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待雅閣的門重新闔上,顧云容轉出。 她將桓澈方才問的問題、翻譯的歪曲轉達并福斯托的回答都大略記了下來,理好了遞給桓澈。 桓澈看罷直是蹙眉。 顧云容問他可是不信她,他端量她幾眼,道:“容容確實是過于聰明,只是幼時的一段奇遇便能學得幾分番邦話,但有些人生來有天分,這也無甚好說。我只是在想,我那大哥下手真快,這么快就打上番邦的主意了,不過我正等著這一出?!?/br> 兩人合計片刻,又用了膳,出鶴頤樓上馬車時,忽遇折返的福斯托。 福斯托瞧見顧云容便是一愣,頗為驚喜,行禮寒暄,隨即表示自己回去后思來想去,覺得或許應當去他們府上拜會?;赋好榱搜鬯砗蟮哪莻€翻譯,冷聲道不必。 兩人坐回馬車?;赋合蝾櫾迫荽_定方才那幾句話翻譯沒?;ㄕ?,忖量著道:“他們的打算倒與我的猜測合著了?!?/br> 顧云容笑吟吟問這回她幫了他,可有獎勵。 桓澈攬過她的腰:“明日帶你去城外轉轉好不好?” 顧云容斷然道:“拒絕?!?/br> 桓澈問她想要什么獎勵。顧云容想了一想,道:“你跟我講講你從記事起到十六歲的經歷。講仔細些,一日講不完就講一月,每晚睡前講一段就成,慢慢來,我不急?!?/br> 桓澈微怔,旋笑道:“你又打什么小九九?” “我就想多了解你一些,”顧云容搖晃他衣袖,“你快應了我?!?/br> “我講這些總是要占工夫的,你若答應給我補上,跟我多溫存一會兒,我便應了你?!?/br> 顧云容立時想起了他那個所謂的金槍不倒丸。 如今這時節,民間多使著一種喚作胡僧藥的春藥,據說和著燒酒喝下,能整夜堅挺,連御數女。 但因藥性剛猛,使多了會致下頭噴血,基本等同精盡人亡。 淮王給的那金槍不倒丸約莫比胡僧藥溫和一些,但顧云容仍是吃不消。 他那晚看她總纏著他要給取個西洋名,拿出金槍不倒丸嚇唬她。她不以為意,他又有些好奇,說那藥他打從六哥那里拿來便一直未用。 兩下里一合,他當真吃了一顆,卻是不敢冒險,只用清水送服。 但還是一發不可收拾。 顧云容至今想起那晚,仍是不寒而栗。 他這等精力旺盛之人,其實根本不必吃這種助興的藥。 他平素就有本事折騰到凌晨還精神奕奕,服了藥更是不得了,那晚翻過來覆過去壓她,后來仍是yuhuo難弭,撈來他從宮里尋摸來的避火圖冊,將她的雙腿架到他腰間,抱她抵墻。她被頂得暈頭轉腦,哭喊得嗓子都啞了。卻又怕掉下來,不敢踢騰,只能緊緊攀住他。于是兩人貼合更密,她兩團豐軟有意無意磨蹭著他堅實胸膛,惹來更猛烈的攻勢。偷眼一看,他吮咬紅櫻之際,竟還側頭觀著往來之勢。 顧云容臉都要燒起來。 她第二日確實沒能爬起來,雙腿軟得跟泥捏的一樣,腰更是一動就疼。而他竟是鬧了一夜,拂曉時神采奕奕,徑直沐浴了往春坊去。 她那時深刻體會到了兩人體能之間的巨大差距。他的手臂承受著她身體的大半重量,卻始終穩如山岳,甚至還能不時調整角度,牢牢護她。她翌日睜開一道眼縫看他,發現他竟是沒事人一樣。 桓澈看她雙頰與耳朵又紅起來,約略能猜到她想到了甚,撥過她腦袋,在她耳珠上咬了一下:“難道我往生不這般?” 顧云容腦袋埋得更低:“不記得了?!?/br> “那你方才不答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打今晚開始,我便與你講我幼時之事?!?