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若澄點頭,朱翊深便牽著她的手,走出主屋。蕭祐正在吩咐那幾個府兵夜里輪值的事情,見朱翊深要外出,便說道:“王爺要帶多少人出去?” “就在后山隨便走走,不用跟著了?!敝祚瓷畹f道。 蕭祐連忙退開,等朱翊深和若澄過去之后,才望向靠在一起并肩而行的兩個人。女子微微仰頭,興高采烈地跟男子說著什么。男子溫柔地看著她,伸手隨意地摸了摸她的頭。她的臉微紅,環抱著他的手臂,貼他更緊,眉眼間俱是依戀之情。 蕭祐從未在朱翊深的眼中看到如此柔和的光芒,好像天地之間,萬物全都消失了,只有他們兩個人。 所謂伉儷情深,也不過如此吧?看來晉王娶晉王妃,并不是如外界傳言的那樣,是迫于形勢的無奈之舉。那模樣,分明是十分寵愛的。 出了門,有幾棵稀疏的老樹和過膝的荒草,而后是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河。河水不算深,清可見底。只是河道有些寬,周圍也無途徑到對岸去。 若澄怕弄濕裙子,為難地看了朱翊深一眼,想說打道回府,朱翊深卻抬腳利索地除了鞋襪。行軍打仗的時候,有時水源匱乏,他直接在附近的河水中洗澡,水性極佳,這條小河不算什么。 “你做什么?”若澄吃了一驚。 朱翊深將鞋襪交給她,卷起褲管,蹲下身子道:“上來,我背你過去?!?/br> 若澄不動,怔怔地望著他。朱翊深抬頭道:“怎么,想要我抱?” 若澄看著他寬闊的背影,心念一動。此處沒有別人,犯上便犯上了,他此刻是她的夫君,并不是晉王。這樣想著,她趴在了他的背上,手往前摟著他的脖子。 朱翊深輕巧地把她背起來,只覺得輕若無骨,順利地涉水而過。 等到了對岸,朱翊深想將她放下來,若澄道:“夫君累嗎?若不累的話,再背我一段好不好?”她的聲音帶著鼻腔,朱翊深猜到她在想什么,沒有說話,繼續背著她往前。 兒時的上元節,若澄看到別人家的孩子看燈累了,趴在父親的背上睡覺,父親將他們一路背回家,便覺得好生羨慕。她想象不出父親的背是如何的,父親若在世,會不會也背她回家?,F在朱翊深背著她,身體散發著溫暖厚實的力量。她仿佛找到了那種被所愛之人背負的感覺,眼眶一熱,便有些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這才發覺朱翊深沒穿鞋襪,正在赤腳走路,連忙道:“夫君,你的鞋襪!”她堅決要下來,朱翊深也沒攔著。 他彎腰隨意拍了拍鞋底的泥土,將鞋襪重新穿上。若澄看到他腳底都發紅了,滿心愧疚:“對不起,我忘了你沒穿鞋……你怎么也不說?” “無事?!敝祚瓷钶p描淡寫地說道,又抬頭看了眼,“快到了?!?/br> 半山腰的平地上開滿了油菜花,黃燦燦的一片,仿佛望不到盡頭。山上傳來古剎鐘聲,這靜謐之地仿佛人間的世外桃源。若澄展臂奔到花海中去,像個孩子一樣撲蝶。朱翊深站在路上看著她,見她回頭對他招手,微微點頭。若是可以,他愿她永遠如此刻般展顏歡笑,無煩惱憂愁。 “哎喲!”若澄沒注意腳下,被一個石塊所絆,向前撲倒。 朱翊深立刻分開花叢過來,見她趴在地上,壓倒一片花枝,不由好笑。 “可有摔傷?”他蹲下身子,抓著她的手臂問道。 若澄起先不動,朱翊深心下一沉,連忙彎腰查看,冷不防被她撲倒,仰躺在地。她坐于他腹上,抓著他的衣襟,故意惡狠狠道:“剛才為何笑我?” 朱翊深雙手枕在腦后,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她像只發了怒的小狼狗,只會虛張聲勢,又怪可愛的。她這性子靈動活潑,天真無邪,與她在一起,仿佛永遠不會覺得悶。 他的眼眸倒映著藍天白云,黑瞳仿佛鏡面一般發亮。刀鑿斧刻般的輪廓,英俊無比。若澄看得失了神,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吻他。她當真喜歡這個人,喜歡的程度究竟有多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朱翊深沒想到她會主動吻自己,在她要后退的時候,猛地按著她的后腦勺,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繼續熱吻。