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也不知父皇是否后悔了當年的決定,眼下這怕是又動了讓桓澈取而代之的心思? 顧云容回府之后,聽聞皇帝又將顧同甫夫婦兩個宣至御前,不知說了甚。之后皇帝也未再因此事宣召過她與桓澈。 東廠那邊查到的東西應當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不論皇帝信與不信,眼下瞧著應是暫時無事了。 酈氏的忌辰在二月中。 國朝定例,唯皇后之神牌可升祔太廟,宮中奉先殿供奉的也僅是國朝歷代帝后之神位,因此桓澈若想為酈氏祭奠,必須去天壽山謁陵。 天壽山地處昌平州,乃皇陵所在之地,歷代帝王后妃皆葬于此。 昌平州處京城正北,兩廂相去不算近,因而顧云容與桓澈提前五日出發,黎明時分便離了王府啟程上路。 顧云容想起李琇云那番話,揣度著太子會否雇人在半道截殺他們。 “莫要胡思亂想,”桓澈倏然出聲,“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出事?!?/br> 顧云容遞與他一個洗凈的桃子:“曉得你厲害,我就是在想,東宮那頭打的什么主意?!?/br> 桓澈不接,竟是低頭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 顧云容頓了頓,無法,握桃在手,一口一口喂他。 “管他打的甚主意,”桓澈道,“他若是聰明的話就該安安生生的。一次兩次生事父皇忍著,回數多了,便是自掘墳墓?!?/br> 兩人到地方時,已是初更。 守陵太監黃順一早便得了信兒,率眾遠遠來迎。 天壽山是皇室宗親常來之處,皇帝與皇太后也會三不五時前來謁陵,故此除卻山陵地宮外,另設有供貴人寢息的樓闕殿宇。 顧云容與桓澈被一路引至玄清殿。 黃順知衡王凡在京中,每歲此時必來祭掃,這便循例將這一年以來對端慎皇貴妃一應供饗的增益、廟殿的修葺簡單稟了,以顯自家盡心。 桓澈不發一言地聽著。 顧云容發現他自到了天壽山地界,話便格外少。 待黃順退下,桓澈與顧云容說他要出去走走,讓她先去歇息。 顧云容卻道:“我在馬車里已補眠半路了,眼下不困,不如隨你一道?!?/br> 她看他緘默不語,頓一下:“阿澈若想獨自散心便自去,我在殿內為婆母抄疏?!?/br> 少頃的靜默,桓澈伸手挽她:“一道去吧?!?/br> 仍在二月里頭,又處山中,夜風凜凜。 桓澈提了一盞琉璃風燈,與顧云容一前一后彳亍林巒。 顧云容估摸他應是想起了些陳年往事,輕聲安撫。 桓澈感受到她軟嫩的手反握住他的手,低頭。 她的手比他的小了一圈不止,抓他手時,只能蜷握住五根手指。 他的手微冷,她的卻溫熱,輕輕包覆,有脈脈的暖流度來。 桓澈忽笑:“待到給母親進香之時,我定要說一說我娶了媳婦的事。母親走前最怕無人照拂我,眼下知我得與意中人結為連理,想是會含笑九泉?!?/br> 顧云容緊抿唇。 酈氏去時,桓澈尚幼,皇帝又不可能親自養兒子,這種狀況下,桓澈多半是會被送到某個高分位的宮妃亦或皇后身邊扶育,無論哪一種都是酈氏不愿見的。 顧云容覺得小桓澈若真是落到后娘手里,能否活著長大都是個問題。貞元帝約莫也是想到了這一層,末了將小桓澈托付給了孫太后。 顧云容看看左右無人,踮起腳尖,引身舒臂,勾住他的脖頸。 “多難多舛,這表明阿澈是天選之人,他日必成大事?!彼谒系?。 熱氣氤氳,語軟聲柔。 桓澈單手擁住她,道:“容容就不怕我成大事之后變心?” 顧云容“唔”了一聲:“這倒也是。那咱們還是隱遁桃源好了,你扛鋤頭下地,我就在家中做了飯菜,往地頭給你送?!?/br> 兩人喁喁私語之間,驟聞一陣轟隆巨響。 循聲望去,但見黧黑夜色里,電光裂空,驚雷乍起。 看來是將雨之勢。 桓澈為顧云容系緊披風,原路折返。 兩人前腳才到玄清殿,外頭后腳便飄起了雨。 原以為不過是早春陣雨,誰知外頭雨勢竟是愈來愈大,雷鳴電閃,漸成瓢潑之勢。 顧云容隔著半開的窗扉往外望了一回,有些擔心,若這幾日多來幾場,他們說不得就要滯留在此了。 桓澈從身后抱住她:“早些歇息,打雷下雨這等事咱們也管不著,到得停時自然就停了?!?/br> 顧云容倚靠在他懷中,仰頭道:“我忽然覺著在山中住著也頗有些意趣?!?