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她咬牙忍了。 古圍棋多白先黑后,座子之前,他便讓她執白先下,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認了。 她下得竭盡全力,他下得漫不經心。 她知道自己會輸,但萬沒想到輸得那么慘,尚未進入中盤,已經不剩幾個活棋。 初戰告敗,她不屈不撓地鉆研了半月,又去找他對弈。 他打量她幾眼,應下。 接連三局慘敗。 他幾乎是炫技一樣的下法,根本不給她任何活路。 “臭棋簍子就要認,”他斜簽著身子看她,“往后別總來找我下棋,我怕你哭?!?/br> 他這般張狂挑釁的話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央他授她棋藝。 他起先不應,只道沒工夫,隨后思量片時,道:“欲拜我為師的不知凡幾,但我一個徒弟也沒收。你讓我教你也成,但你要應我一樁事,權作束脩?!?/br> 她覺著他也不會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點頭。 他起身,片刻暫離,待到回返,手上多了一本冊子。 “你跟我試試這里面的姿勢,”他將冊子翻開示與她看,“我便教你?!?/br> 她定睛一看,瞪大眼睛。 那是一本春宮畫,僅他示與她看的第一頁便是一對赤身男女同坐秋千上,女伏男身,迎面相對,男握繩索,女擁男頸,上下搖蕩的畫面。 她看得一抖。 “放心,不會讓你摔下來的——你不肯應也無妨,教棋之事便作罷?!?/br> 她攥著衣袖天人交戰半日,拿過那圖冊大致翻看了一遍,深覺自己從前見識少,那里面竟然還有馬震。 她一直以為馬震只是個傳說。 她糾結許久,終究還是應了。 后來因著種種緣由,里面的許多姿勢其實都未曾施行,包括看了便令她心驚rou跳的馬震。 但他倒是踐諾,教了她小半年的棋。 教歸教,他與她對弈時仍舊從不讓她,于是她從未贏過他。 有一回她輸紅了眼,問他棋藝完全在她之上,又是她夫君,怎就不能讓她一下,好歹讓她贏一局。 他一面座子一面道:“我與你下棋從不盡全力,已是在讓你。況,我如今讓了你,你以為自己已經學有所成,精進之心便會有所松懈。你雖從未勝我,但能與我對弈的時候已經越來越長,輸子也在減少,你該高興?!?/br> 她當時咬牙暗想,他從前果然是實力單身,活該打光棍! 但也拜他所賜,她棋藝精進迅猛,在府內被他碾壓,出了王府便大殺四方,就連以才名著稱的英國公家出來的姑娘傅璧也不能勝她,總算小有成就。 顧云容回憶之際,已經有幾個姑娘上去毛遂自薦。 她原不想理會這等事,但腦中驀地靈光一現,記起一事來。 踟躕少頃,她也上得前去。 那宮人一點,發現統共來了八個姑娘,作難之下,領著她們去稟了馮皇后。 馮皇后知這關乎國朝顏面,也不敢做主,親領她們至華蓋殿旁的配殿。 貞元帝恰來此更衣,命司禮監掌印鄭寶將狀況與眾人說了,當下便有五人畏戰退出。 貞元帝打量了留下的三人,見有小兒子看上的那位姑娘,嘴角溢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 在將隨內侍出殿時,顧云容遽然恭行一禮:“陛下,倘妾能贏,陛下可否應允一件事?” 鄭寶皺眉,正要責她無狀,貞元帝卻是擺擺手,悅色道:“直言?!?/br> 橫豎不久就是自家兒媳婦了。 顧云容內心有些畏懼貞元帝,神色拘謹:“妾想請陛下恩準妾去一趟朝天宮?!?/br> 第五十章 貞元帝反問:“你亦喜道法?” 朝天宮乃前朝宣宗皇帝所建道觀,其制多仿南京朝天宮,素日前往進香者皆皇室宗親,不對他人開放。 顧云容只能道是,表示久仰朝天宮大名,想親往一觀。 貞元帝稍作思慮,應下,又道:“你若能贏,朕不僅安排你去朝天宮,還要重重賞你?!?/br> 顧云容垂首謝恩。 她去朝天宮,自然是想故地重游。