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第20章 這日天氣晴朗,朱翊深帶著若澄去沈家。周蘭茵送他們出門,看見朱翊深先扶沈若澄上馬車,然后自己再上去,不禁銀牙暗咬。等到朱翊深看向她的時候,她又馬上露出個笑容,躬身道:“王爺路上小心?!?/br> 朱翊深沒有理她,徑自坐進馬車,下令啟程。丫鬟和府兵跟在馬車后面,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街的盡頭。 周蘭茵收起笑容,忍到自己的院子里才發作:“不過是那丫頭認親,居然要王爺親自陪著去,多大的臉面?我在王府任勞任怨那么多年,還從未跟王爺一起出去過。我這才回家兩個月,他跟那個丫頭竟變得如此親近!” 李mama端了茶水過來:“夫人消消氣。那丫頭不過是仗著在先太妃膝下養過,才被王爺高看了幾分。等兩年給那丫頭議了親,早早嫁出去就沒事了?!?/br> 周蘭茵氣得推開她的茶水:“再過兩年我都多大了?王爺就不會納新人?都是你讓我回家,結果沒刺激王爺半分,反而給了他們相處的機會!” 李mama被罵得沒話說。她原本以為男人都喜歡欲拒還迎,嘴上說不喜歡,心里其實離不得。哪想到夫人回家兩個月,晉王不僅沒有只言片語的書信,反而是不聞不問,嚇得周蘭茵自己灰溜溜地回來了。 香玲在旁邊說道:“夫人有所不知。雖然咱們晉王府大不如前了,但王爺還是招人喜歡??!前幾日原本在留園伺候的丫鬟春桃,被李懷恩拖出去了,聽說她趁王爺沐浴的時候進了內室,想爬王爺的床。那之后李懷恩對留園的丫鬟三令五申,不準存有非分之想,否則一律打發了?!?/br> 周蘭茵挑了挑眉:“我怎么不知道此事?那小蹄子好大的膽子,處理了也好?!?/br> 香玲趁機說道:“王爺那個性子,從來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偏偏對沈姑娘格外不同。夫人不知道,下人們都在偷偷議論呢?!?/br> “議論什么?”周蘭茵的聲音拔高了幾分。 “議論他們又不是真的兄妹,只怕王爺看上了那丫頭,將來等她長大,會收歸房中……” 周蘭茵喝道:“你在胡說八道什么!王爺怎么會看上一個孩子?這話要是傳到王爺的耳朵里去,我都保不了你!” 香玲連忙低頭不敢再說了。 周蘭茵雖然喝止了香玲,但她的心情還是受到了這番話的影響。她以前從沒有覺得沈若澄是威脅,就算沒有血緣關系,那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能翻出什么浪來。但誰知道王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周蘭茵覺得沈若澄早晚會是個禍害。 *** 沈家的人早早得到消息,都在府門前靜候。老夫人身體不好,故而未出來迎接。 朱翊深先下馬車,一襲玄色的火紋直身,身量高大,氣勢如山般壓人。他一露面,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沈如錦。沈如錦沒想到皇家還有如此出眾的人物,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神色如常地望向被朱翊深牽下來的沈若澄,心中暗暗生了幾分羨慕。 被這樣的男人當做meimei一樣愛護,是什么樣的感覺?她之前覺得沈若澄可憐,自小無父無母??蛇@一刻,她覺得這丫頭其實是幸運的。她享受不到的那些東西,統統在這丫頭唾手可得的地方。她有什么資格去同情她呢? 朱翊深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從沈如錦的身上略過。前世他也分不清沈如錦對他的感情,到底是喜歡,還是利用。在宮里呆久了,人的感情似乎都蒙著層紗,根本看不清真面目。此刻面對曾經的端妃,朱翊深心如止水。 沈若澄被朱翊深牽著,有點不自在,小聲道:“我自己進去吧?” “我牽著你不好么?”朱翊深低頭問道。 