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俊盯著那只白皙的手，愣了幾秒，唇邊泛起極苦澀的笑。

    【哥那情況，進過……】手停了下，【怎么會給簽呢?！?/br>
    吳小俊說的是大實話。

    周進心底比誰都清楚這一切。

    但他沒別的選擇，對于他這種有犯罪史的人來說，要么去貨場做臨時工卸貨，要么去工地里頭搬磚。相較而言，這里已經很好了，平日在船上包吃住，跑一趟，就能拿一趟的錢。

    就連他來這兒，也是老戰友墩子打了包票的。

    方璃看著小俊黯然神色，也不好再問下去。她呼出一口氣，盯了鐵門一會：“那只能等了?！?/br>
    她心里也很焦躁，倒不是擔心他會出事——她很相信周進，只是想起上次小俊說的“腰椎橫突”，擔憂他的病情。

    兩人又站了一會，鐵門里再無聲響，西裝男也不再出來。方璃深知沒用了，唉嘆一聲。

    如果她有艘船，真想劈風斬浪去尋他，但現在，實在沒辦法。

    沒多久，幾個大嬸大叔咒罵一頓，也散了。

    這茫茫大海，除去等待竟毫無辦法。

    方璃和小俊惺惺回去，沉默不語。

    一路上，她見小俊比先前清瘦許多，忍不住替周進關心，“你吃飯了嗎？”

    吳小俊呆了下，有點受寵若驚。

    “我們去吃個飯吧?！彼粗鴷r間，打車回去的話，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

    “如果有什么困難，一定要跟我說，知道么?！狈搅ё哌M飯店前叮囑，“還有哥回來了，或者有什么別的消息，也要告訴我啊?！?/br>
    ——

    方璃趕回學校時還是晚了，已經上課十五分鐘。幸好這幾日都是畫作業，老師倒不點名，只會在上課時點評幾句，看看進度。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這句話用在畫畫上格外合適。

    方璃一走進玻璃門，冷空氣被隔絕在外。她舒了口氣，將厚重毛線帽和圍巾摘下，走過中間的大衛雕像。

    大衛是按原身等比例縮小的，加上底座也有兩米多高，擋住不少視線。方璃心里掛念著周進的事情，有點心不在焉，也沒看前面。一轉彎，差點撞上一人。

    她穩住腳下，抬頭一看，更是嚇一跳， “教、教授好?！?/br>
    許宋秋也愣了下，“沒去上課？”

    方璃瞳孔驟然放大，有種逃課被抓的錯覺：“來……來晚了，這就去?！痹挳?，她三步并兩步往樓上跑。

    “等下?！北澈髠鱽砟腥饲逶铰暰€，見少女腳步沒停，語調抬高，“方璃?！?/br>
    方璃完全沒想到教授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仰起頭，“我…我這就去上課?！?/br>
    “不是?！痹S宋秋定住，微彎下腰，目光落在她耳后，“頭發?！?/br>
    方璃不明所以，將發絲繞到耳后，揉了揉。

    許宋秋見她還沒搞明白，指間輕點自己耳后發梢：“頭發上有顏料?！?/br>
    方璃“哎”了聲，伸手揉弄兩下，果然感覺那縷頭發yingying的，像是沾上什么東西。她最近因為周進的事情太過慌張，搞得毛毛躁躁。

    “我回去弄吧?！卑胩煲矝]弄干凈。

    “嗯?！?/br>
    許宋秋垂下眼瞼，看著她。

    午后陽光從弧形的彩繪玻璃投下，滿室流光，落在少女稚氣柔美的臉龐。頭發上還沾著可笑的顏料，氣質純凈，眉眼相似。

    許宋秋看著，神色間竟有幾許怔忡，半刻才緩過神，問：“寫生準備得怎么樣了？”

    方璃這才想起這次帶隊老師是他。她對許宋秋是極敬仰的，聽見他這么問，很快答：“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是……”

    “嗯？”許宋秋挑眉。

    “沒什么?！彼鋵嶊P注的不多，差點把陸思思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地方不喜歡？”許宋秋顯然很了解學生。

    “有…有一點吧?！?/br>
    “我也覺得不好?！彼㈩D，單手插在羊絨風衣兜里，竟認真問：“你們想去哪兒？我再跟校方申請?！?/br>
    “??？”

