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兩廂有青馬竹馬之緣,卻無夫妻之份。 謝景聞聲轉頭,起身敘禮。 天寒,顧云容內著紫絨襖裙,外穿毛絨豐厚的雪貂大氅,迤邐徐行雪地,更顯她芙蓉面皓如霜雪,眉眼勝畫,窈姿曼態。 她微屈身朝他道了萬福,問他叫她前來所為何事。 謝景恍神須臾,淡聲道:“表妹即刻就是親王妃,我受不起表妹的禮?!?/br> 他說罷又是一頓,他這話說得仿似透著一股酸氣。 “將表妹叫來,是想與表妹說,怡姐兒的婚期就定在明年正月二十,我今次過來,也是來敬奉請帖的?!?/br> 謝景看向她:“她讓我冒昧一問,屆時可能撥冗,前來吃一杯喜酒?!?/br> 顧云容知道謝怡也是婚期在即,這陣子都被楊氏拘在家中待嫁,沒能來尋她。 她認真想了一想,道:“我盡量去?;楹笫码m繁,但二十那日應當能空出來?!?/br> 她又讓謝景代她向謝怡轉達她恭賀新婚之意,便問謝景還有何事。 謝景不語。 他緘默得太久,以至于顧嘉彥都禁不住低聲提醒。 謝景仍是悶聲。 顧嘉彥見狀,讓顧云容暫回。 顧云容才回身,謝景遽然一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她骨架嬌小,又瘦俏,即便隔著厚衣皮裘,依舊能感受到她手臂的纖細。 謝景瞬時憶起過往種種,幾是咬牙切齒道:“兜兜你實與我說,你究竟是何時與衡王相識的?為何當初你我才解了婚約,你就與他四處巡游?” 顧嘉彥唬了一跳,忙去扯拉謝景。 謝景心下悲憤,氣力頗大,顧嘉彥急得寒風中冒汗,低聲與他解釋當年狀況。 謝景不信,雙目赤紅:“那他緣何要帶上你,只帶表兄莫非不成?” 顧云容也沒法答他。這個問題她當年不懂,現在也不懂。 顧嘉彥眼看著謝景陷于失控,情急之下附耳跟謝景低語幾句。 謝景一頓,須臾,松開手。 顧云容舒口氣,摸摸因拉扯掙扎疼痛麻木的手臂,抬眼掃了垂眸不言的謝景,忖量一回不知說甚,遂作辭離去。 謝景稍稍平復,坐回亭內爐旁。 顧嘉彥驚魂未定。這事要是被他爹娘知道,等他考罷明年春闈,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謝景目光定在遠處枝頭的薄雪上。 顧嘉彥適才與他說,他不顧慮己身也要想想自家父母姊妹,衡王看顧云容看得緊,倘知曉他今日之舉,恐會報復。 謝景想起顧云容先前問他是否作梗于顧同甫那件事,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不用問,將此事捅到她面前的人必是衡王。 眨眼間便至正旦。 除夕之后,日子仿似過得尤快。大年初五這日,顧家上下忙得人仰馬翻。 親迎日雖在明日,但實則前頭兩三個月已開始走儀程。如今納徵、發冊、鋪房、醮戒等禮節俱已過訖,納徵禮物、發冊禮物、催妝禮物等禮也先后送至顧家,只差親迎。 轉日初六,桓澈于承天門受命訖,轉來顧家接親。顧云容翟衣翟冠,由女官導引,與桓澈行罷諸禮,又乘鳳轎隨桓澈回到承天門過禮。 禮畢,往奉先殿行廟見禮。 廟見禮成,又偕赴王府,行合巹諸禮。 既成,新人入洞房。 待到撒帳、唱祝畢,打發眾人喜錢出來,室內方消停。 顧云容知今日儀程已走畢,忙吩咐秋棠與春砂將她腦袋上的東西都拆了。 徐氏選來選去,最后還是在陪嫁丫鬟里加了這兩個進來。 兩人起先不敢,然顧云容再三堅持,又思及王爺出去前交代好生侍應,這便給顧云容卸了翟冠釵環,又拿篦子給她通了發。 顧云容將身上吉服也一并除了,換上家常衣裳,頓覺渾身松泛,一頭倒入帳中,卻又被花生棗子等硌著,咧咧嘴,隨手一拂,騰出一小片空處,癱倒在床。 從旨意頒下那日至今,婚禮章程過了四個月,還不算完,明日還要入宮朝見帝后,后日還有盥饋禮,再后頭還有三朝回門…… 顧云容內心哀嚎。 她又餓又困,闔上眼掙扎片刻,終是沒爬起來吃東西,交代殿下來了叫醒她,迷迷糊糊沉入夢鄉。 初更時分,賓朋漸散。 桓澈拓門而入,轉過須彌座紫檀透雕花鳥屏,入目就見顧云容窩在一堆花生桂圓里面擁被而眠。 秋棠等人驚而見禮,欲去喚顧云容,卻被桓澈揮退。 待屋內只余他二人,他近前細觀。 他出身皇室,見過美人無數,顧云容可稱個中魁首。 