若澄的眼睛一下變得很亮,臉頰發紅,似乎有點害羞了,但小手不自覺地抓緊他的手指,往他身邊靠了一點。明明有點怕生,卻要裝作很堅強。朱翊深早就看穿她了。 若澄只覺得那只牽著自己的大手很溫柔,很厚實,很有安全感。 她從前在宮中聽到宮人私底下非議嘲諷她的時候,從來不曾在意。因為她有個像母親一樣好的宸妃娘娘,陪她睡覺,給她講好聽的故事,總是溫柔地呵護她。宸妃娘娘不在了以后,她以為自己在世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但朱翊深又接過了娘娘的擔子,繼續給予她庇護。 王爺其實也是個很溫暖的人呢。 朱翊深柔和地看了她一眼,握緊她的小手,望向沈家眾人的時候,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 沈雍上前拱手行禮,朱翊深道:“沈先生不用多禮,這個就是若澄?!彼麑⑷舫螏У矫媲?,低頭對她說:“叫伯父?!?/br> 若澄乖巧地行了個禮,叫道:“伯父,初次見面,我是若澄?!?/br> “乖?!鄙蛴嚎吹窖矍芭峙值男∨?,一雙明眸,五官輪廓像極了自己的弟弟,心中感慨萬千。他轉身介紹道:“這個是你大哥沈安庭,這個是你二哥沈安序,還有你jiejie沈如錦,你應該見過的?!?/br> 若澄一一見禮。沈安庭是個儒雅的男子,大概二十幾歲,他對若澄露出一個友好溫和的笑容。沈安序跟沈安庭長得有點像,大概剛剛及冠,目光中還透露著幾分桀驁不馴,看著她的目光多為審視。沈如錦則向她揮了揮手,但父兄在前,也不敢說話。 “我們進去說吧?!鄙蛴簩χ祚瓷钭隽藗€請的動作,一行人便進了沈家的祖屋。 沈家的祖屋十分大,但園子顯然有些破舊,幾處墻壁坍圮,屋頂的瓦片脫落,花園也因無力經營顯得有些荒蕪。沈雍恭敬地請朱翊深去前堂說話,朱翊深不好再帶著團子,就俯身對她說:“你先跟你jiejie去府里四處走走?!?/br> 若澄點頭,知道朱翊深想讓她熟悉沈家的環境,就向沈雍和兩個哥哥行禮,退到后面去了。 等男人們都走了,沈如錦才走到若澄的身邊說話:“澄兒,你能回來我真是太高興了。以后就跟我住在一起吧?走,我帶你熟悉一下沈家?!?/br> 若澄對沈家十分陌生,她還是想住在王府。但朱翊深不在那里,她也沒什么好留戀的。而且沈如錦看上去真的待她很友好,她就甜甜地說了聲:“謝謝jiejie?!?/br> 沈如錦愣了一下,隨即高興地挽著她的手臂,好像立刻當她是親meimei了一樣。 沈如錦住的雖然談不上金碧輝煌,但一方小天地被她裝點得十分雅致。有小橋流水,環繞著一片鳳尾竹,廊下擺放著一整排的蘭花。屋檐下掛著玉片,人走過之后,玉片會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jiejie這里好別致?!比舫斡芍缘卣f道。 沈如錦笑了笑:“我胡亂折騰的,哪里比得上你住的王府?進去喝口我泡的茶吧?!比舫胃M去,素云和碧云都留在門外。她們覺得這個沈家小姐還蠻好相處的,對自家的姑娘也好,原本懸著的心有些放下了。 屋中的擺設多為紅木所制,紫色的紗幔,墻上掛滿了字畫,還有琴案和棋桌,隨手可見一本書,有很濃郁的墨香氣。早先聽到沈如錦能夠鑒定字畫,若澄便覺得她很了不起。這樣的本事,必定是從小下過一番苦功的。 沈如錦讓若澄坐下,自己去泡了壺茶過來:“我這雖然不是什么好茶,但是加了五月的茉莉,你喝喝看?!?/br> 若澄起身接過,喝了一口,的確是芳香沁鼻。 “這是奉英教我的法子。你坐呀,別拘束,往后我們姐妹倆就住在一起了?!鄙蛉珏\陪著若澄坐下,嘆了口氣,“今天要不是你來,我還被父親關著禁閉呢?!?/br> 若澄便詢問她何事,她說道:“別提了,原本奉英要我陪她去宮中選妃,此事被父親知道,以為我要當皇子妃,將我狠狠臭罵一頓,還將我關了起來。其實我就是看奉英心情不好,想要陪陪她?!?/br> 若澄想不出以蘇奉英的才貌和家世,還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蘇小姐為何心情不好?” 沈如錦湊到她面前說道:“蘇家的族學很出名,你知道吧?