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我娶妻與否似乎跟我們今日的交涉無關,”宗承語氣一低,“不過我私底下說一句,殿下可以將我之不娶理解為等著你們散伙后伺機而動?!?/br> 桓澈好笑道:“你憑甚認為我們會拆伙?你難道不知我們情比金堅?” “情比金堅不知能否抵得過江山社稷。殿下異日登基,不充后宮?天長日久,不會移情?殿下身具廣納美妾之特權,當真甘心放棄?” 桓澈笑道:“你太小瞧我了?!?/br> 宗承也笑道:“是么?殿下對自己這樣有信心?” “是的,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經歷與性情,無權揣度?!?/br> 立于一旁的拏云將頭埋得更低。 果然,這倆人說著說著就跑偏了,活生生把好好的官寇交涉變成了情敵互譏。 首日交涉以失敗告終。 貞元帝不肯答應宗承后面兩條要求,只想給個官職了事,而宗承不愿修改自己的要求。但兩廂又都各有所需,于是又定了個商洽的日子。 兩邊僵持不下時,沈碧音那頭卻是出了狀況。 她縱然口稱身懷龍嗣,也沒能被放出去,仍舊留在牢中?;实劢o她換了個干凈通風的牢房,伙食上頭改善了不少,但也僅此而已。 只是沈碧音覺得皇帝既能留下她的性命,就表明還是在意她腹中的孫兒的,因此在獄中總對牢頭頤指氣使。偏差役們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倒也都忍了。沈碧音因此越發得意。 這一日,沈碧音再度腆著個大肚子呼喝差役時,忽然摔倒,哭喊著說肚子疼,嚷著要宣太醫來。 差役們不敢慢待,一層層將消息傳給了貞元帝。 貞元帝命太醫前去診看,盡力保住她腹中胎兒。 經過太醫的連夜調治,沈碧音暫且無恙。太醫走后,沈碧音撫著自己的腹部,面上一片陰郁之色。 下一次交涉轉瞬即至?;赋撼鰧m前,顧云容再三提醒他莫要忘了她先前交代的事,他前次就忘了。 桓澈離宮后,顧云容轉去小憩。她這兩日總是困乏,也不如何出門,整個人就仿似烈日下被炙得蔫兒噠噠的花葉。 顧云容躺在竹簟上,心里感慨今年夏季似乎太熱了些,將她的夏乏全激了出來。 半夢半醒間,她依稀聽見春砂說甄美人在外求見,不肯離去,問她見是不見。 顧云容翻個身,含混問甄美人所為何事。 “奴婢也不知,”春砂細聲道,“甄美人只說是有要事?!?/br> 顧云容正要說不見,但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掙扎著坐起。 她閉著眼睛摸索著穿好衣裳,下床時仍犯迷糊,險些腿一軟跌倒在地。 春砂忙扶住她,看她乏成這樣,揣度著是晚間小爺鬧騰得狠了,也不敢多問。 顧云容慶幸桓澈這兩日因接手大半政務忙得團團轉,不然照著眼下這情勢,她夜里總睡不好,白日里怕是睡足一日也難解乏。 顧云容見到甄美人后,揮退左右,徑直問她求見作甚。 甄美人道:“我想知道,殿下為何不將梁王命根子可能已被毀之事告訴陛下?算來,沈碧音受孕的時候正是梁王逃竄海外前后,那個時候他很可能已經不能行房了,沈碧音又如何懷上梁王的孩子?” 顧云容掩口打哈欠:“這我哪里知曉。其實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譬如我不知殿下為何不拔除你這個麻煩?!?/br> 甄美人臉色有些不好看,旋見顧云容與她說話時哈欠連天,連個正眼也不給她,道:“太子妃何至于對我敵意這樣大?我自認并未做過什么對殿下不利之事?!?/br> 顧云容靠在引枕上睨她一眼,著實撐不住,讓甄美人自回,她自家站起,欲回寢殿。 顧云容將跨出殿門時,甄美人忽然道:“太子妃難道不擔憂太子殿下的安危么?” 顧云容聞言,瞬時清醒了些許,回頭問:“此話何意?” 宗承看著眼前將田莊團團圍住的禁衛軍,眉尖微挑:“殿下這般是不是有背道義?正所謂買賣不成仁義在,殿下何必這樣興師動眾?!?/br> “我覺著我們遲遲談不攏,約略是因為外間過炎,我如今請你去牢中涼快涼快。等你冷靜了,這買賣也就好談了?!?/br> 宗承忽而退開一步,擲出一枚煙幕彈。待煙火消弭,他已消失在原地。 禁衛軍面面相覷,一時驚不能言。一個大活人怎會說不見就不見? 桓澈面上沒有絲毫驚詫之色,只是抬手點了幾個地方,命禁衛軍四散搜捕。 使用煙幕彈逃遁是間者常使的把戲,被稱隱身術,但并非真正隱身,只是一種障眼法而已,實質上是藉由旁的路徑兔脫了。 只是使用這種隱身術需要超乎常人的敏捷與速度,宗承這些年在倭國,還真是習了一身本事。 兩刻之后,宗承立在了京郊盧師山山腰的一叢灌木旁。 他俯瞰山下少刻,喚來韋弦:“待會兒太子追來,你就將那人推出來?!?/br> 韋弦應諾,又肅容低聲問:“大人,太子能這么快追來,顯然是細作指引,要不小的……” 宗承冷然道:“我早說了,安心做事,我說什么辦什么,旁的無需你cao心?!?/br> 韋弦忙忙應是。 桓澈領兵追來時,遠遠地就瞧見宗承立于斷崖之上,身邊長隨將一人五花大綁,壓跪在地。那被迫屈身跪在地上的人低垂著頭,他無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瞧出是個清瘦的男子。 待到得近前,那男子抬頭看來,桓澈發現自己根本不認得此人。 桓澈命人封住了斷崖左近的所有路口,回頭道:“你后頭那兩樁要求,父皇是不會應允的,尤其是第二條。