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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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李實還惦記著大街上偶遇的女孩子。 林栝不假思索地拒絕,“我受命訓練差役,以后要緝拿盜賊護衛百姓。你讓他們滿大街幫你找姑娘,別想了,趁早另外找人,我這里決不可能答應?!?/br> “切,何必那么較真?”李實咧嘴笑笑,“刷”甩開手里折扇,搖幾下,又“刷”地合上,“我又不是白用,一天十文錢,干得好另外有賞。我瞧你那邊好幾個鄉下小子,說一聲肯定有愿意的。我也不圖別的,就圖個臉兒生,腿腳靈便?!?/br> “就是他們愿意,我也不應,”林栝毫不通融,轉身就走,“先行一步,告辭!” 李實瞧著他遠去的身影,“呸”唾一口,“拽什么拽,要不是看你是知府家外甥,老子都懶得理你……整天穿得跟個土老帽似的,肯定沒開過葷,打一輩子光棍的貨?!?/br> 李實調轉頭往南走,邊走邊尋思那抹曾經兩次失之交臂的背影。 要說他喜歡美色真是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他讀書認字不行,讀了好幾年,連千字文都沒記住,可記人的本事好,但凡見過的美人,隔上半年八個月不見,仍然記得什么鼻子什么臉兒。更絕的是,他能單憑一個背影就能猜出這姑娘是美是丑。 為此,他曾跟一幫紈绔打過賭,贏了不少銀錢。 所以李實最大的興趣就是在街上閑逛,看到好看的身影就趕到前頭確認一番,甚至搭訕搭訕。 他想要找的姑娘,就是六月間在李兆瑞門口遇到的。 他打馬經過,她往旁邊避讓,倉促間只見到個背影,隱約記得她穿天水碧衫子,月白色羅裙,因避得急,那一把細腰彎成個好看的弧度,輕盈靈動。 可惜當時有急事,沒顧得上細看,等他從李府出來,人早沒影了。 原本錯過也就錯過了,他并沒有十分上心,豈料前陣子竟然又見到她一次。 仍然只是個背影,穿件水紅色繡綠梅花的褙子,步伐飛快,脊背卻挺得直。 通常女子走路急了,會不由自主地扭動腰胯。 她羅裙卻紋絲不動,只能說明她……腰好! 李實才真正上了心,如果能弄到手,來上那么一兩回,那可不就恣大發了? 只是人海茫茫,在濟南府找個沒見過正臉的姑娘無疑于大海撈針,所以他才動了讓人幫忙之念。 誰知林栝竟是絲毫不通融,半點面子都不給。 *** 嚴清怡渾然不知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惦記上了。 她慢悠悠地一路走著回到涌泉胡同,剛進院門就聽到一個高亢的嗓門,“……這個□□,滿大街出去問問,誰家婆娘像你這么懶,天天睡到日頭照著腚?起來也不知道做飯,還有臉到外頭走動,嚴家祖宗八代的臉都被你丟盡了?!?/br> 卻是張氏冷著臉坐在飯廳的椅子上,正指著胡寡婦的鼻子罵, “就是,”旁邊孫氏跟著附和,“三妞她娘雖說也不勤快,倒也不至于見天打發孩子出去買吃食?二叔本來掙得也不多,能經得起這種花費法?我家也不寬裕,能容阿昊吃一頓兩頓,可不能天天供給他?!?/br> 跟嚴清怡猜想的一樣,張氏心疼孫子,肯定會留嚴青旻吃午飯。只孫氏也太過吝嗇,才剛吃了一頓,就沉不住氣怕他去吃第二頓了。 不知嚴青旻在張氏跟前說了什么,讓張氏拼著腿腳不好,也得顛顛過來興師問罪。 嚴清怡走進飯廳,屈膝福了福,招呼道:“祖母,伯母?!庇置徰酆褘D,“后娘?!?/br> 張氏劈頭蓋臉訓了胡寡婦好一頓,說的唾沫星子直冒,可胡寡婦心眼子多,低著頭即不反駁也不辯解。 