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溫樂公主近來在建安樓閉門不出,他幾乎忘記南央城里還住著這么一號人物。 現在親自為他們撐臉面,說不定程府的三位男戶主中,就要出一位駙馬爺呢。 “公主殿下贈匾,刺史大人親至道賀,這可是天大的面子。程小兄弟前途無量啊?!?/br> 卻見程千仞笑意如常,與府衙中求自己辦事時沒有不同。更覺此人榮辱不驚,深不可測。 “全套房契地契在此,快快收好。下官不能勞刺史大人久候,先行一步,我們來日再敘?!?/br> 賈大人一邊小步快跑,一邊擦汗。終于笨拙地爬上馬車,官差隊列浩浩蕩蕩離開。 留下一地鞭炮紅屑,滿街嗆人煙氣,議論紛紛的圍觀群眾,以及面面相覷的南淵四傻。 徐冉嘀咕:“說是刺史親至,也沒見著人啊?!?/br> 誰知道馬車里坐的是身穿官袍的大人,還是別的阿貓阿狗。 顧雪絳笑道:“從來只有下級去賀上級,哪有命官來賀草民、半步小乘來賀凝神境?只是礙于溫樂公主,他不得不來,所以心情不太好吧?!?/br> *** 不到半日,程府門前發生的一切,已飛速傳遍整個南央。 雙院斗法挑戰賽在即,各大賭場的賠率日日翻新,程千仞風頭正勁。 這個節骨眼上,他卻還嫌不夠亂似的,竟買下半條文思街,帶著朋友們開府安家。 南山后院很多老先生氣的手抖,表示沒見過這種荒唐事,說他不堪為眾學子榜樣。 “文思街那種地方,別人都往外搬,偏他們往里住。周圍一片秦樓楚館,日日花宿柳眠。能學好嗎?!” 學生們不服,背后議論。 “我覺得文思街很好,說不定天天看美人,賞心悅目,有助修行呢?!?/br> “敢住別人不敢住的地方,敢破世間一切規矩。干得漂亮啊程師兄!” 不止學院,南央城里的年輕人,大多也崇拜又羨慕。 “如果不是怕我爹打斷腿,我也想住花街……” “若我是程千仞,搬個家有公主賜匾,有刺史道賀,有朋友歡聚,人生何等樂事,誰愛說什么說什么去!” 這天晚上程千仞拎著酒壺站在明鏡閣露臺邊,憑欄飲酒。蒙蒙夜色里被人瞧見身影,更背牢了花宿柳眠的黑鍋,全然不知城里將他傳成什么樣子。 程千仞還真冤枉,這次是明鏡閣女老板邀請他們來的,說是請新鄰居串門。 末了開玩笑道:“程公子開府,打今日起,文思街占地最大的不是我們明鏡閣,而是程府了?!?/br> 顧雪絳在旁慫恿:“那就走吧,慶祝一下,解決房契麻煩,合法安家?!?/br> 還是上次的雅間,好酒好菜,卻沒有絲竹管弦聲,因為徐冉與彈琴的美人們聊得火熱。 “這個超厲害的!家傳寶刀,削鐵如泥!” 她拔下一根頭發放在刀刃上,輕輕一吹,展示何為‘吹毛斷發’。美人們被逗得咯咯直笑,含羞帶怯。 “你們吃了嗎……哎呀,晚上不吃飯怎么行,來來來,多吃點?!?/br> 眾美人雖然心中高興,卻為了保持形體不敢多食,紛紛找理由退出去。 露臺上只剩南淵四傻,徐冉心大,一個人也吃得開心:“我迫不及待要搬過來了?!?/br> 后來事實證明,在徐冉撩遍一條街的襯托下,他們根本沒姑娘理睬。 走馬章臺,不存在的。 眼下程千仞拍拍顧雪絳,沖府門方向略抬下巴:“顧二,為了這塊門匾,你是不是出賣色相了?” 顧雪絳正在給林鹿夾菜,聞言勃然變色:“慎言!” 徐冉擺手,特八卦地拍他另一邊肩膀:“慎什么言,這兒又沒外人。到底是不是啊,給兄弟們透個底?!?/br> 顧公子忍不住罵道:“透你個頭,我拿溫樂當女兒,當meimei,別亂講毀人清譽?!?/br> 程千仞笑道:“罷,以后不說了?!?/br> 徐冉:“那講正事行吧,千仞你最近做的事情我都不明白?!泵看晤櫠靼姿幻靼?,就感覺腦子特不夠用。 程千仞又喝一杯酒。 “那天原下索說的你也聽到了?!窆肀僖住缤頃蝗税l現,我們的處境,根本不像表面這樣風光?!?/br> “還有兩年畢業,兩年里變數無窮,但南淵是相對不變的。在這里得到聲威名望,受人擁護,就意味著多一分力量,多一條后路?!?/br> 程千仞放下酒壺,夜風中,袖袍獵獵飛揚。 “學院這個位置很好,它不干政,保持中立。進,天下大有可為,退,自保綽綽有余?!?/br> 顧雪絳贊嘆道:“不錯。你跟誰學的?”胡副院長提點? 程千仞自言自語:“我也不知道……難道是朝歌闕?” 心障境似真似幻,如一場大夢,他與那人日夜相處,三年間耳濡目染,行事章法總該學得一兩分吧? 那真的是逐流嗎?可逐流才多大。大抵是自己的臆想。 顧雪絳一怔,才反應過來那是誰的名諱,又見程千仞眼神飄忽,只當他喝多了說醉話。 不禁搖頭笑笑,轉身與清醒的林鹿和徐冉討論宅邸裝修。 “明天我先畫一張草圖,規劃一下四院位置?!彼灿悬c醉意,想到什么說什么,“徐大的練武場不要夯土,鋪一層北海細沙?!锅Q苑’種綠萼梅,我還要擴建人工湖,種蓮花……” 林渡之:“能不能換掉‘鹿鳴苑’這個名字?!?nbsp;聽起來像鹿住的地方。 徐冉:“如果能說動邱北幫我們建造護宅陣法,嘿嘿嘿?!?/br> 程千仞被當做醉鬼,便自顧自飲酒,一邊聽他們做白日夢,直到天邊明月都有了重影。 他看著對面一片漆黑的程府,卻好像看到萬丈光明。 胡思亂想道,逐流啊,這也是哥哥留給你的。如果皇都爾虞我詐太辛苦,過不下去,就回來南央。男孩子有了房產,以后想娶哪家姑娘,才不會被丈母娘刁難。 南央城燈火闌珊,視野盡頭,夜穹下云桂山脈起伏如波濤。 萬里山河,逐流是不是和我看著同一輪月亮? *** 程逐流對程千仞二百兩賣弟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懷。 尤其程千仞還說過,有這么多錢,足夠上花樓買美婢夜夜做新郎。簡直就像一把刀,扎在心口鮮血淋漓。 他以分魂術進入程千仞心障,替他沉在江底殺干凈水鬼。毫不在意此舉是否有違天道。 你說想要個大宅子,每天不用干活,就癱在搖椅上看話本,睡到自然醒。最好是有人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你說喜歡數錢,最好是有花不完的錢,省去算賬計較的功夫。 你說要我給你養老送終。 朝辭宮不夠大嗎,我對你不夠好嗎。 這是你說過的,最想要的生活。為什么還是選擇離開? 你騙我。 少年卸下惡鬼面具,獨對一湖瀲瀲月光。 詭異的是,他倒映在湖中的影子絲毫沒有動作,隨水波破碎搖晃,仿佛冷冷注視著他。 耳邊響起父親詛咒般的遺言:“勉力施展分魂之術,必遭反噬?!?/br> 越過萬水千山,進入程千仞識海中的魂魄,凝聚了他對程千仞最深刻的感情。 對過往的懷念,被欺騙的痛苦,混雜不易察覺的期待,使‘程逐流’愈發偏執。 愛他恨他,至生至死。 剝離這縷魂魄后,只剩下‘朝歌闕’,便顯出血脈里的冷靜與漠然。 他擁有絕對理智。 手持權杖的少年,與自己的湖中倒影對話。 “他選擇離開,你失敗了。失敗者接受封印?!?/br> 第67章 水落石出 圖窮匕見 雙院斗法挑戰賽開始, 及時沖淡了人們對‘程府’掛匾的關注。 經過先前幾輪, 參賽者才學、戰力展露無遺,學院公布的排名廣受認可, 只有少數人會發起挑戰。 無人挑戰林渡之, 所以他與原下索的對決被安排在文試最后一場壓軸。 作畫、對詩、寫文章、算數理題等五場比試結束后, 南淵學子取得的排名沒有大波動,前十保住了六位, 只等南山榜首是否能錦上添花, 一舉奪魁。 那樣的話,南淵今年的文試, 便超越過去十年間戰績, 可算十分圓滿了。 文試期間, 徐冉練刀,林渡之打棋譜。顧雪絳繼續預測勝負,下注掙錢,并開始撰寫‘閑話南央’第二冊 。雖然懷里揣著一張燙手山芋般的請柬, 他依然是個擎煙槍的閑公子, 任由鴻門宴日漸逼近。 程千仞再上藏書樓翻閱劍閣劍典。老執事看見他臉色都變了, 每天不敢打盹,生怕這人又搞出什么大亂子。 木石、彩漆、假山花樹源源不斷運入程府,傍晚程千仞會去看一眼進度。正好趕上工人下工,有什么問題可以及時與工頭交代。也趕上花樓開門,許多錦衣華服的貴人出沒文思街,遇見他便下馬落轎, 像老友一樣打招呼。 修葺過程順利地不可思議,似乎當你的身份地位改變,很多事也變得容易,悄然間資源傾斜,讓人生出整個世界為你讓路的錯覺。 亡命之徒撈尸人,兢兢業業的賬房先生,謹小慎微的南山學生。 南淵第一天才,不滿二十歲的凝神境,公主題匾的南央新貴。 顧雪絳起初感到擔心,后來證明他多慮了。程千仞適應的很好,像擁有與生俱來的天賦,無論站在哪個位置,他都永遠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程府樓閣初現雛形時,文試迎來最終一戰。 林渡之已將市面上流傳的原下索所有棋譜爛熟于心,卻未敢輕敵大意。 “他算棋是憑道家陰陽卜算之術,我是靠‘天眼通’‘他心通’等佛門神通。究竟誰更勝一籌,我心里也沒底?!?/br> 顧雪絳大概想揉他,林鹿靈敏地避開了:“所以你不要再去賭,會給我壓力的!”萬一輸了怎么辦? 顧二滿口答應,趁他不備眼疾手快地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