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程千仞拍拍林鹿肩膀:“你只管放手一搏,剩下的交給命運?!?/br> 程千仞想起穿越前的世界,人類已創造出圍棋人工智能,賦予它最優算法,還會在訓練中不斷學習進化。 但這個世界的棋道高手對決,顯然遠遠超出他的固有認知,變成某種神識與法門比拼。 徐冉這方面認知還不如他,基本規則全不清楚,正努力聽林鹿解釋。 他們此時走在一片郁郁竹林中,石徑曲折通幽,兩側翠竹參天相接。四野極靜,只有風吹竹葉與蟲鳥啼鳴聲,大家開口說話都不由放輕聲音。 對弈需雙方心意平靜,勤學殿大庭廣眾不太合適,學院便安排在‘竹里館’。那里原是春波臺學生彈琴的小筑,如今竹林外已全線戒嚴,督查隊嚴密把守,圍觀眾人只能在警戒線外等候消息。 南北兩院各有二十人可入林觀戰。南淵四傻現在也算名人,理所當然占了四個名額。 繞林穿竹,忽見不遠處人影晃動,幾句“空無絕對、陰陽相對”“局為憲矩,棋法陰陽,道為經緯,方錯列張”隱隱傳來。 顧雪絳:“來得真早?!?/br> 林鹿向徐冉解釋:“這都是他們道家陰陽派的說法,認為棋局有四物,陰、陽、空、無。黑子為陰、白子為陽,能落子的點為‘空’,不能落子的點為‘無’,空無與陰陽是棋盤上兩對矛盾,萬千變化盡在其中……” 徐冉硬著頭皮琢磨:“我還是……聽不太懂。你好好下,下贏姓原的?!?/br> “當棋盤一子未落時,陰陽不在,空和無卻已經存在。所以他們認為,空無是絕對的,陰陽是相對的……” 林鹿知道她不懂,只是靠不停講解緩解緊張,沒發覺自己說著蓬萊話。 說話間,石徑走到盡頭,視野忽而開闊,三四座竹樓坐落林中,四五位執事上前引路。 身穿北瀾院服的學生,聚在舍外輕聲交談。他們大多出身石渠閣,算通曉棋理的內行??匆姵糖ж鸬热顺霈F,齊齊收聲,場面寂靜一瞬。 原上求因為打群架被關禁閉,傅克己不愛湊熱鬧。原下索與邱北結伴而來,雙方見過禮,沒有多說什么。 林渡之對外慣來冷淡,僅向朋友們點點頭,在一眾學子的目送下,與原下索步入竹舍。 屋舍內布置簡單,地鋪細編竹席,深秋時節更添清寒,香爐青煙混著竹葉的草木氣味,令人安心。 此間一面無墻,與外界通透,設有單向隔音陣,屋內人對話可以傳出去,卻聽不到外界嘈雜,既公開,又避免弈者受干擾。 兩人相對跪坐,隔一張低矮方幾,再次行禮。幾上棋盤與兩簍云子,據說是副院長胡先生的私藏。 教習先生們樓中有座,眾學生站在樓外,自覺保持尊重距離,能看清棋盤落子便足夠。 顧二尋了一塊地勢較高的凸石,席地而坐,點燃煙槍:“這局沒兩三個時辰,下不完?!?/br> 徐冉從善如流地坐下:“反正我看不明白,我就看看鹿?!?/br> 程千仞是懷著好奇心來的。他雙臂抱劍,斜倚修竹。 裁決重申規則后退至一旁。鐘聲響起,林中鳥雀驚飛。 時辰到了。 不必猜先,原下索作為接受挑戰者,持黑先行。 落子聲清脆,伴隨舍內假山流水景觀的潺潺水聲。秋風過林,霧靄飄忽,一切都顯得平和、寧靜。 原下索甚至開口與林渡之閑話家常。 “我是青州人,先前忘了問,林師兄是哪里人?” “海外?!?/br> “很遠嗎?我也曾乘船出海,羅浮群島游遍,最遠去過瀛洲……” 林渡之:“比瀛洲更遠?!?/br> 圍觀學子受他們影響,心情放松地談笑。 “高手過招,開局也與我們無不同嘛,都是占角占邊……” “我還是第一次見南山榜首下棋,他最擅長的領域似乎是醫道?!?/br> 徐冉:“就這樣?下三個時辰?” 顧雪絳道:“林鹿未有棋譜傳世,原下索無從探知他棋路,所以開局謹慎,且等著吧?!?/br> 程千仞放出神識,感受竹樓內外靈氣變化。 雙方各自布局蓄勢,黑白交錯,暗流涌動。 不知何時,原下索不再說話。落棋聲愈發急促清越,如驟雨敲打瓦檐。 眾多觀戰者試圖將自己代入對弈一方,樓內樓外,共同陷入復雜計算中。 