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叫啊,今兒你就算叫破喉嚨也沒人過來咯!”一手甩著燈籠,劉二虎肩上扛著根木棍,右腿抖啊抖的,囂張得很。 豆苗兒拍了拍大黃,給它使了個眼色,劉二虎知道大爺爺他們不在家,但他肯定不知大成叔此時正住在那間屋子里。 通靈性的大黃悟了主人意思,猛地用勁蹬腿,一邊吠一邊跳出柵欄,朝大爺爺家飛奔而去。 劉二虎瞥它一眼,譏笑出聲。 “你給它吃的什么?有沒有毒?” “我怎么舍得把你心愛的小貓小狗毒死呢?我就想把那不通風情的狗用麻袋給套住,嘁,哪知道你這小貓貪吃得很,豆苗兒……”丟開木棍,劉大虎搓著手笑瞇瞇地朝她撲來,卻被她閃身避開,撲了個空。 冷哼一聲,劉大虎見她不慌不忙,就拿當他狗一樣溜著,心底著惱,但聯想到眼下這個好機會,很快就又舒坦起來,他咧嘴一笑,優哉游哉道:“我的好豆苗兒,你該不是還指望著有人來救你吧?得了嘞,你以為那老不死的找個酒葫蘆來接班,就能礙我好事?嘖嘖嘖,那酒葫蘆此時只怕已經喝得醉醺醺,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咯!” 心下一驚,明面卻不動聲色。 豆苗兒盯著薄光下劉大虎惡心的臉,判斷他話到底是真是假。遺憾的是,豆苗兒竟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那大黃…… “好豆苗兒,你就乖乖的,這次你可逃不掉了,與其受罪,還不如同我一起快活,待生米煮成熟飯,趕明兒你就和哥哥我成親唄!哥哥保證讓你日日夜夜都快活似神仙……”不斷說著猥瑣渾話,劉大虎定定站了片刻,猛地一動,用力撲過去。 提裙就跑,豆苗兒慌不擇路,借著隱隱月光,她奔跑在路上,不知該去往何處。 他們村里的人家居住的散,除卻附近的大爺爺與孫大娘,去別家要經過無數田埂,可田埂路窄,若中途不小心跌倒,定要被劉二虎擒住。 腳下不停,豆苗兒怕得厲害,躲到麥穗地?還是往遙遠的山上跑?然而這兩種明顯都不算好的選擇。 劉二虎心有顧忌,不敢大叫出聲,只提著暗朦朦的破燈籠緊追不舍,偶爾輕聲罵罵咧咧。 他令人作嘔的嗓音忽近忽遠,豆苗兒大步跑著,冷風入口,悶得胸腔火燒般的疼。左繞右拐,不遠處月光下的泖河泛著星點,豆苗兒腦中靈光一現,快步奔向木棧橋,這兒距陸宴初小木屋近,加上路也好走,她去找他,去找他…… 體力有限,豆苗兒聽著身后那道閻王般的腳步聲漸近,卻再提不了速度了,明明已經要下橋,她很快就能堅持到小木屋了。 手腕驀地被一股大力拽住,豆苗兒掙扎,兩人摔在木棧橋。 被鎖鏈固定的木棧橋頃刻搖搖晃晃,豆苗兒護住胸口,用腳去蹬扯她裙擺的劉大虎,哽咽著喊了聲“救命”。 “呸,你就認命吧!”劉大虎死命捉住她腳腕,話未說完,被她一腳踹在臉頰,火辣辣的疼。 上了火,劉大虎動作粗暴,木棧橋搖晃的越發厲害,豆苗兒恍惚中似聽到大黃在叫喚,卻不知是不是錯覺,還有她腕上那串木念珠…… 不能坐以待斃啊,豆苗兒發絲凌亂,始終沒有放棄,兩人捶打撕咬中,木棧橋忽地向左傾斜,豆苗兒沒穩住重心,“撲通”一聲,只來得及驚呼一聲,便沉入了水里。 劉大虎身高馬大,被鎖鏈橫住腰,他趴在橋面,驚恐地盯著黑黢黢的水面。 泖河水深,他水性不佳,可如何是好?完了完了,要鬧出人命了…… 連著“噗通”兩聲,恍如驚雷,劉大虎瞪著恐懼的雙眼往橋下的河畔望去,只看到地上歪倒著一盞暖亮的燈籠。 他僵硬著脖頸盯著河面,隱約似有一團黑點在水中起伏。 