/br> “容容似乎比我想的還要喜歡我,”他下巴抵在她肩頭,“我心甚慰?!?/br> 顧云容轉眸覷他一眼。 她提出那等要求,其實就是想看看他今生的經歷跟前世是否相符。 以及,補上她茫然不知的那空白一段。 萬壽圣節這日,顧云容頭一回以命婦的身份入宮朝賀。 她的妯娌眾多,每年也就這個時候才能聚齊。眾人還是她記憶里的樣子,但她一個都不敢輕忽。 女人們聚在一起,自然就將話茬繞到了子嗣上頭。依顧云容以往所見,這幾個媳婦每年碰頭的最大任務并非給公爹賀壽,而是匯報自家生育狀況。 每年俱是無果,實打實的顆粒無收。 貞元帝這兩年也急眼了,甚至給幾個身邊女人少的親王又添了幾個次妃,但總也不見成效。 形勢最為嚴峻的是太子那頭。倘若太子將來嗣位之后也沒兒子,多半得將榮王那個碩果僅存的兒子借去。 就沖著唯一的皇孫這個身份,榮王那個才六歲的庶子無論走到何處都是最打眼的,當初賜名時,還是貞元帝親自選字下旨給定的。 定的是劭字。 劭哥兒的生母呂氏雖只是側室,但歷年均是最出風頭的。 今年馮皇后照例在一應繁瑣儀程行罷,提起了子嗣之事。 以太子妃為首的眾媳婦不約而同低下頭去。顧云容倒無甚緊迫之感,畢竟她這才新婚燕爾。 馮皇后也是頭疼。她將劭哥兒叫上前,問他開蒙狀況云云,看他直往殿外脧,知他是巴著往外去,拍拍他肩背,喚來兩個宮人看護著,吩咐領他往宮后苑逛逛。 顧云容等人隨后也散去,攢三聚五閑談。 她不想在殿內枯坐著,起身往外行去時,卻被榮王妃擋了道。 榮王妃含笑與她客套片刻,竟是盛情邀約她坐下聚聊。 顧云容搖頭婉拒。 榮王妃跟沈碧梧是一路人,從前又交好,能安什么好心才怪。 榮王妃見她再三不肯,倒未作勉強,只笑道:“這新過門的弟妹竟是面皮這般薄。我就是瞧著弟妹生得仙女兒似的,喜歡得緊,又想著往后小叔也要往江南就藩,倒也是巧?!?/br> 顧云容心中靈犀一透。 榮王妃前世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亦且,從這一世來看,沈碧梧是早早就知道了自家的陳年爛賬的。 那前世亦應如此。沈碧梧在顧家眾人尚不明真相時必定及早籌謀,而榮王與太子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榮王妃又跟沈碧梧私交甚好…… 顧云容腦中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 她辭別眾人出殿,才走至配殿階下,就見劭哥兒一溜煙跑來。 男娃個頭與她相錯得多,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仰頭伸手,嚷著要她頭上的西洋珠。 顧云容發髻上插戴著一支雙珠梅花金釵,那珠子不是尋常海珠,而是舶來的西洋貨,宮中這幾年開始時興佩戴西洋珠,這孩子倒是識貨。 顧云容自然不可能應下,只哄他自去耍。 劭哥兒卻是不依。起先是攔住不讓她走,緊跟著竟是遽然躍起,一把抽掉了她那支釵。 顧云容一驚。因他抽拉過疾,發髻微亂。 若是平日倒也不太打緊,偏今日是萬壽圣節,她這般形容成何體統。 何況她最是厭惡熊孩子,她孩子將來要是敢皮,她一天打他三頓。 劭哥兒朝她扮個鬼臉,扯她釵上的珠子,奈何那釵質量過硬又兼他氣力不逮,未遂,一把摜到顧云容腳邊,惱道:“破玩意兒,還你!” 顧云容徹底怒了。 