這里是荒山野外,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他只吻了片刻,便急急停住,拉若澄起來。她釵發凌亂,面頰如飲酒,頭上還掛著幾朵小黃花。 朱翊深平復呼吸,抬手將那些黃花拍落,將她擁入懷中,啞聲道:“怕疼就別招惹我。嗯?” 若澄想著他那巨/物,如昂藏龍首,連忙應是。她也沒想招惹他,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他們從花叢里站起來,走到路邊,看見一個稚齡小童走來,手里捧著一個鳥窩,里頭還有幾個鳥蛋。那小童看到朱翊深和若澄愣在原地,面露不解之色。一則是平生沒見過如此好看的人物,二則是他以為這里不會有人來。 若澄好奇地問他:“你手里拿著什么?” 小童稚嫩地回道:“剛才我在路上撿了這鳥窩,想放回樹上,否則母鳥該著急了??晌也粫罉??!?/br> 若澄也不會,下意識地看了朱翊深一眼,但很快又覺得不妥。他堂堂一個王爺,就算會爬樹,也不能讓他做如此失態之舉。小童面露失望之色,辭別二人,捧著鳥窩繼續往前走。 若澄欲言又止,看著那小童的背影。她最是心軟,不忍那一窩未孵化的鳥蛋沒了母親的庇佑,只怕兇多吉少。 “給我?!敝祚瓷類瀽灥卣f了一聲。 第67章 若澄連忙喚了小童回來, 小童高興地把鳥窩捧給朱翊深。朱翊深無奈地挽起袖子,拿著鳥窩,環抱大樹而上。他會爬樹,但兩輩子都沒有做過如此出格之事, 算是為了博紅顏一笑吧。 小童見他動作利索, 在樹下拍掌鼓勁。 朱翊深爬到樹梢底下, 伸手將鳥窩放了上去。他聽過一個說法,有些鳥一旦發現鳥窩被動, 就會拋棄整個鳥窩。但他看樹下的兩人滿懷希望, 也不忍心說出來。 他將鳥窩放好,正要下樹,卻見山路上有一男一女似在爭執。男的他不認識,女的是蘇見微。他對蘇見微的身影還是有幾分熟悉的。男子一直糾纏不休, 蘇見微已經躲到丫鬟身后, 面有慍色。 朱翊深皺眉, 從樹上滑落下來,一言不發地朝那邊走過去。若澄不明所以, 連忙告別小童, 跟在他后面。 蘇見微今日到龍泉寺上香許愿, 聽寺廟里的僧人說后山有一片油菜花田, 并且人跡罕至, 便興起了來看看的念頭。她念完女學之后, 因為家教甚嚴, 平日只能關在閨房里頭, 難得能出來透透氣。怎知走到半路,才發現被人尾隨。她身邊只有貼身丫鬟,頓時心生恐懼,想威懾對方。 “你這登徒子,可知我身份?”她斥道。 柳昭握著扇子道:“在下只是想結交姑娘,并無其它念頭?!?/br> 蘇見微的丫鬟高聲道:“你一路尾隨我們至此,說你沒有邪念,誰相信?識相的快離去,否則我就叫人了!” 柳昭只覺得眼前的女子十分貌美,色令智昏,笑吟吟道:“你叫也無用,此處沒有旁人?!狈讲爬钤珟е~明修去找那個相面的僧人,柳昭百無聊奈,見一女子從山門出去,側影極美,便悄悄尾隨。 蘇見微的容貌的確出色,明眸善睞,且氣質不同那些庸脂俗粉,在京中的世家貴女里頭也是數一數二的。她怒道:“我可是當朝首輔蘇濂的孫女,你敢無禮?” 柳昭愣了一下,沒想到眼前的少女來頭這么大,竟是蘇家的女兒,京中響當當的美人。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今日撞了大運。他已經二十好幾,家中姬妾不少,卻一直沒有正妻。家世顯赫的看不上他,家世一般的他又看不上。 蘇家比方家更厲害,若他得了此女,豈不是像葉明修一樣,日后有了座大靠山?家族之中,還有何人敢看不起他? 思及此,他惡向膽邊生,上前兩步,輕易扯開了那個丫鬟,一把抓住蘇見微的手腕:“蘇姑娘不如從了在下。在下以后一定會對你好的?!?/br> “放肆!”蘇見微喝道,欲掙脫他的鉗制,但一柔弱女子,哪里敵得過柳昭的力氣。 柳昭將軟玉溫香抱于懷中,剛想拖到花叢里去,卻被人按住了肩膀。他以為是那個不知死活的丫鬟,并未放在心上,抬腳想踹開她,沒想到卻被身后之人按得肩胛生疼,一下叫了起來:“哎喲!” 他疼得松開手,蘇見微連忙跑到一邊。 