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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家貴妻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桓澈將案卷摞到一旁,另取紙筆,開始作圖。

    他今日去田間做了勘察,發現南方這邊的地形于國朝軍士而言是巨大的恚礙。國朝兵士以二十五人為一伍協同作戰,交戰時一伍即一個小陣至少要占二分田地那么大的地兒,而南方遍地稻田、水塘、洼地,國朝南方沿海從前太平日久,陣型俱是針對北方作戰的。以現今固有的編制在這樣破碎的水網地帶上作戰,便顯得笨拙臃腫,根本不可能施展開。

    倭寇相對就靈活得多,單人作戰又剽悍異常,國朝這方相形見絀。又兼倭刀劈砍威力巨大,還有佛郎機人供應的新式火器,這仗極難打贏。

    這是他抵浙這些時日里藉由不同門路掌握的。除此之外,還有艦載火力不足、北方的銅鐵鎧甲在江南易生銹報廢等問題。而這些事原本應當一五一十地遞呈上去商議解決,但卻鮮見于奏疏。

    然而若僅因這些,便把仗打到那個腌臜份兒上,也是絕無可能的。國朝勢大財盛,人力物力遠超彈丸之地來的倭寇,能接連敗績,顯然是出了賣國的內鬼,而這內鬼非止一人。

    父皇顯然也是想到了這條,并對這群內鬼的后臺有所揣測。適逢父皇惱了內閣那位,欲清洗朝堂,這便著他來拔除這群吸血蟲。

    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內患不除,御辱難就。

    桓澈看著自己草擬出的陣型圖,又在上頭勾畫了幾下。

    從今日演練來看,一伍人數應減到十人左右為宜,亦且所持兵器不能只是手弩短刀。

    他伏案思慮半日,在紙上畫了五六個陣型排布。時至戌牌時候,困倦涌上,他便擱了筆轉去安置。

    他昨晚幾乎一宿未眠,今日在馬車上也只是閉目養神片刻,而今實是乏了。

    在拔步床上躺定,他疲累闔眼,企望自己一夜無夢。

    顧云容跟謝景談了半晌,卻始終無果。

    她向謝景表達了兩點,一是他父母已開始看不上顧家,她嫁過去必無寧日;二是她仍舊無法喜歡上他。

    謝景沉默得太久,久到顧云容都險些以為他神游天外去了。等他終于站起身,顧云容以為他是終于明了了她的意思,這是要作辭了,誰知道謝景提出要跟她出去走走。

    顧家左近有一片林塘,謝景欲就近往那邊去。顧云容約略能猜到謝景的心思,為讓他及早死心,她點頭答應,但提出讓兄長顧嘉彥與丫鬟秋棠隨同。

    謝景雖想與顧云容獨處,但也知如今兩人已不是未婚夫妻,又已是這個時辰,顧云容不可能答應與他單獨出行,便只好應下。

    春夏之交的江南夜色靈秀安謐,四面螢火點點,花竹掩映,琤琤水聲輕緩入耳,反添闃然。

    顧云容呼吸著清潤水汽,一面聽謝景輕聲慢語,一面梳理思緒。

    她曾試著與謝景相處。她頭先以為時日久了她就能對謝景生出情意來,但經年累月之后她發現,她對謝景始終無法萌生男女之情。

    并非所有人都能日久生情,她對謝景便是如此。同理,桓澈對她應也是如此。

    桓澈后來知道她曾有個未婚夫的事,仿似也無甚反應,她還為此失落過。

    眼下身份境地改換,她再看到桓澈倒是心緒平靜許多,這大約算是重新來過的意外之喜。

    謝景不斷回憶著他跟顧云容從前的相處,希圖借此換來顧云容的些許回心轉意,但他發現顧云容始終容色淡淡。

    謝景停步,近乎哀求:“兜兜,我是真心欲與你攜手白頭,父親母親那邊我自會去說服,只要我們堅持爭取,他們也是無法……”

    謝景見顧云容不作回應,面色有些發白。

    “令尊令堂不喜我也看不上顧家,兩家如今又鬧成這樣,你能逼得他們一時妥協,能逼得他們真心接納我接納顧家么?將來一旦我或顧家與令尊令堂有了齟齬,你確定你每回都能堅定地站在我這邊么?你是家中獨子,無論何時都要與父母同住,這些是避不開的糾葛?!?/br>
    謝景嘴唇翕動,一時竟不知作何言語。