/br> 桓澈捏她鼻尖:“那是好吃好喝好住處伺候著,真讓你去住草屋寒窯,看你還想不想住山里?!?/br> 正此時,黃順趨步過來,見有半扇窗戶未掩上,一面自道伺候不周,一面闔上窗扇。 顧云容從桓澈懷里起身,攢眉道:“黃公公不必多此一舉,這窗戶是我有意開著的,我就喜歡雨天開窗賞景,重打開?!?/br> 黃順手上一頓,看衡王冷眼盯著他,知是讓他照著王妃的話做,賠笑自罵幾句,又利利索索地將那半扇窗牖重新打開。 心中卻道,這王妃怕是恃寵而驕,盡胡鬧,衡王真是把她慣得不成樣子,大雨夜還由著她開著窗,也不嫌冷。 但誰讓這位王妃生得仙姿佚貌,這等尤物且要心肝寶貝一樣捧著疼著,他要是衡王,敢怕要夜夜耽溺云雨歡會,非死在這美人身上不可。 黃順又偷眼瞄了眼顧云容,行禮退下。 黃順走后,顧云容暗舒口氣。 桓澈留意到黃順走前偷覷了顧云容一眼,眸光暗沉。 他打橫抱起顧云容,將人放到床畔,順勢壓下。 “我明日起要沐浴齋戒三日,”他攬住她的腰,“晚來要跟你分房睡,你別太想我?!?/br> 顧云容笑得眉目彎彎:“你自睡你的,剛好我快來月信了,能睡個安穩覺?!?/br> 桓澈驀地咬她耳朵一口:“果真是個小沒良心的?!?/br> 三日后,到了祭奠的正日子。 桓澈齋戒期間又下了幾回雨,顧云容覺得他們的歸期沒準兒真要往后推了。 桓澈祭拜訖,顧云容也依樣上前進禮上香。 顧云容對于這個未曾真正見過面的婆婆印象極好,又兼愛屋及烏,遂分外虔敬。 她將自己這幾日抄的經疏在神牌前焚了,退回桓澈身側。 禮畢,桓澈偕顧云容退到殿外。 問了路況,桓澈決定濡滯一日,旋轉去更衣。 午膳后,桓澈吩咐備下紙筆,坐到偏殿內練字。 顧云容端著幾樣細巧果子進來,在他對面落座,揚聲道:“殿下怎想起練字了?” “我一日不就藩,功課就一日不能停?;首哟喝绽咳站氁话僮?,我得把這幾日的字補上?!?/br> 顧云容瞥見殿門口一抹豆綠身影一閃,進來一粉面桃腮的宮女,低頭紅臉捧著個托盤進來奉茶。 她盈盈行禮下拜時,顫聲柔氣,故作嬌態,目光暗暗往桓澈身上瞟。 桓澈停筆抬眼,看她少頃,忽道:“你想留下來伺候么?” 那宮女一怔,驚而狂喜,忙叩頭:“奴婢想!多謝王爺隆恩!” 桓澈對上顧云容那恨不能殺人的目光,目露笑意,又轉向那宮女:“那便留下吧,王妃那頭正好帶的下人少。不過王妃這幾日正逢著小日子,情緒波動較大,瞧你不順眼賞你一頓板子也是有的,打死不論?!?/br> 那宮女臉色一白。 哪個要來伺候王妃,她以為衡王說的是讓她留在他身邊伺候。 顧云容陰著臉看過來,那宮女以為王妃這就要使人打她,慟哭叩首,求饒不住。 顧云容冷聲吐出個“滾”字,宮女如蒙大赦,連滾帶爬退出去。 “對我方才的表現可還滿意?”桓澈傾身看顧云容。 顧云容托腮:“她生得不如我,你瞧不上也正常?!?/br> 桓澈道:“你這樣想也沒錯,容貌不及你的我都瞧不上。而在我看來,這世上你的容貌最美,所以除你之外,我旁的都看不上?!?/br> 顧云容輕嗤:“花言巧語?!?/br> “女人果真心口不一,男人笨嘴拙舌就被嫌棄不會說話,男人夸揚贊美,分明聽來心里竊喜,卻又說是花言巧語?!?/br> 顧云容斜他一眼,壓低聲音:“別貧,咱們最遲后日就走了?!?/br> 桓澈知顧云容是忐忑于太子那頭,仍舊走筆:“急也沒用。不過不論如何,我都會……”都會給太子一份回禮,只是眼下尚不是時候。 晚間,顧云容睡得正熟,忽聞一陣巨大的擾攘自外間傳來。 她驀地驚醒,坐起一看,身側已沒了桓澈。 她披衣趿鞋,略整了儀容,推門一看,外頭已亂作一團。 宮人內侍往來如梭,奔命一樣慌張疾走,手中拎著木桶水盆等物,齊齊往北面涌去。 顧云容隨意抓了個宮人詢問出了何事,那宮人揩了一把汗,惶遽道:“稟王妃,北面大殿走水了!” 顧云容一驚。 酈氏的神牌就在那邊供著! 她轉過幾道回廊,果見北面殿宇火光閃動,但瞧著火勢不甚大,約莫是發現得及時。 她一眼就瞧見了立在殿前空地上的桓澈,疾步上前。 “再遲片刻,這場火怕是連母親的神位都要毀了,”桓澈面對著熱浪火光,眼神卻越加冷銳似冰,“我已著拏云去查起火緣由了?!?/br> 顧云容面色微沉。 眼下剛開春,天干物燥,大殿整體又是以木質為主,若說是意外其實也可講得通,但怎就這么巧,偏偏就在酈氏忌辰當日夜里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