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正亂亂哄哄,忽聽內侍尖細的嗓音揚起:“萬歲鑾駕至!” 顧云容一時未能反應過來,皇帝怎來了? 貞元帝率眾縱馬而入,瞧見滿眼火光,大怒,厲聲命眾人免禮,只管作速滅火。 桓澈眉頭攢起。 他父親來得太巧了。 正此時,不知是誰喊了句“這是何人”,眾人紛紛看去。 但見躍動火光中,兩名宮女從起火的大殿內抬出一素衣女子。待將人放平于空地,那女子面容便露了出來。 桓澈一眼瞧見,一頓,面色微變,欲命握霧去將人拖走,但貞元帝也已經看了過來。 貞元帝僵立當場,愕然驚愣。 隨行內侍護衛皆是困惑,陛下素日喜怒不形于色,如眼下這般失態的時候,實在鮮有,遂也好奇看去。 內中有幾個隨侍貞元帝多年的老人兒,甫一瞧見那女子的面容,亦是驚得目瞪口呆。 這女子的面容,竟是和故去已久的端慎皇貴妃酈氏有七八分相似! 倒不是他們記性多好。宮中美人如云,來來去去不知凡幾,消隕個把都是常事,但如端慎皇貴妃那般的絕倫美人,實在世間難尋,見之不忘。 貞元帝當先大步上前,又低頭仔細端量片刻,越看越像,越像越看,竟是微微戰栗起來。 他忽然俯身將人抱起,著人尋醫。 顧云容回頭,見桓澈面上神色莫測,輕輕握住他的手,低喚他一聲。 桓澈回神,回握她一下,哂笑道:“容容沒見過母親,怕是沒瞧出來。那女子的容貌跟母親的頗為肖似,這是母親顯靈了,感念父親這些年招道士做法,轉世來見父親了?!?/br> 顧云容聽他字字譏諷,拍拍他:“不要緊,陛下明睿。何況……”她踮起腳尖,湊到他耳畔如此這般嘀咕幾句。 桓澈眸光幽微,深深看她一眼。 待到火勢平息,桓澈轉去見貞元帝。 他入得偏殿時,貞元帝正立在榻前看郎中給那女子診查。 守陵是個苦差事,此處沒有配給太醫,貞元帝也沒帶醫者,這郎中是日常給黃順瞧病的,眼下無法,便將他抓了來。 郎中說女子無甚大礙,就是身子弱,吸入了些許煙氣,昏迷而已。 桓澈等那郎中走了才道:“父皇可是打算將這女人帶回去?” 貞元帝眉頭深鎖:“這便是你與君父言語之態?顧家之事朕尚未說揭過,你竟又這般與朕說話,當真以為朕不會辦你么?” “兒子只是怕父皇被人蒙蔽,那女子又來歷不明。以父皇之明,也當知曉過于蹊蹺的事,必有貓膩?!被赋旱暤?。 他已經打探了,他父皇忽至,是因為鐘真人算出今日天壽山這頭有災,且應在玄清殿以北,天子親臨可解。 他父皇如今倒對這鐘真人有幾分信任,親臨也不足為怪。 貞元帝微微瞇眼,須臾,命桓澈退下。 桓澈回到玄清殿,顧云容問他如何,他道:“我觀父親神色,應是明知蹊蹺也要不管端的,將人帶回宮去了?!?/br> 顧云容心道,那你不是又多了個小媽,還是個跟親媽長得極像的小媽。 這關系似乎有些亂。 翌日,貞元帝親自前去查看了昨晚起火的大殿,看整體無礙,酈氏的神位又安然無恙,長舒口氣,命黃順仔細看護著,倘再出事端,提頭來見。 貞元帝又親祭了酈氏,這才吩咐起駕返程。 不出桓澈所料,貞元帝果真將那女人帶了去。 那女人入車輿之前還看了桓澈一眼,貞元帝與她說那是衡王,她仿佛出了一下神。 顧云容看桓澈沒留意到那女人在看他,還拽他一下讓他快看。 桓澈順她所言看去,見狀,臉色一黑,低斥她淘氣,上了馬車就往她臀上打了一下。 他打得極輕,更似是拍,顧云容霎時紅了臉。 她這么大的人,居然被打了屁股! 兩人隨駕綴后,一并折返。 回宮之后,貞元帝又命欽天監測算了殿宇走水之事,只是欽天監監正說此事繁瑣,需費些時日,遲遲未作回話。 三月初三上巳節這日,貞元帝攜太子、淮王、桓澈去西苑圍獵。 貞元帝帶回的那女子姓甄。顧云容不太清楚貞元帝身邊那群道官如何說的,總之甄氏回宮后便得封美人,此番她也跟隨在側。 顧云容與李琇云說話時,甄美人目光不時往顧云容身上掃,顧云容權作不見。 甄美人又移目遠望。 昔年太祖太宗俱是文治武功并隆,之后尚文蓋過了尚武,到了貞元帝這一代,又再申重武之風。 他非但以身作則,還大力栽培幾位皇子,因此無論太子還是諸王,騎射工夫皆十分了得。 又兼貞元帝年輕時倜儻風流,幾位皇子無一不是臨風玉樹。 高俊飄灑的男子一身颯颯騎裝,張弓挾矢,聚而縱馬射獵,極其惹目。 尤其是中間身著鴉青色曳撒的衡王。