    顧云容覺得若是謝景爹娘愿意真心接納她和顧家,她是可以嫁入謝家的。她雖不愛謝景,但若能在婚后得夫君愛重、公婆善待,在此間已是足矣。

    可顧家甫一落難謝家夫婦就急急上門退親,根本不愿聽顧家人半句解釋,從謝母今日言行也可看出,她恐怕也已不喜她,有這樣的公婆在,她嫁過去能過上安生日子就奇了怪了。

    不過若她喜歡謝景,興許會忽視這些而與他一道爭取這門婚事。但她不愛他,故而也并無這種心思。

    謝景似乎也是想到了這條,僵在原地不言語。

    他忽然有些恍惚,他總覺得兜兜還是那個說話軟軟糯糯的小姑娘,但她方才一席話令他忽而發覺,她已能將事情看得這樣透徹。

    在他被父母氣得幾乎昏了頭時,她卻是如此冷靜。這大約也表明了她的確是對他無意。

    謝景忽然感到腦中一片空白。

    他知道顧同甫出事之后,也努力試圖幫忙,但顧同甫如今可是在巡撫衙門里押著,謝家的那點人脈只限用于中下層官場,他也是有心無力。

    后頭父母趁著他出門之際去顧家退了親,他知道后氣憤難平。他以為此事還能有轉圜的余地,可莫說顧云容的態度決絕,就是徐氏,也對他明顯比從前冷淡,眼瞧著已是休了做親的意思。

    跟在后頭的顧嘉彥看著謝景無措的側影,扯了扯嘴角。

    他實是看不慣謝家夫婦那副嘴臉,他小妹嫁過去不受磋磨才怪,這親不做也罷。

    聽楓小筑后門?;赋涸谝癸L中立了半晌,終于平靜了些許。

    他適才好容易入眠,卻不知何時又做起夢來。

    幾乎與昨夜做的那個夢如出一轍。

    少女玉雕一樣的身子、嬌粉的臉頰、如蘊秋水的眼眸……他俯身下來時,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膚的柔滑嬌嫩,銷魂蝕骨的美妙觸感令他熱血沸騰,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輕微的戰栗。

    幾番云雨之后,她累得昏昏欲睡,鬢邊發絲汗濕,雙頰潮紅未褪,卻是長睫低垂,睡容恬謐。

    真實得仿佛確乎發生過一樣。他甚至隱隱記得,她的嘴唇都被他吮腫了。

    不過這夢并非綿延不斷的,有些地方十分模糊。而且,夢中的少女雖是顧云容,眉目之間卻已無稚嫩之氣,倒仿佛是……完全長大的顧云容。

    桓澈面色沉凝,眉頭微攢。

    這夢著實怪異,他跟顧云容不過謀面三兩回,為何會接連做這種夢?若是一直這般,他夜里可如何安生休息。

    桓澈適才夢醒后再度失眠,便索性穿戴齊整出來散心。

    不知信步走了多久,他忽聽握霧低聲道:“殿下您看,那邊有人?!?/br>
    桓澈循著握霧的目光望去,便見月光下,幾道身著灰色勁裝的身影迅速從林中掠過。

    桓澈即刻斂神,沉聲道:“跟上去?!?/br>
    顧云容覺得她今晚大概是不能跟謝景掰扯清楚了。

    謝景似乎一時之間不能接受多年婚約一朝被解的事,仍舊心存僥幸,再三表示自己會竭力去為顧同甫奔走、去勸說父母,也希望顧云容能再行考量。

    顧云容見無法一下子說服他,也未再多作言語,只道天色不早了讓他快些回去。

    月色若水,一陣風起,一抹櫻花瓣飄落顧云容青絲云鬢,恍如輕煙密霧里點了一抹嬌粉,越顯臨風而立的姑娘玉貌幽花嬌嬈,殊色迥兮出群。

    謝景一剎那看癡了,抬手去撫她發間嬌粉。

    顧云容后撤一步避開,謝景也回過神來,卻并未收回手,低聲道:“兜兜頭上落了花瓣?!?/br>
    顧云容心中嗟嘆。其實謝景極會花心思討姑娘歡心,逢著年節亦或她生辰,他都會翻著花樣給她送禮,有時是近來時興的絹花釵環,有時是親手做的小擺件兒,送時還不忘夸她越發好看了,然后關切地表示她好似又清減了,交代她不要為了纖瘦刻意節食。

