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素云早知道她會這么說。她這性子,其實像極了娘娘,總是報喜不報憂,什么苦都自己吞進去。 若澄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天亮以后,李懷恩來詢問若澄的情況,碧云端著銅盆出來換水:“不太好,還在燒著,人也沒有意識。都這樣了,還記得交代我們不要告訴王爺?!?/br> 李懷恩著急道:“這怎么行?王妃身子一直很硬朗,怎么忽然生???昨日大夫沒說什么?” “說了,過度勞累,加上憂思甚重所致?!北淘浦刂氐貒@了口氣,“王爺擔任京衛指揮使以后,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王妃在管。昨日都累成那樣了,還給王爺張羅吃食,冒雪前去指揮所,回來之后才病倒了??蛇@燒不退,實在讓人擔心?!?/br> 李懷恩面露慚色:“是我的失職。最近我一直跟著王爺在外面忙碌,忽略了府中,讓王妃受累了??蛇@件事,還是得讓王爺知道。這樣吧,我先去指揮所一趟,看看王爺那邊的情況再說?!?/br> 碧云連忙說道:“這是李公公你自作自張,不關我們兩個的事?!?/br> 李懷恩忍不住一笑:“知道了,王妃若怪罪,就把責任都推在我身上?!?/br> 碧云這才端著銅盆走了。 李懷恩其實也不知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把王妃生病的事情告訴王爺,讓他分心。畢竟王爺所謀之事,關系重大,不能出任何差錯??赏蹂粲袀€萬一,恐怕王爺那邊也不好交代。他左右為難,還是決定出府去指揮所報消息,卻在府前看見朱翊深騎馬回來了。 “王爺!”李懷恩奔下石階,“您怎么回來了?” 朱翊深低聲道:“事情有變。你把蕭祐叫到留園來?!?/br> “是,可王爺……” “怎么了?”朱翊深駐足看他。 “王妃昨夜開始高燒不止,您要不要……”李懷恩話還沒說完,朱翊深已經快步上石階而去。 素云和碧云正在屋中照顧著若澄,聽到外面的丫鬟齊聲叫“王爺”,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沒想到真的看見朱翊深跨進屋里,連披風都來不及摘,直接走到床邊。 “若澄怎么了?”他沉聲問道,坐下來看著床上的人。明明昨夜到指揮所的時候還是活蹦亂跳的一個小人,轉瞬之間就成了這般病懨懨的模樣。他伸手觸了觸她發燙的臉頰,喚了她兩聲,她都沒有回應。 素云便將大夫所說的話除開月事不順那句,重復了一遍,補充道:“王妃看著小,其實性子也倔強,平常不舒服也不會說出來。這次若不是撐不下去了,恐怕還忍著?!?/br> 朱翊深靜靜地看著她。這段日子以來,外頭事忙,的確顧不上府里。其實仔細想想,她昨夜其實也不算正常,話特別少,當時還以為是害怕他所說之事的緣故?,F在看來,的確是累著了。 碧云出去端了藥碗進來,朱翊深將若澄從床上抱起來,摟在懷里,接過藥碗說道:“給我?!?/br> 碧云覺得不妥,猶豫了一下,素云對她點了點頭,她才把藥碗遞過去。 若澄燒得迷迷糊糊的,嘗到口中的苦味,本能地扭頭避過,藥汁便從她嘴角流下來。 朱翊深拿帕子給她擦著,柔聲哄道:“澄兒聽話,喝完藥病就會好了?!?/br> 可若澄現在認不出他的聲音,就是不肯乖乖喝藥。朱翊深皺眉,將藥大半灌入自己口中,然后捏著她下巴,對準她的嘴,一點點喂進去。若澄起初還在掙扎,但是太過熟悉他的氣息,身體本能地臣服于他,甚至張開口吞咽。朱翊深微微揚起嘴角,這丫頭的反應著實可愛,又用同樣的辦法將剩下的藥喂給她。 素云和碧云連忙轉過身子,不敢看兩個人。雖然王妃在病中,但那畫面太過讓人想入非非。繼而聯想到從前兩人同房的那些聲響,兩個丫鬟都面紅耳赤的。 