很多達官貴人的子弟擠破頭都想進去。近來,蘇大人請了今年落榜的一個舉子在那里講課,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呢。那舉子當真有經天緯地之才,學富五車,風度翩翩,蘇jiejie好像喜歡他,常常溜去族學聽他講課?!?/br> 若澄有些意外,蘇奉英可是內定的皇長子妃啊。她聽朱翊深說,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沈如錦伸手托著下巴:“我也不知道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子是怎么想的。到手邊的潑天富貴不屑一顧,偏偏對一個窮酸書生傾心。蘇家那樣的家世,怎么會讓她一個嫡出的小姐下嫁呢?澄兒,你有沒有想過以后要嫁個怎樣的人?” 這個問題若澄當真沒有想過,對于她來說,嫁人好像是很遠的事情。但她認真想了想,回答道:“對我好就行了?!?/br> 沈如錦笑她:“真是個傻丫頭。你現在住在王府,什么都不缺,自然覺得阿堵物不入眼??烧娴搅思依锔F得揭不開鍋的時候,就會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br> 若澄沒有考慮過這些,她真的覺得帝王家沒什么好。像娘娘,像朱翊深,都過得不快樂。那些尋常人家的倫常之樂,他們好像都享受不到。她向往尋常人家的生活,夫妻相敬如賓,平淡相守,不用擔心這個妾,那個妃,那樣的日子才過得舒心。 “對了,你現在有在上課嗎?等你住過來以后,我去蘇家的女學問問,讓你也去旁聽吧?!?/br> 蘇家的女學跟族學一樣,可是京中名門閨秀擠破頭都想進去的地方。好像嫁人的時候,說了在蘇家女學讀過書,對方就會高看一等。 若澄自然是想去的,但聽說女學入學要求極其嚴格,除非經過考試或者有蘇濂的特許,否則是很難進去的。因此沈如錦這么說的時候,若澄也就當做聽一聽了。 …… 朱翊深在前堂跟沈雍父子說了會兒話,就請沈雍到書房,單獨一敘。 進了書房以后,朱翊深從懷中拿出一物,放在桌子上,請沈雍過目。 沈雍看到是一個有燒焦痕跡的紅色錦盒,疑惑地打開,看到里面是一對羊脂白玉的貔貅。他震驚,將貔貅拿起來仔細看,發現底下刻著“厚德載?!?,“積健為雄”的楷書,正是年少時,他跟沈赟一人一個,模仿父親的字跡雕刻出來的。 “這對貔貅失蹤已久,怎么會在殿下這里?”沈雍聲音略微顫抖。 朱翊深說道:“這對貔貅沈赟傳給了若澄。那日大火,若澄的乳母帶著若澄和這對貔貅逃出來,后來一并交給了我的母妃,一直由她保管。這是沈家之物,也是若澄之物。今日我將這對貔貅交給沈先生,請你看在同宗同脈的份上,善待若澄?!?/br> 沈雍看著那對貔貅,心中五味雜陳。對弟弟的愧疚,對侄女的虧欠,一下都涌了上來。他們是至親之人,他卻明哲保身,丟棄了這個孩子。這對貔貅他以為早在大火中毀掉了,沒想到失而復得。他對朱翊深彎腰一禮:“殿下請放心,若澄乃我沈家之女,沈雍定當善待,不負殿下所托?!?/br> 第21章 清明過后,朱翊深準備前往瓦剌。此去山高路遠,困難重重,朝臣多不看好,幾乎無人前來送行。 蕭祐和郭茂等十人到晉王府前迎接朱翊深,等待的空隙,郭茂嘆了口氣說道:“當時司里抽簽,我求天告地,千萬別抽到我,結果還是抽到了。你倒好,怎么還自告奮勇加進來?原本我爹想為我花銀子打點,推了這苦差事??陕犝f沒人愿意替我,真是倒霉??!” 蕭祐看著自己的靴子,沒有作聲。 那日晉王等在他回家的路上,親口對他說,想選他一起去瓦剌。 他不知道從無交集的晉王為何會選他,問及原因。晉王回答:“在錦衣衛里頭做事,若是家中毫無背景,可能一輩子就是個總旗,永遠都爬不上去。我翻過你的官籍,你從開平衛爬到錦衣衛的總旗不過用了五年時間,那之后一直沒再有機會晉升。此行的確兇險,但你若肯忠心追隨于我,我將來必不會虧待你?!?/br> “以晉王今時今日的地位,許下這樣的諾言,我憑什么相信?”他直言不諱地問道。這是拿性命相搏的事,他也想知道對方值不值得。 