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首輔大人,您這是要干什么……”劉德喜掙扎問道,其實心中已經有幾分明了。從那日朝堂之上,皇上痛斥蘇濂開始,已經為這一天埋下了種子。 蘇濂沒有說話,徑自推開槅扇,進入宮殿。 乾清宮的東暖閣中,蘇皇后正在給端和帝喂湯藥。她想著這是最后一次了,喂得格外耐心,還不時用帕子為他擦嘴角的湯汁。端和帝有些動容,他生重病以后,其它嬪妃幾乎都沒再來過乾清宮,唯有徐寧妃和皇后偶爾還來看看他。他忽然發現,這個發妻也老了,除開雍容端莊,還有眼角細細的幾道皺紋。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蘇濂等人已經闖了進來。 端和帝震驚,看到蘇濂跪下來,手中舉著一道圣旨。蘇濂大聲說道:“這是臣等草擬的退位詔書,只需皇上蓋了玉璽,便可以讓太子登基?!?/br> 端和帝聽完他所言,用力斥道:“放……肆!” 蘇皇后手里拿著藥碗,靜靜地坐在旁邊。端和帝見她如此,便知他們是早有預謀,掙扎著要叫人,可是喉嚨發不出聲音,手只能用力地抓著床柱。 “皇上已經不能理政,病重的消息傳出,各地的藩王也是蠢蠢欲動?;噬先舨幌氘斈晗鹊垭x世時的事情重演,便讓太子穩穩地坐上皇位,主動退位吧?!崩钍繚鷦竦?,“朝臣在聯名書上署名的多達上百人,您難道還看不清人心嗎?” 端和帝的目光又死死地盯著楊勉。楊勉可謂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他沒想到連楊勉都要反他。楊勉卻避開了他的目光。楊勉是太子師,太子登基,于他只會有更大的好處,而不是像如今這樣,時刻戰戰兢兢的,不知什么時候就惹怒了皇帝,丟掉官位甚至性命。他算是看出來了,端和帝薄情寡義,昏聵無能,與先帝不可同日而語。所以蘇濂和李士濟一找到他,曉以大義,動之以利,他立刻跟著他們一起進宮了。 從龍之功,他不能讓那兩個人獨享了。 三位閣老齊聲說道:“恭請皇上退位!” “來人……來人……”端和帝艱難地朝槅扇外喊著,可是聲音回蕩在空空的宮殿里,無人響應。做皇帝做到了今日,真正是孤家寡人。他沉迷的那些丹藥,非但沒給他帶來長生不老的效用,反而讓他徹底失去了皇位。這當初九死一生奪來的皇位。 “朕,不,退位……”他艱難地說道,“朕絕不……”話未說完,一口氣沒提上來,仰躺在床,不停地喘氣,其壯可憐?;屎笥行┎蝗?,看向蘇濂。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蘇濂是絕對不會手軟的,他從地上站起來,吩咐身后的人:“將玉璽找出來?!?/br> “叔父,還是請個太醫來給皇上看看吧?!被屎蠼ㄗh道。 “此事皇后做主?!碧K濂不帶感情地說道。之前他猶豫不決,被臣子和忠君的框框給套住。但真正邁出這一步之后,反而毫無顧忌了。人是被時勢推著往前走,他也不想做這樣的犯上逆臣,可事到如今,為了挽救江山社稷,他不得不這樣做。人死之后,不過一抷黃土,也顧不了那些身后之名。 有人將裝玉璽的盒子捧來,蘇濂在案幾上展開圣旨,徑自取了玉璽出來,正要按下去的時候,端和帝忽然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床上撐起來,幾步下了床,搖搖晃晃地走過去:“蘇濂,你,這個老……” 李士濟和楊勉伸手攔著他,蘇濂閉上眼睛,重重地將玉璽按了下去。 端和帝聽著那“咚”的一聲悶響,兩眼發黑,一下子栽倒在地。蘇皇后微微動容,暖閣里的其它人卻面無表情。端和這個年號,至此畫上了一個倉促的句點。他們數月以來所受的煎熬和壓力,對皇帝的徹底失望,對政局的擔憂焦慮,還有種種,都在此刻變成了對地上之人的冷漠。 蘇濂將圣旨交給李士濟和楊勉:“召集群臣,公布皇上的退位遺詔,奉迎太子登基?!?/br> …… 朱翊深坐在平國公府的正堂里,徐鄺被徐孟舟勸坐在一旁,狠狠地瞪著朱翊深。等到明日期限一到,他一定要將朱翊深碎尸萬段! 朱翊深淡定地喝著茶。這個時候,徐家的下人連滾帶爬地從門外跑進來:“國公爺,國公爺不好了!” “什么事大呼小叫?!毙爨椀男那檎畹綐O點。 “皇上,皇上頒布了退位圣旨!圣旨已經在奉天殿宣讀了,太子已經成為新皇!”那下人一口氣說道。 徐鄺猛地起身,忽然間意識到什么,側頭看向朱翊深:“你,是你們做的!” 朱翊深放下茶杯,對左右說道:“看來平國公府上沒有順安王的蹤跡,我們走?!?/br> 徐鄺卻一把扯住朱翊深的手臂,堅決不放。徐孟舟連忙拉住他,低聲道:“父親,請保持冷靜!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 “是你們逼皇上退位,是你們!晉王,你們這是圖謀造訪,就不怕難堵悠悠眾口嗎!”徐鄺大聲道。 朱翊深扭頭看他,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抓住徐鄺的衣襟,直接將他提到面前:“徐鄺,這招不是你跟皇兄教的嗎?父皇駕崩的時候,你們里應外合,控制京城,不就是為了奪下皇位?當時你們怕過天下人的悠悠眾口了?你們以為旁人都是傻子,不知那登基的遺詔是假的?時勢罷了。當初我認,現在你也得認!”說完,他狠狠甩開手,徐鄺踉蹌兩步,他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徐鄺跌坐回椅子上,雙手撐著扶手上:“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怎么會?不可能的?!?/br> 徐孟舟剛才聽朱翊深所言,雖然不清楚內情,但隱約聽到了什么假的遺詔,十分吃驚:“父親,剛才晉王說的可是真的?皇上的皇位真是奪來的?” 徐鄺沒辦法回答他,反而覺得頭疼欲裂,以手扶額。 沈如錦站在門邊,看著那個離去的身影,心中震蕩不已。這個男人是天生的王者,殺伐決斷,毫不手軟。要說唯一的弱點,大概就是她那個傻meimei了。原來他早就知道假遺詔的事情,卻一直隱忍,等待時機。 沒有若澄的話,她肯定不會放棄他?,F在只能善加利用跟若澄的關系,千萬不能與之交惡。 不知為何,她總有種預感,那個不久前她買通從前乾清宮的太監所知道的命格,會變成真的。 沈如錦又往里面看了一眼,徐孟舟正叫下人去請大夫,徐鄺往日的威風已經一掃而空。她嘆了一聲,朱翊深有句話說的沒有錯,成敗興衰,都是時勢罷了。 …… 等朱正熙醒來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蘇見微和三個閣老跪在他面前請罪,他拿著那道圣旨,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他心中明白,父皇昏聵,朝政混亂,加上九叔的事情就是一根導/火索,終于將所有人的不滿都點爆。 可他心里又產生了些許后怕,枕邊之人,老師,重臣,竟然全都在算計他。 蘇濂跪地道:“老臣自知罪孽深重,做出如此犯上之舉,實乃罪不可恕。今日之事也需有人出來給個交代,故老臣愿一力承當?!闭f著,他將官帽取下,鄭重地放在地上,“愿新皇念在老臣年邁,歷經三朝,問罪老臣一人便好,放過其它無辜的人?!?/br> “蘇大人!”李士濟和楊勉同時叫道。 蘇濂抬手,以頭磕地,靜等朱正熙說話。蘇見微連忙說道:“祖父一片忠君愛國之心,今日所為全是逼不得已。您想想看,為何所有的朝臣,后妃乃至錦衣衛都在明里暗里地幫忙?父皇他不得人心啊。人心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就算沒有祖父下這個決斷,父皇也將不久于朝?!?/br> 朱正熙看向她:“你可知你在說的人,是我的父皇?” 蘇見微低頭:“臣妾失言。臣妾只是覺得,事已至此,再追究誰的責任又有什么意義?您不是一直想救晉王嗎?現在紫禁城乃是天下,都是您說了算?;噬现皇遣蛔堃?,并沒有性命之憂。晉王卻可因此保住性命,也不會再有別的人枉死。這不就是您要的兩全的法子嗎?” 朱正熙無力地握著圣旨,說道:“你們都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靜?!?/br> 蘇見微還欲再說,蘇濂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幾個人都退到了殿外。