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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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準備往喜房里鋪陳的家具還沒有騰出地方來放置,仍舊放在木匠鋪子里。 薛青昊興奮得兩眼放光,因為王府那邊的活計完工,暫且還沒有找到新的差事,故而每天下午就閑了下來。 只要外頭傳來車馬聲,他立馬跳出去幫著搬搬抬抬。 嚴青旻則沉穩得多。 他現在跟著方學士讀書,方學士要在翰林院當差,每天只能騰出半個時辰指點他,但留的課業不少。 嚴青旻大多時候都悶在屋里苦讀,黃昏時候會進內院轉一圈,看到嚴清怡在核對物品,就湊上前看看,“……端硯最具盛名,可我從書里看的是,洮硯發墨細快不次于端硯,洮河綠石色澤也好,綠似藍,潤勝玉?!?/br> 又會說:“聽說《天池石壁圖》畫的是天池山盛景,構圖雖繁復,但黃公望用筆甚是簡練,只以勾畫的筆法便能將高山峭壁松樹茅屋層層勾勒出來?!?/br> 嚴清怡聽出他的話音,淡淡道:“你也知道姐手里頭沒有銀錢,這些都是七爺為了給我做面子,暗地里送過來,等發嫁妝的時候正大光明地抬出去。你要是喜歡就自己憑本事去賺,不過得記住了,可以借別人的力,卻不能不擇手段?!?/br> 嚴青旻“哦”一聲,“就像長姐一樣嗎?在濟南府的時候,借林教頭的力,到了京都,又能借上七爺的力?” 嚴清怡一驚,手中花觚險些落地,忙將花觚放在桌上,瞪著嚴青旻道:“阿旻是什么意思?” 嚴青旻笑笑,“沒什么意思,就是覺得長姐很能干。之前聽二哥說,姐跟林教頭挺好的,四胡同那座宅子,林教頭還往里頭貼過錢?!?/br> “胡說八道!”嚴清怡氣得渾身哆嗦,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沒影兒的事情你都亂說,是覺得我的日子好過了是不是?” 嚴青旻捂著半邊腮幫子道:“姐為什么打我?我也是聽二哥說的,要責罰也得責罰二哥才是?!?/br> 嚴清怡深吸口氣,揚聲喚月牙,“把阿昊叫來,我有話問他?!?/br> 月牙瞧著她臉色不好,急忙將薛青昊喚了來。 嚴清怡冷著臉道:“阿旻,你把適才的話說一遍。阿昊對你說過什么?” 嚴青旻道:“二哥說林教頭跟長姐有交情,先前買東四胡同的房子時,是往里貼了錢的?!?/br> 薛青昊完全不明所以,驚訝地望著嚴清怡,“前幾天送林大哥走的時候,三弟問起來,我就這么說的?!?/br> 嚴清怡突然無言以對。 這話沒有毛病,可剛才那種說法,怎么聽起來那么誅心! 就差說她生性貪戀富貴,先攀附林栝,后來見到權勢更大的七爺,又攀附七爺了。 這就是她的弟弟,連二連三地戳她的心窩子,就好像她是個木頭人,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嚴清怡心灰意冷,頹然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出聲。 薛青昊關切地看著她,又問一遍,“姐,你怎么了,沒事吧?” 嚴清怡搖搖頭,片刻冷聲道:“叫你們來,是有些事兒要交代。屋子里的這些嫁妝都是七爺的,怎么抬來的,也會照樣再抬出去。跟我,跟咱們半點關系都沒有?,F下住的這處宅子也是七爺的,我出嫁后,你們最好另尋別的住處,如果還想住在這兒,每月還是交租錢吧。至于你們的用度,我會給你們每人五百兩銀子,五百兩,要是算計著花,一輩子也足夠了。你們兩個都不是小孩子,也都讀過書明白事理,知道該怎么花費?!?/br> 薛青昊與嚴青旻對視兩眼,期期艾艾地問:“姐以后不管我們了嗎?” 嚴清怡淡淡道:“成親之后我就是楚家的人了。你們要有事兒,我肯定還會管你們,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衣食住行都得姐來管。而且,即便我要管,也得先征得了七爺的同意……姐也很累,想好生歇一歇。你們回去吧,好生考慮考慮?!?/br> 兩人默默地出了二門。 薛青昊道:“阿旻,你是怎么打算的?我想問問秦師傅,能不能搬到車行去住,順便在車行找點雜活兒干?!?/br> 嚴青旻笑笑,“我覺得住這里挺方便,而且清靜。姐說讓搬走,又不會真的攆人。咱們總歸是七爺的小舅子,七爺能出得起那么多嫁妝,還會在乎每月這點兒租錢?二哥還是不要搬到那種地方為好,即便這里住不得,總會有別人愿意讓咱們白住?!?