那人淡淡地扯了下嘴角,不以為忤:“曾幾何時,我也想不到自己會從云端摔落。但人生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就看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次了?!?/br> 也許是那人談吐之間的風采令人心折,或者是他眼中極盛的光芒吸引了他,他竟鬼使神差地成為這十個護衛當中唯一一個自愿的人。 郭茂還在旁邊喋喋不休,蕭祐的眼睛卻看著晉王府的牌匾。 不妨陪這個人賭一次,輸了不過是一條命。人生若碌碌無為地度過,就太沒有意思了。 …… 朱翊深從留園出來,看到若澄和周蘭茵都在等他。四月已是春濃之時,她們皆穿著春衫,站在繁花旁邊。 周蘭茵給朱翊深準備了很多東西,毛帽貂裘,貼身的衣物,果腹的干糧,還有消遣用的書。她聽說從這里到達瓦剌的都城,大概就要花上五六個月的時間,如果遇上天氣不好,可能還需要更久,那時候蒙古高原上已經冷如冰窟了。她本來想把東西直接給朱翊深,但看到朱翊深的面色,又不敢上前,只一股腦地塞給了李懷恩,反復叮囑了幾句。 若澄雖然不舍朱翊深,但也不敢說多余的話讓他分心。 等到了門口,府兵把馬牽來,十人的護衛隊也已經整裝待發。朱翊深看了若澄一眼,對她微微點頭,然后走下臺階。 若澄忽然叫了他一聲“哥哥!”,他微愣,站在臺階上回頭。若澄追下來,從脖子上解下一條繩子,塞在他的手里:“這是我從小戴的護身符,能夠護你平安。哥哥,我一直等你回來?!?/br> 她的眼眶紅紅的,淚水還在眼中打轉,仍是對他綻開笑臉。朱翊深握緊還帶著她體溫的護身符,俯下身抱了抱她:“我會給你寫信,好好照顧自己?!比缓笸碎_兩步,看向素云和碧云。 她們已被朱翊深叫去交代過。素云連忙說道:“王爺放心,奴婢都記得?!?/br> 朱翊深這才走下臺階,翻身上馬,下令所有人出發,再也沒回頭。 若澄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一邊擦眼淚,一邊對遠去的隊伍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心里好像突然空出了一塊。那年他離開王府去守陵的時候,她并沒有來送他,更沒有依依不舍之情。這次卻恨不得自己是個男孩子,這樣就可以伴在他身邊,一起去面對那些艱難險阻了。 周蘭茵在旁邊氣得咬牙切齒,王爺看都不看她一眼,竟然當眾抱了這個丫頭?但她不敢發作,因為昨夜王爺特地叫她去留園,告誡她,若敢對沈若澄做出不利的事情,就以善妒的罪名,將她逐出王府。 這丫頭都要住到沈家去了,她還能怎么對她不利?她先前的擔心逐漸得到證實,王爺實在太看重這個丫頭了,肯定還安排了眼線在府里盯著她,所以她不能行差踏錯。 周蘭茵甩袖進了府,一路氣勢洶洶,下人紛紛避讓。 素云上前扶著若澄的肩膀說道:“姑娘,咱們也進去收拾東西吧?今日就要去沈家了?!?/br> 若澄點了點頭,又望了長街的盡頭一眼,垂著頭跟兩個丫鬟進去了。 *** 朱翊深行到城外,忽然聽到身后有急促的馬蹄聲。他本沒有在意,卻聽到有人在喊:“九叔!” 他下令隊伍停住,朱正熙策馬追了上來,停在他的身邊:“還好趕上了!” 朱翊深有點意外,沒想到朱正熙會來送他。這個時候,他應該呆在宮里選妃才是。 朱正熙跳下馬,從腰上解下一把劍,舉給朱翊深。朱翊深也立刻下了馬,問道:“這是……?” “這是祖父贈給我的飛魚劍,劍身薄如蟬翼,削鐵如泥,是把好劍。我的本事也就停留在騎射上,這寶劍跟著我浪費了。此行兇險,我贈給九叔?!敝煺跣χf道。 朱翊深知道這把飛魚劍,當初朝鮮國王進獻給父皇,父皇本來要贈給他,恰好朱正熙進京,吵著想要,朱翊深便讓出去了。沒想到時隔多年,朱正熙又把這劍轉贈給他。 他遲疑著沒收,朱正熙又把劍往前遞了遞:“九叔,你就收下吧。你到瓦剌若看到什么好玩的東西,帶回來再贈給我就是了。到時候我已經成親了,可以喝酒,我們定要好好喝一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