她側對他,粉唇微嘟,卷睫飛翹,如瀑青絲流瀉枕被,羅緞闊袖上翻一截,露出一只玉雪嬌潤的纖纖柔荑。 滿室春暖,她睡得酡顏如醉,如綻桃花,引人采擷。 桓澈放輕呼吸。 他平日不愛飲酒,今日被淮王并幾個宗室世家子弟按著灌酒,鬧鬧哄哄,推辭不過,以為要扶墻回房,誰知出來時竟只是感到些微頭暈,始覺自己原來如此海量。 他坐到床畔,想了一想,握住她的手,俯身親吻她臉頰。 觸之如溫玉似嬌蕊,既軟且香。 原只預備親一下就喚醒她,誰知愈吻愈迷醉,鼻間滿是她身上香澤氣息,激得酒意上涌,渾身燥熱,索性就勢壓倒,解她衣衫。 顧云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曠野上漫步采花,忽有一只大貓撲入她懷中,她不慎跌躺到長絨毯一般柔軟的草地上。那只貓不住在她身上蹭,又舔她面頸,拿爪子扒拉她,似求撫慰。 她被蹭到頸上癢癢rou,笑著躲,又舒手抱貓,慢慢順毛。 那貓卻好似越撫越大,末了生生壓在她身,沉得她胸口憋悶。 她在貓腦袋上拍了一下,嘀咕了句“乖乖下去”,側手推貓。 大貓非但穩如泰山,還低低咕嚕了一聲,竟是伸爪來扒她衣裳。 顧云容一驚,合著還是一只色胚子,奮力起身之際,驀然醒來。 四目交對。 一個滿目幽光,一個滿面懵相。 桓澈適才親吻之際,但見她一面笑一面躲,又主動張臂擁住他,一下下輕撫他脊背。 還叫他乖乖。 一瞬的受寵若驚后,他意識到她是在做夢,卻也因著她的舉動受到了鼓舞,完全壓她在身下,扯她衣衫。 顧云容反應過來,面紅耳赤。 她聞見他身上酒氣,又看他面有紅暈,要起身去給他端醒酒湯,又問他可要沐浴。 桓澈一把按住她:“你再抱抱摸摸我?!?/br> 顧云容覺著他可能真是有些醉了,拍拍他:“你先松開我,不然我不抱也不摸?!?/br> “我一松手你就走了?!?/br> 顧云容聞言,心中忽然又酸又軟,飛快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吻,輕咬耳朵:“我不走?!?/br> 他身子僵了一下,暖香熱息里,頭又開始暈乎。 “你乖乖躺著,一會兒喝一碗醒酒湯,不然第二日起來頭疼?!?/br> 他聽她這般說罷,緩緩躺回枕上。 等他被她看顧著喝了醒酒湯,歇息片時,頭暈稍減,提出去后頭園子里賞梅。 顧云容也知王府花園里有一片梅林,眼下還在花期。 兩人簡單拾掇,捧著袖爐出了暖閣。 路上,顧云容問他怎就忽然起意要去賞梅。 他側首看她:“我今日檢視府邸時,見梅花開得正好。雖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我方才驀地想,燈下雪中的梅花大約別有一番韻致,這便想與你踏雪尋梅去?!?/br> “你看,”他猛地湊到她耳畔呵氣,驚得她一縮,“旁人都是一進洞房就辦事,我們是看了花兒再辦事,是不是顯得雅趣絕俗,與眾迥異?” 他看她紅著耳朵低頭不語,止步,一手半攬她,一手撥弄她貂裘上柔順的皮毛:“怎不說話?你覺著這主意不好?那不如我們一邊看花兒一邊辦事?” 顧云容深深埋首。 真是什么都敢說,大冷的天,他也不怕凍住…… 桓澈帶了把剪刀過來,到了梅林,與顧云容一道剪了幾截梅枝,預備回去插瓶。 兩人又逛游一圈,方欲回去,忽聞一道震天響的尖嘯。 桓澈心弦一繃,倏地沖來擋在顧云容身前。 兩人都如臨大敵,誰知循聲抬頭一看,竟是一朵煙花升空。 桓澈嘴角輕扯。 顧云容吁口氣,正要拉他回還,卻見又一朵煙花盤繞破空,緊接著,嘯聲勾連成片,此起彼伏,震耳欲聾,兩人對語幾乎不能聞聲。 顧云容仔細一看,發覺那煙花華美爛漫,一時倒駐足仰觀起來。 那焰火接連不止,花樣多變,一時是瓊花仙臺,一時是宮闕樓閣,一時是村坊社鼓,嵯峨壯觀,惟妙惟肖。 甚至還有五鬼鬧判、十面埋伏的巨幅場面,幾乎覆蓋整個街巷的上空。 上一幅煙消光隕,下一幅立時騰補,俯仰之間,仿佛置身光怪陸離的夢境。 顧云容嘆為觀止,她頭一回看到這樣壯觀的焰火。 桓澈也不急著走。煙花還在次第升空時,他仔細留意了燃放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