    “西藏云南？”

    方璃略懵。她完全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會同許教授仿若友人般的閑聊。

    ……而且還是在上課時分。

    她此刻只想回去上課點名。

    “西藏云南其實也沒太大意思，你們也畫不出什么?！甭暰€溫和，輕柔。

    “都行的?！?/br>
    方璃仰頭看著教授，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又像穿透她，落在很遙遠的地方。眼神有幾分空茫，寂寥。

    “想畫什么？”

    她被看得大腦一滯，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周進——想起小俊同她勾勒的那些在海邊，乘風破浪的，畫面。

    她最想畫。

    “山村海島？”她幾乎脫口而出。

    “嗯？”

    “就是海島什么的…”方璃想要再說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她抬眼，驚慌說：“張、張老師?！?/br>
    正是教他們油畫一的老師。

    “今天我……”她剛要解釋。

    “小張?！痹S宋秋轉身，打斷她，不緊不慢說：“跟學生聊點寫生的事兒?！?/br>
    “噢——這樣啊，沒事?！睆埨蠋煼龇鲅坨R，“你們聊，你們聊?！?/br>
    張老師語氣十分尊敬，很快下樓，方璃看著老師背影，難免有窘迫：“那教授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上課了?！?/br>
    “要不然我真畫不完了?！彼J真說，“我畫得很慢?！?/br>
    許宋秋像是想到什么，清淡地笑了下，微抬下巴，“去吧，好好畫?！?/br>
    “謝謝教授?！?/br>
    方璃很快上樓。她并沒把這件事放心上，右手摁在有顏料的那縷頭發上，滿心想得還是周進的事情，走回畫室。

    打算下課后再去衛生間弄干凈。

    但她怎么都沒想到——

    三天后輔導員開的寫生大會，ppt的背景圖片不再是遍布大白鵝的鵝莊，而是碧海藍天、景致溫柔的海洋島。

    方璃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正在查朝鮮海附近的天氣情況，冷不丁一抬眼，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看錯。

    “許教授可真好啊?！迸赃叺年懰妓夹÷曊f。

    方璃握緊手機，沒吭聲。

    “你不知道吧？是他提議的臨時換地點，說是不少學生有意見?！标懰妓颊f：“他說寫生還是要以學生的興趣為主，這樣才能調動積極性……吧啦吧啦的?！?/br>
    “是嗎？”

    “教授真的太好了~”陸思思呈花癡狀，“不過這種換地點的事情也只有我們教授才敢說，說才有用啦?！?/br>
    “嗯?！狈搅ы樦c頭，“教授是很厲害?！?/br>
    她看了一會ppt，重新低下頭看手機。

    心里有些不安，還有點微妙的奇怪。

    【哥還沒消息嗎？】方璃一個字一個字回復，【我下周一就要去寫生了?！?/br>
    吳小俊的短信幾乎是同時彈出來的，【還沒有。這么快就要走了嗎？去多久？】

    【一周左右吧?！?/br>
    是不是就見不到了，她翻看著日程，皺著眉打字。

    那邊靜了幾分鐘，【如果有消息我聯系你?！?/br>
    方璃黯然回復：【好?！?/br>
    第24章

    a省位于我國東部, 海岸線漫長，附近小海島眾多，海洋島算是其中較出名的一個，風景優美清新，距離濟州島極近。

    出發前夕, 方璃收拾完行李, 望著行李箱和大包小包的畫具，撐著腮發呆。

    她給方建程撥了個電話，寫生的日程父親早就知道, 只對臨時更換地點有點意外。問明情況后, 低聲囑咐。

    方璃聽出他語氣里透出倦怠。

    “爸?！彼咽謾C夾在頸間, 一邊檢查畫具一邊問：“最近還是很忙嗎？”

    “快了吧?！?/br>
    兩三個月前就是“快了”，現在還是“快了”,

    方璃皺著眉問：“是不是度假村……”

    “你不用擔心這個?！狈浇ǔ檀驍嗨? “沒事的, 一切都好。你好好畫畫, 別想其他的?！?/br>
    “哦?！?/br>
    方璃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那你注意身體，別太累了?！彼p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