宴初只好將頭抬起,正正經經地望著她,以免她作出那番滑稽的姿態來。 “陸家哥哥?!倍姑鐑阂笄跇O了,“我長這么大,除了附近的兩個鎮子,都沒出過遠門,縣上好不好好玩呀?有沒有新奇之物???” “我同你一樣極少出遠門,只從書上知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天寬地闊物產豐富,我們在這里所看到的所聽到的所知道的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說得我更想出去開開眼界啦!” 陸宴初好笑:“以后有機會,我帶你……” “不用等到以后,眼下不就有一個現成的機會?”雙手一合,一聲清脆的“啪”,豆苗兒得逞道,“陸家哥哥,你還有兩三日就要啟程去縣上參加秋闈對不對?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胡鬧?!毙σ鈹咳?,陸宴初面色頓時一變。 “咋胡鬧了?我一個女子,單獨上路多有不便,與你一同啟程正好做個伴兒,路上瞧瞧風景開開眼界。等到了縣上,你去考試的空檔,我就等你??!陸家哥哥你傷寒初好,秋闈多打緊的事兒,不能馬虎的,我在你身邊,起碼多個人照應。不然你一個人,我多不放心啊,這一去至少半月呢!我一個人在家……”聲音漸低,豆苗兒埋頭把弄著一綹發絲,這段時日,與陸宴初近距離接觸下來,她仍沒明白道徵大師嘴里的邪術會給她帶來什么傷害,但她氣運卻好了不少,至少不同從前,一出門就接連不斷的倒霉事兒,一個挨著一個,讓人心情郁悶極了。 “我去赴考是正經事!”陸宴初聽不得她說這些話,一聽就面色發燙,整個人拘束得緊,但凡多看她一眼,胸口就“砰砰砰”加快了跳動的頻率。 “嗯,正經事兒,我才跟著你嘛!” “胡鬧?!痹~窮,陸宴初重復斥道。 “這不叫胡鬧,陸家哥哥,我們一同去吧!”豆苗兒綻出一張笑臉,軟軟嫩嫩的唇漾開,往上勾起的兩個小嘴窩深深的。 “不可?!?/br> “為啥呀?” 陸宴初倍感壓力,手腳放哪兒都覺束縛,他匆匆睨她一眼,越是看清她眸中的期待越手足無措,他怎么好意思說,她在身邊跟著只會惹得他注意力分散。古往今來,學習講究的就是心無旁騖,區區一個秋試,他本沒多放在眼底,照顧娘那些年,他最多的就是時間??山?,他總感覺心底慌亂,偶爾閃現在腦海里的畫面,她的一顰一笑,總讓他如臨大敵,又無計可施…… 瞧,她又這般沖他笑了! 陸宴初額頭生出細碎的汗漬,轉身干巴巴道:“我走了?!?/br> “等等?!?/br> 豆苗兒喚著,他卻恍若聞所未聞般的匆匆越過她,直直行去。 誒,豆苗兒拎起地上竹籃,吃力追上,在他身后喊:“陸家哥哥,籃子里的糕點飯菜怎么沒吃呢?你帶回去,我已經吃了晚飯,你送回給我我也吃不下呀!” 駐足,陸宴初望著她吃力的模樣,接過竹籃,道了聲謝,像是怕她再度提起跟著他去縣里的事,逃也似的疾步離開。 努嘴,豆苗兒等他身影淡去,輕哼一聲。 逃得過初一逃得過十五嗎? 山人自有妙計,雖算不得妙,還又慫又厚臉皮,但不使出點手段不行了! 扭頭回屋,豆苗兒開始收拾包袱,哼著歌,她疊整齊換洗衣物,把攢下來的銅錢帶了好幾串兒。 滿意地把鼓鼓囊囊的包袱放到柜子里,豆苗兒爬上大床,面帶笑意的睡去。 天亮了,她依舊給陸宴初做飯,藥湯則免。 香噴噴的臘rou蛋炒飯出爐,撒了點青綠香蔥,再煮一鍋下飯的時令蔬菜營養湯,大功告成。 提著籃子,豆苗兒往兜里塞了幾顆煮熟的板栗,邊吃邊趕路。 到了木屋,她垂涎地望著竹林里的翠竹,盤算著從縣上回后,定得來伐幾根。 “陸家哥哥,陸家哥哥……”不急不忙地剝殼,往嘴里塞板栗,豆苗兒一聲聲喚道。 等他出來,豆苗兒佯裝沒看見他如臨大敵防備警惕的模樣,將籃子親手交給他,說了兩句鼓舞鼓勁的話,轉身就走了。 走之前,還退回來往他掌心塞了幾顆剝好的板栗rou。 陸宴初一時恍惚,腦中她笑盈盈的臉還在眼前縈繞…… 中飯晚飯豆苗兒都變著花樣兒送來,陸宴初回回拒絕,她回回口頭應下,轉身人就來了,實在令他頭疼??膳碌氖?,陸宴初發覺他越來越把她往心里頭惦記了,她來了他不喜,她不來他竟然守著時辰頻頻往窗外竹林里探望…… 她口齒伶俐擅長詭辯,又不依不饒,陸宴初次次不敵次次落于下風,只得又氣又莫名有一點竊喜的把飯菜收下,以免她一張粉紅小嘴翕翕合合,念得他腦殼疼。 “陸家哥哥,你是后天早晨啟程嗎?”傍晚,豆苗兒將裝飯菜的籃子遞給他,歪著腦袋天真的問。 蹙眉不說話,陸宴初定定瞅著她瞧。 “唔,我是算算后天早晨還要不要給你做飯呀!” “不必?!标懷绯蹴珴u深,審視著她滴溜溜轉動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