徐冉聽見有人驚呼,撞了撞顧二:“出什么事了?” 顧二:“邊角定型,中盤混戰,原下索率先‘開劫’。沒事,林鹿劫材豐富,倒不怕他?!?/br> 程千仞凝視棋盤,只見黑白長龍絞殺,此消彼長。一時黑子連綿,如夜幕降臨,一時白子似鶴,自捕網中殺出一條活路。 他雖出身算經科,藏書樓上也聽胡先生提點過幾句‘推演術’,但自知遠不足以完成這種程度的推算,便專心用神識感知靈氣。 原林二人交替叩子,面色鎮定如初。樓外已有學生扶竹彎腰,冷汗涔涔。 “胸中煩惡,頭暈眼花,棋盤上黑白模糊一片?!?/br> 陸續倒下七八人,幾位執事上前勸解:“算力不足,且靜觀棋面,不可勉強,否則傷神?!?/br> 徐冉:“這又怎么回事?” 程千仞微微皺眉:“你先用真元護體?!?/br> 神識所及,竹林間原本清潤如雨的靈氣,逐漸變得暴戾狂躁,自四面八方聚攏,向原下索飛速涌去。那人面目依舊溫和,身后卻形成一道旋渦,似血盆大口,伺機擇人而噬。 離他最近的五針松盆栽生機驟消,枯黃凋落。 林渡之落子不疾不徐,周身氣息如春風化雨。 棋勢變幻,僵持不下。 竹舍內溫度愈寒,一聲輕響,假山忽現裂紋,水流聲戛然而止。 這般大陣仗的靈氣沖撞,早已驚動在場修行者,普通人更覺空氣稀薄,胸口壓石。 教習先生們在執事護送下離席出樓,有人上前請示裁決,后者表示對弈時施展神通,靈氣溢散,不算違規。 程千仞長劍倒轉,劍尖悶聲入土,屏障拔地而起,為徐冉顧二遮擋。他們身后眾人也因此好受許多。 徐冉:“只是溢散?我們觀棋就這么難受,下棋的林鹿承受多大壓力?” 程千仞:“看棋面,看靈氣,他至少還有三分余力?!?/br> 原下索給了裁決一個手勢,開始長考。 按照規則,他有兩刻鐘。 更漏漸盡時,一道聲音在林渡之識海中響起。 “蓬萊仙島寶華寺。世外人為何來涉紅塵?” 是對方的傳音術。 林渡之不答。 他沒有刻意掩飾法門,被看出端倪也在意料之中。 原下索發問,答案不重要,只為傳達出一個意思:你的來歷我已知曉,我并不懼你。 裁決道:“長考結束?!?/br> 原下索抬手,黑子即將落盤。 “且慢——”南淵執事長匆匆下樓,“胡先生有言,此為四劫循環之局,且問二位,是否和棋?” 眾人大驚失色,樓外一片嘩然。 定睛再看,連環劫、單片劫、無憂劫、生死劫,竟真是四劫循環。 棋盤上同時出現四個劫,古今罕見,難解難分,互不退讓,整局成循環往復之態。 先生顯然認為再下無益,理應和棋。 有人問道:“副院長在此?!” 執事長指指二樓,又擺手,示意不必行禮。 程千仞順他指向望去,想來胡先生就在上面俯瞰全局。不知懷著什么心態,看后輩們對弈。 林渡之不置可否。 所有人等待原下索的態度。 如果和棋,不算對方挑戰成功,雙院斗法榜首不變,這一戰目的已經達到。 原下索一向理智,此刻卻輕笑道:“不?!?/br> 既然棋逢對手,不能決高下,分勝負,必定抱憾終身! 北瀾學子們低聲叫好。 “現在黑棋盤面至少有五目優勢!” “出鞘見血,決不和棋!” 執事長再次上樓,帶回胡副院長的意見。 “限你二人半個時辰內封盤?!?/br> 林渡之點頭。落子聲再起。 二人妙手疊出,寸步不讓。 學生們向更遠處退卻,以防被肆虐靈氣波及。 顧雪絳嘆道:“現在就算山崩海嘯雷劫天火,他們也不會停下了?!?/br> 這局棋時間太長,徐冉餓得前胸貼后背,又怕林鹿有什么閃失,強打精神盯著。 竹舍四周寒意漸深,如臨嚴冬。 程千仞猜測原下索為在短時間內提升算力,突破巔峰狀態,使用了某種借天地靈氣的法門。 看那可怕旋渦,恐怕此刻自己拔劍,砍他一招‘云斂天末’,也會被他周身暴戾靈氣反噬。 林渡之身處風暴中心,巋然不動。 日影西移。原下索皺眉,林渡之舍棄一劫,以退為進,打得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