張氏就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連個著力之處都沒有,此時見到嚴清怡,火氣蹭蹭往上躥,不由分說地拎起腳邊拐杖就戳過來,“跑哪兒野這大半天,像你這么大的姑娘,哪個不安安分分地在家待著?院子院子不掃,屋子屋子不收拾……” 跟以前一樣,稍不順眼就想動手。 嚴清怡頓時冷了臉,旁若無人地回到北屋掩了門。 張氏“喲”一聲,將拐杖狠狠篤在地上,“這就是薛氏教養出來的閨女,還口口聲聲讀書人家,對長輩就這種態度?” 嚴清怡本不愿搭理她,想想又走出來,淡淡道:“還有臉說長輩,天天不是想溺死我就是要打死我,要不是我命大,這會兒尸骨早被野狗啃了個干凈。請問祖母,這種算不算長輩,我又該是什么態度?老老實實跪在地上等著挨揍?” 她相貌隨薛氏,長了溫婉秀美,現下神情卻凝肅而莊重,烏漆漆的眸子迸射出寒光,讓人心生懼意。 張氏不意她說出這番話,更沒想到她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強硬,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好半天,回過神來,顫巍巍地點著嚴清怡,“好,好,你本事,你長大有能耐了,等你爹回來收拾你!” 拄了拐棍晃悠悠地往外走。 孫氏不可置信地打量嚴清怡好幾眼,跟在了張氏身后。 嚴清怡“哼”一聲,仍是回了北屋。 嚴青旻小聲道:“姐這樣對祖母,爹會不會真打你?” “打就打,又不是沒挨過揍?”嚴清怡嘆口氣,問道,“你跟祖母說什么了?” 嚴青旻答道:“就說夜里睡不好,白天吃不上飯,餓得肚子難受……姐上哪兒去了,是不是找娘了?” 嚴清怡從懷里掏出幾縷絲線,“繡線沒了,到街上買了點兒?!?/br> 嚴青昊明顯不相信,卻沒有再追問,低低道:“我想娘了,還是跟著娘好……娘肯定不會讓咱們餓肚子?!?/br> 看樣子是真的想,眼里還隱著點點淚花。 嚴清怡沒應聲。 她在尋思自己的出路。 以前她為了不連累薛氏,所以忍著被張氏罵,忍著被嚴其華打,薛氏既然離開,她再無顧忌,又何必受這種閑氣? 何況今天還有個胡寡婦在,但凡她表現得有一絲軟弱,就會被胡寡婦認為自己好欺負。 嚴其華本就對自己不上心,胡寡婦再吹吹枕邊風,結果可想而知。 如果能跟著薛氏走就好了,她們娘倆加上阿昊,肯定會過得安安穩穩的。 可現在…… 她既不能跑到東四胡同連累薛氏,更不能獨自離開。 嚴其華雖然薄情,可畢竟有血緣在,能給她一絲庇護。 前世與她一同當差的丫鬟,除了因家里貧窮被爹娘發賣外,就是被拐子拐了的,還有個是走迷了路,跟街邊店家要了碗水,喝完之后就人事不知。 那些生得漂亮的都送去樓子里,相貌普通的則經過訓練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鬟。 她年紀既幼,且生成這般模樣,就算能夠借由林栝弄到路引,又怎敢只身上路? 倘若不離開濟南府,她又該到何處安身?濟南府就這么大,嚴其華若存心去找,不出幾個月就能尋到她。 除非,除非嚴其華能夠主動攆走她,那么她就立刻跑到薛氏那里。 可這顯然不可能……嚴其華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堆銀元寶,豈肯輕易放了她? 嚴清怡左思右想,想不出萬全之策,而天色已漸漸暗下來。 胡寡婦推門而入,“三妞,快做飯去,你爹該回來了,要見家里冷鍋冷灶的,指不定又發火?!?/br> 嚴清怡抬頭看看暗沉得像鍋底般的后窗,“還真黑天了,后娘做去吧,我爹脾氣暴,說不定真動手?!?