衡王氣度清冷,彎弓控馬時氣勢極強,縱著暗色亦不掩其踔絕風采。 甄美人又看了太子一眼,收回視線,與顧云容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太子見桓澈接連獵得兩只山雉,被貞元帝不住夸贊,也跟著笑贊了幾句。 心中卻冷笑,不論你打不打算老實去就藩,都不如早早剪除掉來得干凈!很快你就笑不出來了。 不一時,內侍來報,欽天監監正求見。 桓澈瞧見太子目中得色,視若無睹。 第五十九章 欽天監監正許璜上前一一拜畢,朝貞元帝道:“陛下先前命微臣所卜之事,已然得著了?!?/br> 貞元帝將手中弓矢交與內侍,示意許璜將手里的奏章拿與他看。 他之前吩咐許璜但凡有了結果便來報與他知道,不必非要遞呈通政司,再由通政司轉送這樣麻煩。 太子與兩個兄弟并未上前,只在馬背上騁目瞧著。 淮王看兩人均不語,故意道:“不知許監正是否來稟走水之事的?!?/br> 太子接話道:“倘能查到根由,也算是還了七弟一個交代?!庇粥皣@一息,“想來也是堪嗟,酈娘娘去得早,今年忌辰又逢著這等事。幸而七弟至孝,親往祭奠,否則底下那群奴婢還不定將事情辦成什么樣子?!?/br> 桓澈不語,面上波瀾不興。 貞元帝展開許璜的奏疏之后,盯著看了許久。 太子看貞元帝遲遲沒有反應,心下不安,熬不住,打馬上前,問貞元帝出了何事。 貞元帝抬頭看他一眼。 太子心里一咯噔,不知為甚,總覺得他父親那一眼透著些詭異。 顧云容往貞元帝那邊瞥了一眼。 欽天監除卻觀測天象、頒行歷法的重任之外,平素做的最多的其實卜卦看風水?;适易谟H、勛貴外戚建屋擇塋、紅白大事,基本都要找欽天監卜算一番。 貞元帝身邊雖有不少道士,但許璜任監正多年,他對其器重非常,凡有災異,必命一看。 貞元帝掃了許璜幾眼,將奏疏遞給鄭寶,讓他姑且收著。 貞元帝又就著那卦象問了許璜半日,許璜敷陳畢,貞元帝便命其姑且退下。 許璜走后,貞元帝轉眼看向太子:“邇來政務冗繁,朕對你看顧不及。前日朕問了東宮幾個侍講,深覺你近日于課業上頭多有荒疏。開春之后鬧了幾場災,上月又出了走水之事,朕看是你德行有虧?!?/br> 太子一怔。 這事怎么繞著繞著繞到他身上了? 貞元帝面色冷下來:“這回走水的是皇貴妃的享殿,已是天假示警,倘不思過,下回豈不是就要輪到外廷三大殿?” 太子尚摸不著頭腦時,貞元帝已道:“你明日便往齋宮去,齋沐一月,修德省身,思過求進。朕會著人前往檢視,倘你不盡心,便留在齋宮莫回了?!?/br> 貞元帝色厲聲高,顧云容雖不在近前,但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貞元帝所言齋宮指的是天壇西壇內的那處,素日是皇帝祭天祀地之前的齋戒之所。 太子被皇帝當眾斥責,且緣故不明,心中不忿,卻又硬生生憋著不敢表露,更不敢質疑他父親的決定。 那是君父,說什么便是什么,誰敢說君父的不是? 可他父皇為何朝他發難?難道不該是整治桓澈?莫非桓澈買通了許璜? 他又暗暗掃向甄美人。 甄美人恰被貞元帝叫上前,卻好似根本未瞧見太子的眼風。 貞元帝突掃向她,問她是否認為他的處置公允。 太子心中再度燃起希冀。萬壽圣節在即,他若當真去往齋宮修德,他那幫兄弟來京聽說了,暗地里還不定如何笑他。 再者說,他可不想離宮一月。 在太子滿懷期待的暗中注目下,甄美人啟唇:“陛下英明神武,萬事但為社稷,妾以為然?!?/br> 此刻上前的桓澈與淮王也聽見了甄美人的話,俱是暗生訝異,尤其桓澈。 桓澈陰冷的目光自甄美人身上掠過。 這女人顯然是被有心人放進享殿的,他父親不會連這個都想不到,但還是將人帶了回來。 沈家雖倒了,但先前引薦的那個鐘道官卻還鎮日出入宮禁。那鐘道官稱甄氏是甚天女,是他父親虔心修道多年,感動三天十地,這便將甄氏送至御前伴駕。 他父親竟然信了。 他不管他父親是真信了還是自欺欺人,總歸這個女人就是個禍患,他原預備今日趁著她與太子勾結,一并將她除掉,但目下觀之,她好似比他想得有心機。 他轉眸望見太子那險些掩藏不住的震驚與惱恨,揣度低估這個女人不止是他,約莫還有太子。 甄美人眼角余光朝桓澈處一滑,又收回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