糟糕,有人來了。 雙腿酸軟,劉大虎連滾帶爬,狼狽地沖入密集的灌木叢里,他本欲鉆到林子深處,又怕豆苗兒真淹死了,那他…… 戰戰兢兢地貓在一簇滿是尖刺的荊棘里,劉大虎大大睜著眼珠,觀察夜幕下不甚清晰的河面。 冰涼的水四面八方涌來,豆苗兒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雖只是短短一個瞬間,可那絕望的滋味她從未體會過。 還有—— 還有那股如陽光如鮮花如星辰般美好的希望,她也從未感受過,但這一刻,水波蕩漾里,有只手緊緊抓住了她。 她終于領略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有力的臂膀箍住她腰,豆苗兒被帶出水面。 背后的手憑感覺探到她鼻尖,微微發抖。 豆苗兒嗆了口水,艱難道:“我還活著?!?/br> “嗯?!标懷绯鯏堉蚯坝?,朝一旁逑水的大黃狗“噓”了聲。 大黃也在,真好,豆苗兒努力扭頭看了眼旁邊只露出濕淋淋腦袋的大黃,眸中沁出幾縷笑意。 陸宴初帶著她游到木棧橋下,借橋木遮擋,慢慢游到對面,找了個視覺死角,把她抱上岸。 大黃兩只前爪攀在河岸,上來抖了抖水,撲到豆苗兒懷中吐著熱氣騰騰的舌頭舔她臉。 “走?!标懷绯蹴搜圻b遠的對岸,攙起豆苗兒,兩人一狗摸黑沒入雜草叢生的小徑,往她家行去。 離泖河漸遠,豆苗兒打了個寒噤,她渾身濕噠噠地走在中間,前頭大黃開路,陸宴初墊尾。 “你剛剛……” 陸宴初默了一會,輕笑一聲,似是在嘲弄世俗:“事情鬧大,對你好么?”又道,“放心,他躲在暗處,沒見我們上來,不等天亮,肯定就要逃得遠遠的?!?/br> “最好一輩子都別回來?!倍姑鐑簮汉莺莸?。過了會兒,她不忿的補充,“這都是便宜了他!” “嗯?!标懷绯跬蛩秤?,很快就面色發燙地埋低了頭,她衣裳被水浸濕,少女姣好窈窕身形畢露…… 第11章 月色濃郁,地上仿佛起了一層霧濛濛的薄霜。 豆苗兒伸手推開籬笆門,深更半夜,她輕淺的嗓音顯得清晰柔軟:“我家就住在這兒?!?/br> “唔”了聲,陸宴初依舊將頭埋得很低:“你先進去換身衣裳?!?/br> “好?!倍姑鐑和白吡藘刹?,想到他也是一身濕淋淋的,遲疑道,“那你呢?” “我沒事?!?/br> 怎會沒事?豆苗兒左右為難,他干巴巴杵在院子角落,頭壓得極低,不知為何,豆苗兒驀地想起去年她剛領黑妹進門時,黑妹也埋低了頭,縮成一團動都不動,十分生疏拘謹。不過陸宴初是人呀,犯不著這么害羞膽怯吧?豆苗兒忍住笑意,提起重重的裙擺快步跑進屋子里。 她腳步聲“噠噠”,停頓下來時,屋內旋即亮起橘光。 陸宴初這才抬頭,借渾濁的光線打量整潔寬敞的小院,然后擰干衣袍里的水漬。 顧不上收拾自己,豆苗兒一進門就翻找出干毛巾,又手腳麻利地開始生火盆,蹲著用嘴呼呼吹旺火勢,她招呼院子里的陸宴初:“你快進來呀!” 應聲,陸宴初慢慢進正屋。右腳方踩入門檻,卻猛地收了回去,他倉惶背過身,蹙眉盯著天空那彎白月亮,語氣透著逼問:“你怎么還沒換衣裳?” “啊……我……”豆苗兒盯著他背影,委屈嘟嚷,“我這不是怕你凍壞了么?” 陸宴初面頰發燙,他不明白她說話怎么就那么口無遮攔,好像總是在…… 兩人說話的空檔,大黃已經機靈地蹲下來開始烤毛了,不知躲哪的黑妹咬著根雞腿跑出來,將雞腿丟在豆苗兒腳邊,它仰頭“喵喵”叫著,似在邀功。 “瞧你傻的!”豆苗兒望著它無奈地搖頭嘆氣。 “你先去換衣裳?!闭Z氣平和了些,陸宴初忍不住的再度催促。 “好?!