蘇濂道:“別打擾他,讓他好好想想吧。畢竟天下這個擔子,于他而言,的確重如泰山?!?/br> 蘇見微應是,徘徊在門外不去。蘇濂便跟李、楊二人先走了。 朱正熙抱著膝蓋,有種無所適從之感。他從沒有想過要當皇帝,也許是本能地逃避,所以他明知道父皇失盡人心,也沒有辦法下決心推翻他??伤翘?,是名正言順的儲君,除了他當皇帝,能讓所有人放心,又能怎么辦呢? 他知道自己性格里的優柔寡斷,不一定能做好皇帝,但現在他們一路推著他走到了那個位置面前,硬要他坐上去。 他不得不這么做,而一旦坐在龍椅上,腳底下便懸著萬丈深淵。這天底下最高的位置,寒冷刺骨,身邊再無一個人。 第107章 朱翊深原本要進宮面見朱正熙, 到了宮門口, 稍稍打聽, 得知蘇濂等閣老都已被朱正熙請回去, 東宮似乎正閉門謝客,他便原路返回。 到了指揮所,手底下的人稟報,溫嘉本來也阻攔他們不讓進府, 后來他們把朱翊深的親筆信交給溫嘉, 溫嘉閱后神色大變, 沒再阻攔他們。所以他們都暗暗好奇王爺到底寫了封什么信給溫總督。 朱翊深換下甲胄, 收拾妥當,正要從指揮所離開, 身后的窗子卻發出“砰”的一聲悶響。他轉回頭,窗戶緊閉, 可這屋里卻好像多了一個人的呼吸。朱翊深緩緩地往窗臺走去,一把拉開屏風,果然有個人靠在墻上, 玩世不恭地對他揮手。 那人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 穿著一身燙金祥云紋的藍底深衣,身量高挑,眉目出眾, 顯得十分富貴。 朱翊深吃驚, 一下將屏風扶正, 三兩步過去關上門, 低聲道:“你怎么在這兒?” 那人慢悠悠地從屏風后面走出來,坐在屋中的椅子上:“放心,我的好侄兒,這周圍我都安排了人,不會被發現的?!?/br> 來人正是順安王朱載厚,也是這國中最為富貴之人。 他抬頭認真打量四周:“你這指揮所太過寒酸了些。改天我命人送些東西來裝點裝點,才符合你的身份?!?/br> 朱翊深冷冷地看著他:“是你故意泄露自己的行蹤給李青山那些人?意欲何為?”那碎玉軒經營也不是一兩年了,憑朱載厚的本事,想讓人查不出線索易如反掌。朱翊深早就懷疑這次徐鄺和李青山能查出碎玉軒的事,一定是他自己背地里走漏風聲。 朱載厚輕輕笑:“是啊,皇叔這不是想助你一臂之力,拿回本該屬于你的東西?原本連援兵都給你備好了。誰知道你臨門……臨時又改變了主意?真是無趣的很那?!?/br> 朱翊深從齒縫間吐出幾個字:“那我真該好好謝謝皇叔。給你一劍如何?” 朱載厚被他的表情和語氣逗樂,起身一把攬住他的肩膀:“你說你這孩子是不是傻?送到你手邊的皇位,你竟然不要?天下至尊的位置,你就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你父皇從小辛辛苦苦地培養你,可不是讓你給人當手下的?!?/br> 若是前生,朱翊深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墒撬斶^皇帝,在那五年的時間里,也已經嘗夠了這天下至尊之位的辛酸。何況若澄不喜歡紫禁城,她說紫禁城里的人都是被困住的鳥兒。這句話莫名地觸動了他。 朱載厚觀他的神情,認真說道:“深兒,你有些變了?!?/br> 朱翊深回看著他,他鄭重地說道:“你眼睛里變得有情,不像從前一樣冷冰冰的,好像什么事都入不了你的眼。果然娶了媳婦就是不一樣。要是再多娶幾房姬妾,沒準你也能給皇叔講講笑話了?” 朱翊深沒想到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居然說出這么一番廢話,惱得一把推開他,朱載厚倒退兩步,摸了摸胸口:“你可擔心些,皇叔不回武功,別把我這一把老骨頭給推散了?!?/br> 朱翊深不理他,徑自往外走。 朱載厚不緊不慢地說道:“好好好,你走吧,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情我就不告訴你了?!?/br> 朱翊深停下腳步,頭也不回:“你這么快就查出來了?” “這天底下有我查不出的事情嗎?不過結果會讓你大吃一驚的?!?