柳昭轉過身,只見一個高大的男子立于面前,氣勢猶如高山大海。 “光天化日,欺侮良家女子,你算個男人?”朱翊深冷冷問道,一下將柳昭摜摔于地,一腳踩在他的胸口,“信不信我廢了你?!?/br> 蘇見微認出是那日在宮中見過的晉王殿下,心中稍安。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荒郊野外遇見他,他還替自己出頭。 柳昭抓著朱翊深的腳,被踩得不能呼吸,結結巴巴地說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在下只是一念之差……” “滾?!敝祚瓷钍栈啬_,轉過身向蘇見微走去。 蘇見微剛要道謝,看到他身后的柳昭沒了壓制,眼中陰光一閃,在身旁摸了一塊巨石就砸過來,尖叫道:“小心!” 朱翊深不及閃開,后背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口中涌起腥甜的味道。他被激怒,一腳將柳昭手中的巨石踢飛,而后揮拳打向他的下巴,又在他腹上踢了一腳,柳昭仰面摔在地上,不動彈了。朱翊深剛才沒有下重手,原本以為只是個柔弱書生,有意放他一馬,卻不料此人這般心狠手辣,這次沒有留情。 若澄趕到的時候,就見一女子側影,還扶著朱翊深的手臂,兩人狀似親密。 “您沒事吧?”蘇見微說道,“多虧王爺出手相救??旄一厮轮锌纯?,有沒有傷到?” 若澄聽不清他們說什么,只能看見兩個人靠得很近,女子似乎叫了朱翊深“王爺”??磥硭麄兿嘧R?他一向不許旁的女人近身,對此女倒是特別。他看她的眼光也與旁人不同。剛才朱翊深匆匆前行,丟自己在半路,是為了來見她?若澄心中難免生出幾分酸澀之感。 她想過去分開他們,又無底氣這么做,后退兩步,轉身獨自下山了。 朱翊深將手臂抽回,退開兩步,淡淡說道:“男女授受不親。多謝蘇姑娘的好意,我無大礙。你速離此地?!彼麆偛乓恍内s來救人,未與若澄解釋,現下著急去尋她。 蘇見微追了兩步,想扯住他的袖子,卻抓了個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自小接受的教養,讓她無法不管不顧地去追一個男人。只不過剛才他從天而降,仿若神祗。她那顆驕傲的心,也難免為他所動。聽聞晉王為人一向清冷,怎會出手救她?莫非也對她有意? 她自詡容貌出眾,出身優渥,配晉王不算高攀??蓵x王已有王妃,蘇家女兒如何能屈居人下? 不過她也聽說,晉王娶那孤女,不過是權宜之計。她在蘇家女學的時候,與那孤女同窗幾年,覺得她十分小家子氣,除了貌美,也無特別之處。而她的成績卻為女學中的佼佼者。 蘇見微心念百轉,丫鬟走到她身邊,勸道:“姑娘,咱們還是快回去吧?免得又遇到什么壞人?!?/br> 蘇見微看了躺在地上的柳昭一眼,點了點頭,暫與丫鬟先返回寺中。 若澄到了河邊,這回無人再背她,索性提起裙子,直接過了河。那河水沒過她的膝蓋,她腳底打滑,艱難地走著。走到河道中心的時候,朱翊深終于追上了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你為何不在原地等我?裙子和鞋襪都濕了!”她愛干凈,剛才他才背她過河,她卻枉費他的一番苦心。 他的力氣極大,若澄無法再前行,但依舊沒有轉過身。 “沈若澄!”朱翊深將她另一只手也抓住,強行將她扳了過來,“你在發什么脾氣?” 若澄掙扎,卻被他伸臂抱住腰,整個人緊貼著他。朱翊深看到她雙目通紅,心中吃了一驚:“你……怎么了?” 若澄看著他道:“我剛才看見王爺跟一個女子在一起,你們是何時認識的?怎么從未見你提起?!?/br> 朱翊深這才知道她看見了蘇見微。他不過是見她被人調戲,過去解圍,一時也沒有想那么多。前生他與她夫妻十載,雖說往事已如云煙散去,他們如今并無瓜葛,但就算在路上看到素不相識的女子有難,他也會出手相助,更別說是蘇見微。 他愣神的時候,若澄看他沉默,以為是承認了,低聲道:“王爺打算幾時把她迎回府中?還是你一開始想娶的人就是她,只不過事發突然才娶了我?若是如此,我可以讓出王妃之位?!?/br> 她本就沒有安全感,何況他們會成親也的確是因瓦剌王子要強娶。