她一早就想去看看前世的這個殞命之地,但爭奈身份不及,讓桓澈領著去又過于扎眼,這便想到了借著此番,跟皇帝要一句話。 顧云容以為是要用什么法子決定出戰人選,她方才那番話,也是想告訴皇帝她有把握,以免自己被剔出去。 卻不曾想,原是三人都要去。 那位公主的口氣頗大,揚言國朝這邊能來幾個來幾個,她悉數奉陪。 顧云容被安排在最后下場,她前面一個就是傅璧。 傅璧頗自若,飲茶之間還與她微笑閑話,倒也沒什么架子。顧云容覺得這姑娘比聶歆之流強得多,聶歆那種反像土財主。 桓澈聽聞迎戰倭國公主的閨秀里竟有顧云容,略有訝異,旋又猜到顧云容應當是打著什么算盤的。 迎戰兩個武士的分別是榮王與桓澈。 三局兩勝制,桓澈這邊很快連勝兩局,半分喘息之機也沒給對方留,還棋頭時,對方的臉色都是青的,直欲掀了棋枰。 桓澈順道去圍觀榮王那一桌。榮王上一盤惜敗,這一局尚膠著在中盤。 桓澈見榮王不住皺眉,額角甚至沁了汗,心中冷笑。 榮王怕是跟太子計議好了,勝出之后,跟父皇要甚好處?;仡^若是輸了,不僅籌謀落空,臉也沒處擱。 榮王眼角瞥見桓澈立在一旁,直磨后槽牙。 說來氣人,他這個弟弟jian狡便罷了,連棋藝也踔絕。 他這一局若是輸了,丟的可不僅是他的臉。他雖不喜這個七弟,但此刻倒想暗求襄助,想問問他下一步走哪兒好…… 然而抹不開面子。 榮王心中哀嚎之際,大友寧光已經勝了一人。 大友寧光是大友隆盛的掌珠,此番隨使團前來叫戰的便是她。 中間休憩時,大友寧光欲往華蓋殿去,卻被宮人阻攔,道內中君臣與各國使團俱在,她需作回避。 大友寧光也習漢語漢字,但倭國與國朝典范有別,在她的國度,公卿諸侯會面時,妻兒都是要待侍一旁的,正跟國朝的回避成規相反。 她看實是進不去,悻悻而歸。 傅璧這一輪扳回一局,但勝得頗險。 傅璧回來時,面色尚有些蒼白。她拉住顧云容,低聲道:“云容小心些,不可輕敵,那公主頗有些本事。棋雖自我朝傳入,卻不曾想倭國人倒是鉆研得通透?!?/br> 顧云容點頭。 距第三輪開始還有半刻鐘時,大友寧光正一面驚嘆天朝點心茶果之精致,一面品嘗,忽聽殿門開啟的響動。 回頭一看,立時起身。 “館樣怎來了?”大友寧光興奮之下,張口便是倭語。 宗承則以漢語道:“來觀棋?!?/br> 大友寧光正待再跟宗承搭話,便見自己這一輪的對手來了。 她的目光在顧云容身上掠了掠,暗道這個比前兩個更要貌美,只不知是否中看不中用。 雙方各自落座后,宗承便徑直站到了顧云容一側。 大友寧光與顧云容齊齊看向宗承。 大友寧光立起,以倭語道:“宗殿為何不立于我處?” 宗承聽她呼他宗殿,淡然道:“我乃天朝子民,立于此處天經地義?!?/br> 大友寧光攥緊手。 正此時,殿門再度開啟,竟是兩國各來了人。 倭國這邊來的是以妙信和尚為首的幾個使臣,而國朝這邊來的則是幾位親王。 顧云容瞬覺壓力巨大。 她萬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為國出戰。 前面一勝一負,她若不能扭轉局勢,她自己都覺得對不住祖國母親。 博弈之處設在文昭閣,瓊樓玉宇,殿闊廊深,可納百人,因此到場人雖多,但并不顯擁擠。 桓澈一到,便立至顧云容另一側。 與宗承一左一右,門神一樣。 妙信和尚也忙挑了一人,兩人各立大友寧光左右。 大友寧光望了對面一眼,問了顧云容名姓,隨即自報家門。 “你喚我光姬便可?!贝笥褜幑庥貌淮蠹兪斓臐h語道。 顧云容一愣,咣嘰? 隨即反應過來,這是一種簡略稱法,提取公主名字內中一字與姬合用。 大友寧光見宗承凝神看顧云容落子,平素波瀾不興的面上竟是神色幾變。瞬時心浮氣躁,不消片時便輸了。 等妙信和尚俯身硬著頭皮與她說可以回去了,她才發現自己竟已輸了棋。 大友寧光不忿,在國朝眾人歡呼稱快將要散去時,又提出三局兩勝。 桓澈見大友寧光竟有耍賴之勢,本要使人將她帶出去,但行三的崇王忽道:“就應了她又何妨?難不成還怕了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