她擋住劭哥兒的去路,冷笑森森:“敢怕是沒人教過你規矩,你這副德性,可千萬別往前頭去,讓四方使節瞧見你這等皇孫,實是丟人現眼!” 劭哥兒素日皆是被眾星拱月一般捧著,何曾受過這等話,當下跳腳:“你算哪片地里的蔥,竟來教訓我!皇祖父都舍不得排揎我,我要帶你去見皇祖父!”言罷,竟當真指使身邊宮人去扭住顧云容。 宮人為難,勸哄小皇孫,但并無效用。 兩廂正相持不下,呂氏趕來,看兒子竟是嚎啕大哭,看了顧云容一眼,先去哄兒子。 這年頭養孩子不易,諸王之中實則也不是完全沒有旁的子嗣降生,只是俱沒能養住。莫說王府子嗣,就連宮中皇子,早殤也是常事。 因而呂氏將這個孩子看得眼珠子一樣金貴,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好容易將兒子哄得不掉金疙瘩了,呂氏舒口氣,卻見兒子指定顧云容,吵著鬧著要將顧云容押到御前理論。 呂氏問明狀況,又看顧云容不過一十幾歲的小姑娘,撫慰罷兒子,轉向顧云容:“王妃大人有大量,又是個大人家,何必跟個孩子斗氣?” 顧云容哂笑,呂氏不教訓她兒子,倒來教訓她? 她略挑眉:“呂次妃這話說得倒好似是我有錯在先。嬌子如殺子,呂次妃莫非不懂?” 呂氏這些年也得意慣了,連榮王妃也不放在眼里,又長顧云容十來歲,眼下覺著落了面子,氣得瞪眼漲面,當下跟顧云容爭論起來。 顧云容想尋處整發,沒工夫在此耗著,但呂氏竟是絆住她不讓走。 拉扯之間,呂氏一搡,顧云容忽而跌倒。 呂氏氣道:“王妃莫裝,我才使了多大力道……” “不如你來給孤裝一個瞧瞧?” 一道冷沉男聲驀地入耳,呂氏一僵回頭。 桓澈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將顧云容攙起,護在懷里,問了緣故,陰寒目光轉至劭哥兒身上,迫他道歉。 劭哥兒昂著頭匿到呂氏身后,不予理會。 桓澈命拏云上前,硬生生揮開呂氏等人,提起劭哥兒。 正此時,榮王趕至,覺著桓澈小題大做,兄弟兩個爭執不下,齊齊前去尋貞元帝。 貞元帝正跟群臣使節宴飲,聽鄭寶來說了此事,大為光火,起身離席,將眾人都召到了文昭閣。 貞元帝又讓眾人各說了一番起由,發覺口風不一,瞥了桓澈一眼,居然也未深究,徑命劭哥兒向顧云容施禮賠罪。 劭哥兒難以置信,慌忙看向父王。 榮王見兒子委屈得厲害,遽然跪伏:“父皇明鑒,哥兒自來敬愛父皇,不過一時淘氣,適才也已道歉,就莫再……” 桓澈即刻打斷:“二哥哪只耳朵聽見劭哥兒致歉了?二哥到時,他分明還橫得很?!?/br> 榮王痛心道:“七弟竟為著一樁小事與自己的親侄兒這般為難,為兄也是萬沒料到……虧得有人在我跟前提那件事,我還為七弟辯白,七弟眼下作為,卻著實……” 貞元帝攢眉:“跟你提何事?” 榮王似乎驚覺走口,囁嚅半日,虛笑著道無事,末了禁不住貞元帝怒喝,歉然看了眼桓澈,俯首道:“兒子聽聞,七弟……實則早在初次赴浙時便與佛郎機人暗結陰私,此番入京的佛郎機使團,也是得了七弟的授意北上……” 貞元帝面色霎時沉下。 桓澈眉目無波。 他看了近旁跪著的顧云容一眼,請求父親讓她先行平身。 貞元帝暗嗤,心道果然滿心想著自家媳婦,道了句“準了”。 顧云容謝恩起身,未站直身,卻是一陣暈眩,站立不穩,在桓澈肩上搭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