朱翊深倒不覺得什么,鎮定自若地將若澄放回床上,蓋好被子。 “你們看護王妃,我去換身衣服就回來?!敝祚瓷钇鹕淼?。 剛才若澄掙扎,將一些藥汁灑到他身上,他現在渾身都是藥味。 朱翊深趁著回留園換衣裳的間隙,簡單跟蕭祐說了一下計劃有變的事情。他們本來的安排是那日封鎖城門,直接控制紫禁城,然后包圍平國公府和溫嘉的府邸?,F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一樣的,只是朱翊深不必親自出面,宮里的事自會有蘇濂他們替他完成。 蕭祐覺得既然是做同樣的事,朱翊深就此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有些可惜。 朱翊深說道:“葉明修既然能猜到我的想法,他們必然也會有所防備。我們本就沒有十成的把握,若非皇上相逼,我也不至如此??傊綍r候你仍負責王府的安全,以防有變?!?/br> 蕭祐應是:“以王爺之才,實則比太子殿下更適合皇位?!?/br> 朱翊深整理著袖子,看了蕭祐一眼。這個人前生為朱正熙血戰到死,今生卻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人生的際遇,當真是奇妙,只需一點改變,就會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 “或許沒有人比我更明白,那個位置的艱難。何況太子本性不壞,只要勵精圖治,必能做個明君?!敝祚瓷畹卣f道。 蕭祐以為是他從前被當做皇位繼承人來培養,也沒有覺得此話奇怪。 朱翊深回到北院照顧若澄,讓忙了一夜的素云和碧云都回去休息。他現在一身輕松,無牽無掛,正好陪陪她。 到了下午,若澄的燒終于退了,慢慢睜開眼睛。 她一動,正坐在床邊看書的朱翊深立刻傾身問道:“醒了?” “王爺?”若澄驚得一下坐起,頭上的布都掉落下來,“你怎么在這里?素云她們叫你回來的?” 朱翊深沒回答,而是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額頭,已經不再guntang了。他慢慢說道:“這些日子是我忽略了你?,F在事情已經解決,我不用再呆在指揮所,所以回家?!?/br> 若澄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低聲問道:“已經解決的意思是……?” 朱翊深便把葉明修來找他的事情告訴若澄。他覺得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必要有所隱瞞。 聽他說完,若澄反而松了口氣。她知道昨夜他所說之事最后的解決無非兩種。一種是失敗被擒,那就是兩人共赴黃泉。另有一種就是他榮登九五,而她會變成紫禁城里的一名宮婦,從此飛不出那三丈高的朱紅城墻,跟朱正熙一樣可憐。 現在他說,他不用再去奪皇位,她心中十分高興,還是忍不住問道:“王爺就不想要那個位置嗎?如此放棄,是不是太可惜了?!?/br> 朱翊深卻反問道:“你希望我做皇帝?” 若澄本來想違心地點頭,可是掙扎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不希望。我不喜歡紫禁城,總覺得那里面的人都好可憐,像被困住卻飛不出來的鳥兒。不過王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br> 朱翊深伸手將她抱在懷里:“嗯,那咱們就不去。等以后局勢穩定了,我帶你到秀美的秦淮,巍峨的泰山,芙蓉花遍地的錦官城去。還有漠北草原,西域的古城,你想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br> 若澄閉上眼睛,想象那些美景,笑著應道:“好?!?