你若識相,便領了官職,交出你手中所有,這便算是兩廂事了。你是??艹錾?,想來作jian犯科的勾當也做過不少,你自己也說你滿身罪孽。你本就是要論罪施罰的,如今算是用你手里的東西贖罪消災?!?/br> “陛下無非是忌憚于??軇萘?,欲令我一無所有。但沒有我,也還會出現新的寇王,這般并不能剪除威脅,相反,有我在,能最大程度牽制????!?/br> 桓澈笑道:“但你太過狂傲,你認為朝廷當真能容忍一個能在海上呼風喚雨卻又桀驁不馴的寇王?” “看來殿下尚未想通個中關竅,那我們只能下回再談。放我走,不然我就把他推下去?!弊诔锌聪蚰枪蛟诘厣系哪凶?。 宗承看桓澈毫無反應,笑道:“看來殿下還不知他是誰——殿下可還記得當年曾著人往倭國找尋一個名喚周學理的人?” 倏忽之間,桓澈頓了一頓。 周學理不是容容姐夫周學義的胞弟么?當年容容再三托他查找周學理的下落,但他找了兩三年,遲遲無果,后頭也就漸漸淡忘了此事。 怪不得他找不到周學理,原來他落入了宗承之手。 宗承見桓澈盯著周學理看,知他在想甚,繼續道:“在這等事上,我弄虛作假也沒甚意思,殿下若想確定他的身份,不如問他幾個問題,看能否對上?!?/br> 桓澈立了片刻,淡聲道:“不必了。你放了他,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我再坐下來好生磋議。你可放心,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br> 宗承卻是不為所動:“殿下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是勸說陛下答應我的要求,二是領兵來拿我。但殿下若敢沖來,我便推他下去。至于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寧可跳崖?!?/br> “殿下可想好了,我手下的???、匠人,只聽我號令,我手里那些富可敵國的資財,也只有我才知藏匿之處。我死了,朝廷一分好處也撈不到?!?/br> 桓澈靜默須臾,提出他一人上前去,他們再就前事好生交涉。 宗承應下。 桓澈一步步靠近,在距宗承只有五尺之距時,猛地揚起手。 山風勁吹,一捧淡黃色粉末倏然散開,霎時朝宗承等人面門襲來。 宗承眸光一沉,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拽起周學理就往懸崖下推。 桓澈上前去拉周學理之際,宗承卻忽而調轉方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往斷崖邊沿拖拽。 第一百零八章 匆忙趕來的顧云容隔著老遠就瞧見兩人在斷崖邊拉扯,直是看得心驚rou跳。 她往斷崖邊沿疾步趕去時,又見兩人竟是就地廝打了起來,看得她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宗承仍是先前在她面前那副易容模樣,因此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一面疾趕一面揚聲喊了句“住手”,用的是她的本聲。兩人聽見都是一頓,齊齊回頭看來。 桓澈沉容高呼一聲“回去”,宗承深深看她一眼,沒有言語。 停頓也只是一瞬,兩人很快又纏斗一處。 顧云容切齒,就算是兩廂沒談攏要打斗,是不是也應當換個地方!在斷崖邊互毆,這是不要命了么? 她三步并作兩步趕到近前時,崖邊一塊土層忽然塌陷,兩人同時往下滑去。 在場眾人都是一驚。起先還不敢輕舉妄動的兩邊人馬,見狀紛紛上前去救自家主子。 顧云容也下意識伸手去拉。 兩人卻異口同聲命眾人皆退后,又轉向顧云容,讓她往后撤步。 桓澈倏地目光一沉,趁著打斗間隙,自袖中取出一物。顧云容但覺眼前寒光一閃,下一刻就見他一把刺向宗承。 宗承迅即躲開,又回手攻來。 兩人都長年修習劍術搏戰,功夫不相上下,此時又都慍怒沖頂,互不相讓,一時打得難分難解。 拏云素性沉穩,但眼下卻是看得急了。兩人打在一起,他害怕誤傷,也不敢出手,但若是一個不慎,殿下摔下去,若是出了意外,他萬死難辭其咎。 他真不知殿下如何想的,為何要爭這一時之氣!他更不知宗承這是怎么了,分明平日里最是八風不動的人,為何會做出此等過激之舉! 拏云焦灼四顧時,忽然瞧見顧云容,腦中靈光一現,驚呼道:“您這是怎么了?!” 一嗓子中氣十足,草木皆震。 桓澈與宗承兩人同時停手,不約而同看向顧云容的方向。 顧云容立時撫額彎腰,滿面痛苦之色。 桓澈即刻抽身,朝顧云容奔來。宗承也自地上起身,尾隨而至。 桓澈一把抓住顧云容的手臂,急問她怎么回事,是不是頭疼云云。 顧云容順勢靠在他懷里,牢牢握住他手腕。 她側頭,暗暗朝握霧拏云兩個打眼色,兩人會意,閃身而動,一個去拉桓澈,一個去擒宗承。 宗承早有提防,瞬移如電,霎時繞到了桓澈身側?;赋阂喾磻杆?,突然出手控住他手臂,將他整個人往崖邊拽去。 宗承順手一帶,說了句“云容松手”,大力拖引桓澈。 顧云容氣力耗不過這兩個,被迫松力。她才一松手,就陡見兩人推搡打斗之間,一道滑了下去。 她徹底愣住了。 四周一瞬闃寂。 一息之間,又峰回路轉,兩道鉤索幾乎同時釘上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