/br> 胡寡婦笑笑,“我這不是不會嗎?要是會,也不用天天往外買包子了?!?/br> 嚴清怡也笑,“真巧,我也不會,往常都是我娘做……要不等我爹回來做?我爹做得不如娘做得好吃,但能做熟。好在我還不餓,后娘你餓嗎?” 昏暗的北屋里,胡寡婦瞧不清嚴清怡的神情,卻能聽出她聲音里的不容置疑,真有心撂開手不干,又著實怕嚴其華回家發怒。 可要讓她親自做飯給這倆兔崽子吃,又是十萬分不樂意,思來想去,彎著身子道:“唉喲,肚子疼得難受?!?/br> 嚴清怡體貼地說:“后娘不舒服就歇著吧,我去做飯,做的不好吃也只能將就了?!?/br> 胡寡婦點點頭,“唉喲唉喲”地回南屋躺著了。 嚴清怡點了油燈問嚴青旻,“想吃什么?對了,中午在伯母哪兒吃得啥?” 嚴青旻怯生生地,“什么都行,中午伯母做得白菜燉豆腐,里面放了rou,伯母不讓我吃,都挑出來夾到阿貴碗里了?!?/br> 如果薛氏在,肯定會挑兩塊最大最肥的放到他跟阿昊碗里。 難怪他說想薛氏了? 人不經歷點苦難就不懂得珍惜先前的好日子。 就像她,若非為奴為仆三年多,說不定還會以為白米飯是天上刮大風掉下來的,只要張著嘴去接就成。 嚴清怡嘆一聲,去廚房生上火先燒出些熱水,又扒拉籃子,見先前買的雞蛋還剩下兩只,索性都打在碗里,和了點白面,將粗鹽粒子用搟面棍碾碎,捏了少許進去,攤成三張雞蛋餅,都給了嚴青旻。 嚴青旻中午沒吃飽,早就餓得咕嚕咕嚕叫,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張,把盤子遞給嚴清怡,“姐,你吃?!?/br> 嚴清怡認真地看他兩眼,接過盤子也吃了一張,“我飽了,剩下的你吃了吧?!?/br> 嚴青旻再沒推辭,三口兩口就進了肚。 一張餅雖然不頂飽,卻也餓不著。 嚴清怡熄了灶底火,把油燈端到飯廳,取過針線笸籮打算再做些絹花。 嚴青旻拿支毛筆蘸了水默默地在桌上練字。 嚴清怡低聲問:“你喜歡讀書嗎?” “嗯,”嚴青旻毫不猶豫地回答。 “為什么?” 嚴青旻忽閃著睫毛,兩眼亮晶晶地回答,“書上有很多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事兒,長大了,我也要寫書,把自己寫進去?!?/br> 嚴清怡頗感意外,正要再問,便見胡寡婦從南屋出來,仍是捂著肚子問:“飯做好了?怎么沒端出來?” 嚴清怡笑道:“早好了,我跟阿旻怕吵著后娘養病,就在廚房吃得,沒過來?!?/br> 胡寡婦瞪她眼,趿拉趿拉地走進廚房,數息回來,“飯呢?” “剛才就說過,我跟阿旻吃了?!?/br> 胡寡婦強壓著怒氣,“我的飯呢?” 嚴清怡訝然,“后娘不是肚子疼,我估摸著興許吃包子吃撐了,正好夜里消消食,就沒留?!?/br> 胡寡婦終于抑制不住,手指點著嚴清怡,“好個三妞,你等著,等你爹回來再算賬!” 嚴清怡拿起剪刀,手指輕輕拂過刀刃,兩眼直直盯著胡寡婦,“那就等著?!?/br> 等到時辰已晚,嚴其華仍沒回來。 嚴青旻熬不住困先去睡了,嚴清怡也回了北屋,合衣躺在床上,手塞到枕頭底下,那里放著那把短匕。 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時,忽然被說話聲驚醒,“……兩人躲在廚房吃獨食,我連點雞蛋渣子都沒撈著,你那個閨女是半點禮數沒有,張口后娘閉口后娘,今兒還頂撞祖母,我看該好好管管,再不管……” 不等說話,就聽嚴其華不耐煩地道:“有完沒完,老子在外頭忙活一天,回家還得聽你這個娘們叨叨!” 定然是輸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