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蘄王的目光也緊跟著桓澈。他眼看著桓澈若無其事地跨入木柜,面現疑色。 藝人恭謹詢問桓澈可站好了,待得到肯定的應聲,這才闔門。 顧云容想使法子終止,但他那般示意她,她又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暗暗攥拳,耐著性子等。 半盞茶的工夫,不能再多了。倘若過了這個時限,她就顧不了那么多了。 太后看了顧云容一眼。方才她跟桓澈的親昵,她都看在眼里。她那孫兒多少年不曾看上過誰,臨了竟是栽在了顧云容手里。雖然她也不甚喜容貌過盛的女子往皇室湊,但架不住她孫兒喜歡。 橫豎顧云容看著也是個識大體的,他們兩口過得好便是。 就是現在還沒子嗣,這一條讓她有些頭疼。 雜耍藝人以一塊巨幅紅布將木柜蓋上。紅布落下,將原本就掩得嚴絲合縫的木柜也徹底遮上。 藝人正在似模似樣地念著咒訣,眾人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被紅布掩著的木柜,驚變陡生。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殿前空地中央那個供藝人獻技的高臺,轟然倒塌,陷落在地! 臺上十名藝人,連著那個木柜,瞬時一道跌陷下去。 眾人怔愣當場。 太后大驚,霍然起身,急喚人去救桓澈。 貞元帝也是被唬了一跳,讓身旁宮人內侍也都上去搭把手。 太后想到方才是兒子答應讓她孫兒上去的,回頭惱道:“這事賴你!我的乖孫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頭一個饒不了你!” 貞元帝張口結舌,心道那是您乖孫,難道不是我親兒子?出了事也不是您一個急。 何況方才七哥兒上去時,您也沒說什么。 貞元帝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可不敢說出來。他母親即便再不論理,那也是他母親,他不能頂撞。 離得近的蘄王面色很是不好看。今日若是換成別個親王在里頭,太后就不曉得是否能有這份焦急了。 太后眼下也是后悔不迭,方才若是她出聲阻攔,不讓桓澈上去,就什么事都不會有。 她越想越是自責,根本坐不住,起身離座。 近百左右近衛飛速沖上去,涌入陷落的高臺,七手八腳撬開木柜上已經砸變形的鎖,惶遽萬分地去查看衡王的狀況。 他們雖是來救人的,但萬一衡王有個好歹,皇帝跟太后那邊會不會遷怒還真不好說。 眾人掀開柜門,先去探觸衡王的鼻息,確定人還有氣,不管三七二十一,抬了就走。 顧云容眼睜睜看著烏泱泱一群人跟抬什么圣物似的一路將桓澈擎托了回來。 太后甩開身旁嬤嬤的手,上前急問孫兒可還好。 桓澈被人扶到座上,按著額頭,直道無事。 太后聽孫兒聲音低弱,不信他,命個內侍上去仔細檢查一番。 內侍將親王殿下從頭到尾都查驗個遍后,跟太后回說殿下身上應有幾處擦傷,頭上也有磕傷。 太后眼圈立等紅了,抱住孫兒,滿面心疼之色,連道乖孫受驚遭苦了,定要嚴懲那些辦事不盡心的人。 顧云容震驚了。 太后一口一個乖孫,當著這許多人的面,抱著那么大個孫兒當小孩子哄。 太后在小輩面前雖不嚴苛,但總還是難尋鄰家阿嬤那樣的慈和,沒想到今日能露出這般態度。 幾個親王也是看得神情各異。梁王回頭看了眼榮王,目光微冷。 方才榮王竟還攛掇他也上去,天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 榮王意欲上前查看桓澈的狀況,卻被太后斥退。 他又去跟貞元帝請罪,卻聽貞元帝冷聲道:“你還是回頭去跟你七弟請罪的好?!?/br> 榮王僵硬轉頭,朝桓澈看去。 被簇擁在眾人中間的桓澈捂著額上的傷,偏著頭跟太后說話,看不清容色。 好好的筵席出了這等事,太后也沒了興致,使人去宣太醫,領著受傷的桓澈去仁德宮上藥。 錦衣衛幾個校尉去清理那個木柜時,卻發現了不對之處。幾人嘀咕一陣,拿不定主意,報給僉事,僉事又報給了指揮使鄧進。 鄧進親自上前查看半日,面色一沉,回身跟貞元帝低稟了幾句。 貞元帝眸色冷沉:“將臺上一應器具都帶走,雜耍班子的藝人全部收押?!?/br> 鄧進鞠腰應是。 嘈嘈亂亂的一日過去,顧云容與桓澈乘車回府。 太后原本是要留桓澈在宮中治傷的,但被桓澈婉拒了。太后無法,只好放他。 但在他們臨走前賜下許多傷藥,又命太醫每日赴王府診看,直至桓澈傷愈。 晚來盥洗罷,顧云容親給桓澈換藥。 他左側額角有一塊磕碰出來的傷,不大,但因他皮膚皙白,皮相又太好,故而十分顯眼,甚至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她一面給他涂藥膏,一面道:“你說你這回要是破相了,會不會找榮王拼命去?” “我不找他拼命也自會有人尋他麻煩,”他輕抽一口氣,“容容輕點?!?