倍姑鐑合胨ㄊ顷P心她,便笑彎了眼睛,“陸家哥哥,干毛巾放在桌上,你過來擦擦,再烤火暖暖身子先?!?/br> “嗯?!标懷绯踔淮饝?,卻不動身。 郁悶地扭頭進內屋,豆苗兒心想,他們方才也算生死與共了一回,陸宴初咋就那么扭扭捏捏呢?是不是讀書人都特別矯情? 換下濕淋淋衣服,豆苗兒找了身男式睡衣給陸宴初。這是她用以前剩下的布料給大爺爺做的,剛完工,沒來得及送過去,不料此時派上了用場。 兩人坐在火盆遠處,大黃與黑妹各占一席,趴在地上睡得很舒坦。 “謝謝??!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我……”豆苗兒彎腰給大黃順毛,靦腆地望向他側臉,搖曳的火光在他臉上打下一片暖色,但—— 話語一頓,豆苗兒皺眉,她小臉緊張,擔憂不已的問:“陸家哥哥,你是不是熱?還是不舒服,臉好紅??!” “不熱,也沒有不適?!标懷绯醴裾J,他側了側身子,避開她投來的視線,干巴巴補充,又像是解釋,“是有點熱,但不礙事?!?/br> “那就好?!彼樇t成那般,就說不可能不熱的,咋還不好意思承認呢!豆苗兒立即殷勤地起身倒了杯涼茶,雙手遞給他,甜甜道,“陸家哥哥,給你降降火?!?/br> 借咳嗽掩飾尷尬,陸宴初渾身僵硬地接過來,繃著身子一動不動,眼觀鼻鼻觀心。 接下來豆苗兒問一句,他答一句,十分規整。 原來大黃去旁邊大爺爺家找不著幫手,便跑去小木屋找陸宴初了。越聽豆苗兒越覺慶幸,今夜只要其中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后果真的不堪設想。首先得夸大黃狗腦袋靈光,居然記得去小木屋的路。其次要感謝陸宴初,謝謝他并沒有忽視大黃狂吠式的求救。 “夜深了,你去歇著?!标懷绯跖踔鴽霾?,坐得規規矩矩,“我天亮了再走?!?/br> 抿唇,豆苗兒偷看他,心底頭熱乎乎的,她眼下后怕得很,陸宴初愿意留在這兒,她自然踏實。 “那我給你抱被褥過來?!?/br> “不必,時辰不早,我坐坐就……” “要的要的?!倍姑鐑好偷仄鹕?,笑瞇瞇去找備用的被褥給他鋪墊整齊。 陸宴初瞅了眼她忙碌的身影,仰頭將整杯涼茶一飲而盡,冰冷的水順著咽喉滾入腹內,稍稍安撫了沸騰的血液。 收拾妥當,豆苗兒進內屋,吹滅油燈后躺到榻上。 內室與堂屋僅一墻之隔,她側耳,沒聽見外頭傳來任何動靜。 蓋上薄被,黑乎乎中,豆苗兒默默躺了許久,才滋生出幾許睡意…… 大概是昨晚折騰得厲害,豆苗兒難得睡迷蒙了一次。 她中途倒是醒過,那時窗外天色初露薄光,她躡手躡腳巴在門縫朝堂屋望去,陸宴初還在。 放心回到榻上,她再一閉眼,醒來陽光都燦爛如碎金了。 糟糕,慌忙掀開被子,豆苗兒三兩下穿好衣裳,又著急地套上鞋,快步從內拉開房門。 地上臨時床鋪已經疊好,整整齊齊被放在角落,豆苗兒慢吞吞踏出門檻,輕嘆了聲氣,想必他人已經走了吧…… “汪汪!”循著吠叫聲扭頭,豆苗兒張了張嘴,臉上忽的綻放出一抹驚喜的笑容。 他還在。 從大黃腦袋上收回手,陸宴初似有所覺地看她一眼,起身。 他已經換上了烤干的衣袍,像是簡單梳洗過,人很精神清爽。 豆苗兒撓了撓脖頸,賴床被抓包,很是窘迫。 “我得走了?!标懷绯醣〈紧夂?,告辭道。 “不吃頓早飯么?”不好意思地覷了眼門外亮堂堂的日光,豆苗兒細聲細氣道,“雖說時辰晚了些?!?/br> 嘴角微彎,陸宴初搖頭:“不用,我……” “豆苗兒,你、你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