/br> 薛青昊想一想,“我先問問師傅再說?!?/br> 嚴青旻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時隔多年,嚴清怡還是那么偏心眼兒。 她跟薛青昊一起那么久,他剛來,就惦記著甩開他們。 現在可沒有那么容易了。 她還欠他一個前程。 要不是當年她不允他接著讀書,耽擱了兩三年,興許他現在已經通過童生試了。 只要她還姓嚴,就別想脫開關系。除非她愿意把當年忤逆長輩,而嚴其華盛怒之下將她趕出家門的事情公布于眾。 忤逆即為不孝,可是被人唾棄的大罪。 而且,她剛還說過,可以借她的力……他就是想借力爬得高高的,將她也踩在腳下,讓她嘗嘗,給了她希望,然后又親手把希望奪去的滋味。 嚴清怡做夢也想不到,五年前的無奈之舉在嚴青旻心里已經成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更想不到嚴青旻就是要如蛆附骨般糾纏她,報復她。 她真的累了,累到心力交瘁無以復加。 草草地吃了幾口夜飯,連消食都沒有,徑自上床睡下了。 一連幾天,嚴清怡都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吃飯也沒有胃口。 錢氏只以為她是跟魏欣一樣,因為即將嫁到陌生的環境而不安,遂耐心地勸慰道:“不用擔心,七爺你見過,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宗室雖然不好處,可你是新嫁娘,少說話多觀察慢慢就好了。我瞧著安郡王妃挺爽利的,遇到事情多問問她?!?/br> 聽到錢氏溫和的話語,嚴清怡滿腹的委屈一下子迸發出來,攥著帕子嗚嗚咽咽地哭了半天。 而此時的云楚青卻是滿心歡喜。 她正坐在云水庵鋪著簟席的榻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案幾對面,郭進穿一身素面長袍,搖著檀香木折扇,目不轉睛地盯著云楚青傻笑。 云楚青橫他一眼,“都安排妥當了?若是露了餡,你脫不開身也就罷了,別把我牽扯進去?!?/br> 明明才是個未及笄的少女,可眼波橫飛這一下卻是千嬌百媚。 郭進頓時七魂失了六魄,身子也酥了半邊,咧著嘴道:“姑娘放心,一萬個妥當。那人欠了五十兩銀子賭債,本來命都要沒了。我應允他只要做成這件事,賭債我替他還,還能保得他家里老小平安。那人再沒有不應的?!?/br> 云楚青“切”一聲,“賭徒說的話也能信?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那人要是招供出你來,我是概不承認的?!?/br>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惫M忙不迭地答應。 云楚青又道:“你說說,是怎樣吩咐那人的?” 郭進端起茶盅抿口茶,身子往前蹭了蹭,開口道:“就是依著姑娘的說法,讓那人等在高房胡同拐角的地方,等花轎過來,他便跑出去攔住轎子,說嚴三娘是他沒過門的婆娘,兩人在濟南府私定終身,他到京都來謀生計,沒想到嚴三娘竟然背信棄義另攀高枝?!?/br> 云楚青沒好氣地說:“你才剛說他家里有老有小,這會兒又是沒過門的婆娘,到時候說漏嘴怎么辦?” 郭進靈機一動,“那么說是他納的妾?” 云楚青眼珠子轉一轉,笑道:“也行,就說兩人在濟南府有私情,約定好在京都做對野鴛鴦。反正讓嚴三娘面子里子都丟盡,再嫁不成平王。對了,你請的打手也得準備好,等那人說完那套話,立刻扔個飛刀或者飛箭的殺死他,別耽擱久了怕露出破綻?!?/br> 郭進笑道:“哎喲,姑奶奶,你都打哪兒聽來的。飛刀飛箭太扎眼,我尋了個鏢師,甩石子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隔著百尺遠能打中杏子。到時候讓他對準那人太陽xue扔幾粒石子,照樣要人的命?!?/br> 云楚青笑道:“不拘什么,只要能封了那人的口別胡說就成?!?/br> 郭進連聲答應著,伸了腳去勾云楚青腳尖,“姑奶奶,你讓我做的事我都做了,總得給我點紅利,先嘗個甜頭吧?” 云楚青俏臉一板,“說好的事成之后任你為所欲為,別說話不算話?!?/br> “就只親個嘴兒,或者摸下小手兒,成不?我這先先后后花了六十七兩銀子,至少得讓我有個盼頭啊,萬一姑娘反悔,我可沒法往伯府里尋人?!惫M先還央求著,后來竟是硬了聲,推搡著云楚青肩頭就往簟席上壓。 云楚青忙揚聲喚人。 