/br> …… 兩日之后的清晨,天剛蒙蒙亮,蘇見微從朱正熙身邊起來,輕輕推了推他,輕聲喊道:“殿下?” 朱正熙沒有回答,翻了個身,繼續睡著。 昨夜臨睡前,蘇見微從皇后那里拿來安神的香片放在香爐里,她自己提前喝下了醒神湯,因此能夠起來。 她披上外裳,推開寢殿槅扇,到了外面,青茴已經在焦急等待。 蘇見微對她耳語幾句,青茴點頭,匆匆離開東宮,前往坤寧宮報信。 昨夜蘇皇后徹夜未眠,一半是因為緊張,另一半是因為她即將轉換身份,移居西六宮。這座代表母儀天下的皇后之宮,再不屬于她了,心中到底有幾分留戀。但她這個皇后,膝下無子,也沒有皇帝的尊重憐愛,一個人苦撐著局面,實在悲涼。 好在這座宮殿最后還是由她蘇家的女兒接任。 蘇皇后聽完青茴的報信,回頭吩咐身邊的女官:“你去告訴叔父,只要晉王穩住了幾個都督的府邸,便可以進宮了?!?/br> 女官領命離去,蘇皇后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宮殿里,若有所思。好歹夫妻一場,她決定還是親自去乾清宮看看。 而紫禁城外,朱翊深早已在衛所整裝待發。一接到宮中的消息,就命京衛分頭將幾個都督的府邸圍住。平國公府離紫禁城最近,而徐鄺也是最難對付的人,便由他親自前往。 徐鄺這幾日連著喝酒,今日還在沉睡,聽下人在門外連聲叫喚,十分不悅。再聽說朱翊深帶兵將平國公府圍了,一下子清醒過來,怒道:“他要干什么?” “晉王說是要搜查順安王的下落。京中大街小巷都搜遍了,沒有查到任何線索,說順安王有可能藏匿在大臣的府邸里。為了找到順安王,所以朝中大小官員的府邸也都要查一查?!?/br> “他敢!”徐鄺下床,直接拿了掛在墻上的寶劍,“我現在就出去看看!” 沈如錦屋內的徐孟舟聽說平國公府被圍,也要下床前去查看,卻被沈如錦一把按住。 沈如錦知道,朱翊深他們要采取行動了。而朱翊深竟然親自前來,說明宮中也有他的內應,那邊的勝算很大。 “你拉著我干什么?”徐孟舟說道。 “這件事自有父親處理,世子就不要去了?!鄙蛉珏\勸道,“何況搜查順安王的下落,本就是皇上的命令,誰阻止便是抗旨?!?/br> 徐孟舟看著她,想起她之前說的一番話:“阿錦,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如錦才不會把實情都告訴他,搖頭道:“世子想想看,父親是平國公,官拜前軍都督,就算晉王親自帶兵來,也不可能對父親做什么。多半就是要報上次父親打壓他的仇,耍耍威風,畢竟明日就是期限。你跟晉王本來無仇無怨,現在跑去夾在父親跟他之間,做什么呢?” “可是晉王交不出順安王,明日也就完蛋了?!毙烀现壅f道,“怕他做什么?” 沈如錦笑道:“世子,從先帝駕崩開始,這么多年,有多少次你們都認為晉王會完蛋,可是他完蛋了嗎?他每每絕處逢生,而且在朝中的地位,越來越舉足輕重。我聽說先皇曾請高僧給他批過命格,雖然之后命宮中三緘其口,但想必肯定不凡。你聽我的,稍安勿躁,我不會害你的?!?/br> 徐孟舟不得不承認,沈如錦跟他的那些同房和妾室都不一樣,她是個十分聰明的女人,腦子里并非只有情情愛愛,還時時考慮著平國公府的前程。別看他是個平國公世子,還沒有沈如錦的二哥在太子面前受寵。徐孟舟以前娶她,是看重她的人脈和才情,畢竟能提供那樣一條賺錢路子的女人,這天底下沒有幾個。 如今他卻頗有幾分兩個人是一條船上的人之感。 他很明白,他跟別的女人都可以玩玩,逢場作戲,過了就可以扔掉,跟這個嫡妻卻是利益相關,一輩子都得綁在一起。 “我聽你的?!毙烀现壅f道。 第106章 朱翊深穿著甲胄, 騎在馬上, 看著平國公府的燙金匾額。平國公是世襲的爵位, 但徐鄺最初并未被立為世子, 一切都是從一母同胞的寧妃嫁給端和帝開始。這些年徐鄺越發位高權重,人也變得狂妄自大,窮奢極欲。