她對他的感情一直都不確定。如果朱翊深早就有喜歡的人,她也沒理由占著王妃的位置不放。 朱翊深皺眉,松開手,口氣嚴厲道:“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若澄沒防備他放手,踉蹌了一步。他們這段關系,總是她在主動。他像太陽,而她則是朝著太陽轉動的向陽花。從成親同床,到那日圓房,他都像是被逼的。也許他根本就不喜歡自己吧。她一直在構筑的美夢,其實就是夢幻泡影,輕輕一戳也就破了。 她一直卑微,卑微到塵土里,總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卻忽然發現也許始終無法擁有這個人,不懂他,無法融入他的世界,好像只是兩個無關的人硬要湊在一起。她覺得有些疲憊了,行禮道:“王爺恕罪,是妾僭越了?!比缓箢^也不回地走了。 朱翊深看著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背影,心中不忍,可男人的尊嚴讓他閉口不言??诶镎f著僭越,行動可一點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自問平日對她寵縱太過,竟然輕易地說出要將王妃之位讓出去的話。報了宗人府,上了皇室玉牒的親王妃,有冊有寶印的身份,是能讓的嗎? 若澄回到莊子,心情已經平復了很多。素云和碧云把東西收拾得差不多,看到她滿身狼狽地回來,王爺又不在身側,以為發生了什么事,連忙詢問。若澄卻沒說,只道:“素云,你將我的被褥抱到東邊的房間去?!?/br> 素云一愣:“王妃……這是什么意思?” “照我說的做吧?!彼跉夂苌儆羞@么堅決的時候,素云也不敢逆她的意思,立刻照做了。碧云則拿了她的包裹,跟著素云去了東面的屋子,重新收拾。 若澄將門關上,還上了閂,一言不發地去換衣服了。她想一個人靜一靜,也未想好如何面對他。剛才的話脫口而出,絲毫不計后果,也許是她心中始終抱有這個念頭:他們終究是會分開的。所以她早就給自己尋好了后路。 她一出生就被父母拋下,寄人籬下長到這么大,從未擁有過什么,也不覺得這世間任何東西是長久屬于她的。先前她陷在自己構筑的情愛里頭,有些迷失了。今日之事,不過是給她醍醐灌頂之省。 他本來就是出于無奈娶了她,不可能一心一意地對她。那個山間的女子,或許只是開始。 素云和碧云面面相覷,也不敢說話。 等到朱翊深回來,就看見東邊的房門緊閉。他走到西邊的里間,被褥果然只剩下一套。他坐在炕上,脫了濕漉漉的鞋襪,丟在一旁,再看了那邊的房門一眼。這丫頭真是脾氣看長,一聲不響地就要跟他分房。 分就分吧,反正他是不會去哄的。 天色漸漸黑下來,廚房里飄出飯香。朱翊深這次帶了很多的兵書來,擺滿桌案,可一下午他都沒看進去多少字,總是留意身后的動靜。他特意沒關門,這樣那邊的聲響就可以聽到,可外面一直很安靜。 他有些心煩意亂,將書合上,在屋子里踱步。 這時,廚娘在外面說:“老爺,可以吃飯了。是現在把飯菜端進來嗎?” 朱翊深應是,那廚娘很快端了四菜一湯上來。莊子上有菜園,還自己養了家禽和豬,食材都是最新鮮的。他特意帶她來此處,也是想讓她嘗嘗這些現成的新鮮東西,跟京城里頭的到底不一樣。他搬桌椅時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里頭應該聽到了。只是那扇房門仍舊緊閉。 連晚飯都不吃了?他皺眉,心想若是李懷恩也跟來就好了。她們主仆三個沆瀣一氣,留他孤立無援。 素云和碧云自然聽到了聲響,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坐在炕上的若澄。她平靜地看賬本,兩耳不聞窗外事。她們已經看出來,王爺和王妃想必是鬧了矛盾。但她們也不敢去勸,畢竟是主子的私事。 朱翊深等了會兒,還踱步到門前,猶豫片刻,悶聲叫道:“出來吃飯了?!?/br> 他故意沒叫她的名字,因拉不下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