郭進樂呵呵地說:“姑娘省省吧,你那兩個丫鬟被姑子喊去吃酒了,這會兒興許正睡得酣實,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爺們?待會兒咱們快活完了,少不得也跟那兩個快活快活?!?/br> 云楚青咬著牙道:“無恥!卑鄙!” 郭進一手禁錮著她的兩只手,另一手從懷里掏出帕子,用力塞進她口中,笑道:“我哪里比得上姑娘無恥?你把我當傻子,我還就真傻了?王爺成親,我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上前沖撞,這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姑娘口口聲聲說看上我這樣好那樣好,可連個手兒不讓拉,而且姑娘防我防得緊,點心不吃茶水自帶,丫鬟就守在門口寸步不離……今兒姑娘從了我,我把姑娘收了當個妾,以后只疼姑娘一人可好?” 云楚青漲得滿臉通紅,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想掙扎又掙不脫。 郭進一把又扯下腰間束帶,將云楚青兩手捆住,三下兩下扯下她羅裙,便要拽她中褲。 便在這個時候,幾位身穿皂衣的衙役一腳將門踢開,沖進來喝道:“狗東西,竟然在佛門凈地行此無恥勾當,都給我捆了?!?/br> 云楚青已經是捆著的,便不再費工夫,三下兩下將郭進捆了。 郭進罵罵咧咧道:“我爹是遼寧都司指揮僉事,我看哪個敢動我,趕緊把我放了?!?/br> 衙役道:“呵,一肚子男娼女盜的東西,還挺硬氣?有本事當著知府老爺的面兒罵,看看知府老爺能不能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多賞你幾棍子?” 斥罷郭進又看向云楚青,嘴里嘖嘖有聲,“你爹是哪位,說出來嚇唬嚇唬爺,爺最怕當官的……哈哈,想必官老爺家的姑娘也不會出來賣?!?/br> 伸出長劍挑起云楚青散落在地上的裙子,“哎喲,料子不錯,看來生意挺好?!?/br> 云楚青羞愧難當,只恨不得咬了舌頭自盡,只苦于嘴里塞著帕子,連咬舌都不能。 衙役們推搡著兩人出去,就見外頭已經捆綁了許多女尼跟嫖客。 卻原來,不知道誰往官府里告了密,官府派了衙役捉拿這些有傷風化者,正巧就將云楚青堵了個正著。 在一片光頭女尼中,云楚青以及她那兩個喝了藥酒滿面潮紅的丫鬟格外顯眼,引得無數人議論紛紛。 衙役們用麻繩將十數人像串糖葫蘆般捆在一起,驅趕著往前走,沒走多久,迎面遇到了五皇子楚炤和跟隨他的四個侍衛。 楚炤一眼就看到了只穿著月白色中褲的云楚青,怒火立時熊熊燃燒起來,沉聲問道:“怎么回事?” 衙役單膝點地,雙手抱拳:“啟稟殿下,知府老爺接到密報,說這幾處庵堂多有不軌之事,命我等前來查看,果然捉拿了這些人犯?!?/br> 楚炤咬著后槽牙,惡狠狠地道:“佛門凈地有傷風化,當誅殺不論!” 說罷,朝侍衛一揮手,“都砍了?!?/br> 衙役大吃一驚,忙道:“殿下,這些人還不曾過堂?!?/br> 楚炤根本不聽,先自拔劍一下刺向云楚青心口,侍衛們見狀,猶如切菜一般,將十幾人盡數殺了干凈。 消息傳到宮里,康順帝拍案大怒,對身旁內侍道:“傳我的口諭,著錦衣衛指揮使將祠廟庵堂逐個審察一遍,再有有辱佛門之事,斬無赦!今日那五處庵堂,其余眾人盡數流放嶺南,永不回京!” 內侍身子抖了下,躬身應是,悄無聲息地退出來,喚個可靠的內侍往錦衣衛傳令,而他掏帕子擦擦汗,仍回御前伺候。 只聽康順帝對范大檔嘆道:“老五太沉不住氣,雖然那些人死有余辜,卻不能當街殺人……性子太過暴戾?!?/br> 范大檔解釋道:“也是事出有因,聽說忠勇伯家的姑娘也在其中,如果帶到牢獄過了堂,豈不有辱朝廷盛名?” 康順帝冷冷“哼”一聲,“云度教女無方,連個閨女都管束不了,還能替朕管理兵士?你替朕擬旨,革去云度爵位,令他不得帶兵……最多給他個百戶當當?!?/br> 萬皇后也聽聞此事,對身旁宮女道:“這次何監正倒是測算得準,果然是個短命的?!眹@一聲,“又得給那個不省心的相看親事?!?/br> 七爺卻頗為遺憾。 司禮監擬定的賜婚詔書已經呈在御前書案上了,如果再緩幾個時辰,說不定這事兒就定下了。 等那時候,才真正有意思。 不過,圣上跟萬皇后以及宮里諸位消息靈通的,都知道楚炤選定了忠勇伯府的姑娘。 現在鬧出這事來,楚炤真是面子里子掉得透透的。 唉,可惜了,這般好看熱鬧的戲碼,他卻沒法親眼看到,還得假裝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