如今的平國公府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府前圍著三層的京衛,而朱翊深則在他們之后, 他并不打算真的跟徐鄺起沖突,只是為了拖住他,給蘇濂爭取時間。 此時,平國公府的朱紅大門打開, 一隊府兵從里面沖出來, 徐鄺跟在最后。他臉上還有宿醉的酡紅,沒有束冠, 一件素底的藍色斗篷裹著身子。他睚眥欲裂, 拔劍喝道:“朱翊深, 你想干什么!” 朱翊深冷冷地說道:“親王位在國公之上, 平國公直呼本王名諱, 可知尊卑?” 徐鄺看了看朱翊深身邊的京衛,低咳了一聲, 混沌的腦子也清明幾分:“晉王也知道這里是國公府, 你帶這么多兵士來, 意欲何為?” 朱翊深抓著馬韁, 微微前傾身子說道:“幾日前,平國公向皇兄進言,要本王將順安王捉拿歸案。本王為完成皇命,這幾日都快將京城翻過來了,還是沒查到順安王的下落。眼看期限將至,想起京中唯有幾個重臣府邸還沒查過,因此一一查訪。還請平國公行個方便?!?/br> “胡言亂語!我怎么會跟順安王有所牽連?”平國公倨傲道,“我這平國公府是皇上親賜的,也不是大街上,任人來去。今日我站在這里,看何人敢擅闖!” 徐鄺在軍中頗有威望,他一聲怒吼,京衛們面面相覷,都有幾分膽怯。朱翊深從馬上跳下來,撥開京衛徑自往前走。他的銀色甲胄,在陽光的照射下,閃出猶如魚鱗般的光芒。 “本王是奉旨行事,平國公欲抗旨?還是平國公府里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百般阻擾?”他一步步走上臺階,平國公府的府兵都慢慢地往后退??v然沒有卓絕的軍功在身,但朱翊深孩童時便隨先帝北征,上次的開平衛之戰也是打得轟轟烈烈,在將士們心中,晉王并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親王,反而是一個保家衛國的優秀將領。 “站??!”徐鄺喝道,朱翊深卻繼續往前,無所畏懼。 徐鄺猛地將劍指向朱翊深,架在他肩上。朱翊深面色不改,直視徐鄺:“怎么,平國公要刺殺皇族?這可是誅九族的重罪。本王也不是誰都可以拿劍指著的!”他忽然扒出腰上的飛魚劍,反手一揮,“哐當”一聲擊飛了徐鄺的寶劍。 徐鄺尚不及反應,怔然片刻,朱翊深已經收劍回鞘,微微回頭道:“你們聽著,不想進詔獄的,現在就給我進去搜!” 京衛們一聽詔獄兩個字,雙腿都忍不住發軟,進去的沒幾個能出來。他們也顧不得什么,如潮水一般涌進了平國公府。 丫鬟看見數不清的京衛沖進了府里,場面混亂,連忙回去向沈如錦稟告。沈如錦的拳頭微握,原本晉王應該只打算做做樣子,可是公公惹怒了他,他才真的要搜查平國公府。平國公府里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要真被晉王搜去,恐怕也是個大麻煩。 徐孟舟道:“阿錦,現在該怎么辦?” 沈如錦想了想說:“世子還是去看看吧,記住對晉王以禮相待,不要像公公一樣。這個時候激怒晉王,對我們家沒有任何好處。只要他一日還是京衛的指揮使,這口氣都得咽下?!?/br> 徐孟舟點頭,三兩下扣上腰帶,匆匆忙忙地走了。 …… 乾清宮前日晷的影子剛剛偏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從高臺甬道上傳來。劉德喜站在丹陛上一看,以蘇聯為首的三個閣老,帶著一幫錦衣衛,正往玉階上走來。 他連忙打起精神,行禮道:“幾位大人這是……?” “皇上起了嗎?”蘇濂目不斜視地問道。 “起了,皇后娘娘正在里面服侍湯藥。請幾位大人稍后,容奴進去通報一聲……”劉德喜欲轉身,蘇濂冷冷道:“不用了?!倍蠡仡^,李士濟便讓錦衣衛將包含劉德喜在內的乾清宮一干人等,全都扣押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