/br> 顧云容輕哼:“下手重,疼一點才能讓你記住,下回悠著點。我本還想裝暈幫你遁逃的,你倒先應下了??纯唇袢斩辔kU!” 破相都是輕的,萬一磕成腦震蕩,上哪兒說理去! 桓澈抬眸:“我今日是非上不可的?!?/br> “他們應是早對我起了疑心,”他繼續道,“前次在勤政軒時,蘄王已經試探過我一次,我抓住他的疏漏之處躲過去了,這回不論如何迂回巧言,都會坐實他們的猜測,讓他們篤定我就是有致命軟肋在身。雖然,他們的猜度興許跟真相有出入?!?/br> 顧云容指尖稍一用力,按他傷口一下,看他微皺了皺臉,才收回手:“那你就不怕你在里面發???說不得多困個一時半刻,你這條命就沒了?!?/br> “托容容的福,我如今在柜內能待的時候比從前長了不少,我自己拿捏著度的?!?/br> 顧云容頓了下,眸光一轉:“那高臺……莫非是你弄塌的?若如此,你是如何辦到的?”又思及他面對榮王時的神態語氣,驚道,“你是在故意惹榮王起疑,讓他將你逼上去?” 昭仁殿內,貞元帝俯視面前跪伏在地的榮王跟蘄王兩人,冷聲道:“都說完了?” 榮王忙道:“說完了,父皇明鑒,兒子與兄長當真冤枉!” 蘄王臉色陰能滴水。 父皇要審,將榮王叫來審問便是,為何要拉上他。 貞元帝轉至御案后,慢慢坐下:“所以照你們的意思,尤其是你——”他看向榮王,“一群不入流的雜耍藝人受人指使,要害七哥兒,你不過是誤打誤撞碰上了?那總要有個人將老七引上去吧,而當時極力拉老七上去的可不就是你么?” 榮王以頭搶地,屏息凝氣。 他父親說的什么木柜內暗藏殺機之事,他是一毫不知。 他這是著了老七的道了,而且還是他自己硬要湊上去被他坑的。 什么不可告人的軟肋,說不得就是老七故意下的餌而已。他平日里在他們面前故作怪異舉動,引著他們一再上來試探,他再借此反將一軍。 今日上臺之前的遲疑,很可能也是為了戲耍他故作姿態罷了。最后上臺入柜時,不是鎮定得很么? 榮王咬牙。 蠢,真蠢! 他從未覺得自己如眼下這般蠢!簡直愚不可及!以為自己洞若觀火,但實則他眼中的獵物是他背后的黃雀! 貞元帝慢條斯理啜了口茶。 鄧進跟他說,那木柜里別有機關。這機關指的不是雜耍藝人們用來藏人的機關,而是殺人的機關。 鄧進說,經查發現,那個機關應是在巨大沖力下才會被觸發,彈出鉛塊朝柜內人的頭部猛擊,一擊即收。即便是體質過硬,也受不住這致命一擊。 也即,高臺倒塌后,七哥兒即便不被摔死,也會死于機關。而因著同樣是磕碰擊打傷,眾人屆時只會認為他是因高臺坍塌摔死的。 何其歹毒! 幸運的是,那個機關似乎出了差錯,臺塌后鉛塊未彈出。 不過他私心里覺著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高臺塌前七哥兒就發現了這個機關,因此躲過一劫。 貞元帝重重按下茶盞,喝來鄧進,命將榮王押去北鎮撫司。 雖說他覺得蘄王也可疑——榮王與蘄王自來走得近,又總跟他進言復立蘄王之事,說是蘄王指使榮王這般做,他也是信的。但蘄王不肯承認,他總是不能強行加罪。 榮王悲呼道:“父皇且聽兒子一言!兒子方才也說了,兒子倘若真想害七弟,又為何要自己出來挑這個頭?這般豈非徒惹人疑?” “理是此理,但若你就是仗著這么個由頭逞兇呢?” 榮王啞口,一時又惱又恨,竟是不知做何言語。 鎮撫使上來押解時,榮王忽跪地頓首:“清者自清,兒子相信父皇會還兒子一個清白。但父皇也千萬莫要因一時激憤遷怒無辜之人,否則七弟心里怕也是過意不去?!?/br> 他言罷見父親果然朝蘄王那頭望了一眼,這才垂眉斂目退下。 半月后,桓澈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了,但額上的那塊傷卻依舊痕跡未消。 顧云容使了許多藥膏,但效果都不顯著。 桓澈看她那般著急,笑說他自己都不緊張,她為何如此惶急,傷口也不過才長好,痕跡哪能那么快消弭。 顧云容卻不以為然。尋常人腦門上頂著塊傷怕都覺有礙瞻觀,他這種容貌的,縱自己不覺有甚,旁人也要為他急。 然后,顧云容發現,為他急的不止她一個。 施綏領著自家妹子上門來送藥來了。 施綏是正大光明上門來獻藥的,施敏則是打著來見顧云容的名頭。 顧云容問過桓澈的意思后,收下了施綏的藥,但并未留這兩人多坐,留了東西就將人送了出去。 施敏不情不愿地出了王府的大門。 她又回頭望了一眼,調回視線時,看兄長也正好撥回目光。 她眸光一動。 待她繞出胡同,將入馬車時,忽轉頭,對翻身上馬的兄長道:“哥哥素日忙碌,今日怎就有空陪我走這一遭了?” “我本不是陪你來的,是祖父命我趁勢來送衡王個順水人情,恰巧你也想來跟衡王妃賠不是,兩下一合,正好一道?!?/br> 施敏不豫,小聲嘀咕:“不是我要來跟衡王妃賠不是,是母親逼我的,我才不想來跟她低聲下氣。我看我也沒說錯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