/br> “他是誰?”朱翊深終于轉過身。前世他便對那個人十分欣賞,但出于對隱士的尊重,他沒有追查他的來歷??山裆?,他發現自己還是放不下,總覺得跟那個人有些緣分,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好歹能夠交個朋友。 “清溪是個女子?!敝燧d厚笑盈盈地說道。 “女子?”朱翊深難以置信,他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 朱載厚很高興看到侄子吃驚的表情,然后接著說道:“不僅如此,她就在你身邊?!?/br> 這下朱翊深徹底困惑了,他身邊竟有如此人物?他仔細篩選了一下他身邊的那幾個女子,想來想去都猜不出是誰,虛心道:“請皇叔告知?!?/br> “唉,我要是你的娘子,真得哭出來。明明滿身才華,自己的丈夫卻全然不知。你可知道她在臨摹方面的天賦異于常人?而且她鑒定字畫的本事,在京中也能排的上號了,幫她舅父的鋪子看過的字畫就沒有出過差錯。不僅如此,她托沈安序在江南買了院子和田莊,每月進賬頗豐,富得流油,這些你都不知道?嘖嘖,別說我沒告訴你,你家寶貝娘子筆下的清溪在外面的黑市叫到什么價錢了?你可得仔細護好了?!?/br> 若澄竟就是清溪?他記掛了兩輩子的人,居然是她?朱翊深愣在那兒,半天沒有反應過來。怎么會?他見過她寫字,最多算工整,清溪的字卻有神有韻??扇羰撬室獠刈灸??為什么要瞞著他?還有江南買院子和田莊,要干什么?她要去離開京城去江南? 朱翊深的手忽然握成拳頭,丟下幾個字:“我有事,不送?!闭f完,人已經拉開門出去了。 朱載厚嘆了口氣。費盡心思幫他打聽了這些,沒個謝字就算了,還如此冷漠,真叫人寒心。 …… 若澄聽說宮中的事順利解決,高興地在門房那里等朱翊深。沈安序一大早就來了,他之前受朱翊深所托,說若是宮中有變,就將若澄送出京城。他沒有收到朱翊深的通知,所以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來了。 于他而言,誰當皇帝都無所謂,只要他能繼續當官就行。顯然朱正熙和朱翊深都會成全他。而對若澄,沈家虧欠得太多,所以就算要冒些風險,他也會答應朱翊深。 等他到了晉王府,才聽到消息,三位閣老進宮,宣讀了皇帝退位的詔書,跟朱翊深原先的計劃已經變得不一樣。但他還是沒走,陪若澄一直等到朱翊深回來。 若澄一看到朱翊深的馬,便跑下臺階,一把抱住他:“王爺回來了。沒事就好?!?/br> 朱翊深此刻心情復雜,但礙于眾目睽睽之下,也沒說什么,只對臺階上的沈安序點了點頭,表示謝意。 沈安序的任務完成,告辭離去。 朱翊深和若澄回到留園,若澄一邊倒茶一邊說:“二哥今天一早就來了,大概是覺得局勢緊張,不放心我。事情還順利嗎?” 朱翊深看著她纖細的側影,想到順安王說的那些話,只覺得胸口的火焰“騰”地一下竄起來。若澄只感到背后一陣風,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被朱翊深扛到肩頭,直接走到內室。 她被朱翊深放坐在床上,朱翊深不由分說地吻住她,還將她的衣裙用力地扯開,用腰帶綁住她兩只纖細的手腕。 “王爺……”若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驚得不停地往后退,朱翊深卻將她的手臂掛在自己的脖子上,繼續撕扯她的衣裳,最后實在沒有耐心,干脆一把撕爛,直接丟在床下。 若澄覺得有些疼,因為他沒等她濕潤就沖了進來,雙目發狠地盯著她,好像她做錯了什么事一樣。 “你到底怎么了……?”她低吟著,身體不可遏制地顫抖,立刻有了反應,“你輕點,你弄疼我了……朱翊深!” 她下意識地叫了他的名字。 朱翊深停住,也不以為忤,只是捏著她的下巴:“我今日才知道,你就是清溪。你背著我在江南買莊子和院子,是想找機會離開我?我告訴你,一輩子都別想!” 若澄沒辦法說話,因為在說話之前,已經被他推著,到了至高的那個點。就算在這個情況下,她的身體對他仍是誠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