    雖然顧云容私心里并不相信男人的這種鬼話,她就不信她若真吃成個胖子謝景不會嫌棄她,但這種話聽著實在舒坦。

    而她對桓澈,活像是謝景對她。她也是挖空心思試圖親近桓澈,念書女紅上都沒發揮出來的聰明才智全使在了這上頭,然而媚眼都拋給了瞎子。

    如果她喜歡的是謝景,事情會簡單很多。

    真是冤孽。

    桓澈縱馬領著一班護衛追捕而至時,正看到小樹林里謝景欲為顧云容撫花的舉動。

    拏云也遠遠瞧見了這一幕,但也只是一瞥,人家表兄妹如何也不關他事。他環顧時忽地一頓,猛地朝著某一處張弓搭箭。

    桓澈比他的反應更快,拏云的箭還在弦上時,他的兩枚飛鏢已呼嘯著沒入蒙著月色的樹叢。

    顧云容只聽身側傳來兩聲悶哼,一驚回頭,就瞧見幾道暗影就地一滾,鬼魅一般竄出。

    桓澈不知何時躍下馬背,如風而至,在顧云容等人尚未反應過來時,他已領著一眾護衛三兩下將幾個從樹叢里竄出的人按在了地上。

    干脆利落的身手看得眾人又是一怔。

    顧云容借著月光看清了地上那伙人的穿著打扮。

    清一色的灰色勁裝,下頭的兜襠布從脖子繞到胯下,最后在腰間綁定。

    瞧著像是間者,也即為后世所熟知的忍者,此時的忍者也可稱間者或亂波。日本國名早定,眼下正逢日本戰國亂世,亂世是忍者、忍術發展的巔峰時期。

    間者會在月光較明的夜晚換上一種可兩面穿的衣裳,這種衣裳里為茶色外為灰色,如此便可在面臨追捕時中途將衣服換個面兒,以迷惑對方。但這幾個間者顯然未曾變裝,大約是因為桓澈的追擊實在太快。

    顧云容驚魂未定,她剛才神思不屬,竟未曾留意到身邊的樹叢里竄進了幾個間者。

    可錢塘縣怎會出現間者?難道倭寇在密謀什么?

    桓澈命人將那幾個間者押走,轉頭走了兩步,又略略轉眸,目光掃向顧云容一行人。

    第八章

    眾人見他停步,俱是一愣。

    桓澈立了少頃,不知在想甚。少焉,又調回視線:“早些回去歇著,明日還要出門?!毖粤T,翻身上馬,一縱而去。

    顧嘉彥一怔,王爺這是跟他們兄妹倆說話呢?

    謝景盯著桓澈遠去的背影,滿面困惑。

    這個人似乎家資巨萬,又舉動怪異,身手還那般超絕,兼持有疑似倭刀的長刀……

    謝景的神色落入顧嘉彥眼中。他上前在謝景肩上一拍:“莫看了,那是我家中一門拐了百八十道彎的親戚?!?/br>
    橫豎王爺走了,也聽不到他說的什么。再者說,王爺未開口讓他們明示他的身份,他只能這般打掩護。

    謝景滿面狐疑之色:“怎生從未聽說過?哥兒跟兜兜又為何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還跟著他四處胡鬧?”

    顧嘉彥嘆道:“我家親戚你又未曾認全。你也瞧見了,我們這親戚闊得很,我們把他招呼好了,說不得他肯花大價錢將我爹撈出來呢?我爹被扣上的雖是通倭這等大罪,但你也當知曉,有錢能使鬼推磨。不過你可千萬莫要說出去,他這等富得流油的闊人,脾性也怪,你休要壞了我們的計較?!?/br>
    顧云容覺著她哥這瞎話簡直越編越順溜,她都幾乎要信了。

    謝景即刻道:“那也不能讓兜兜跟著?!?/br>
    顧嘉彥白他一眼,這事他也做不了主。

    誰知道這位親王殿下怎么想的,依他看,這位根本就不是個正經人,八成是惦記上他家小妹了,他得看緊些,可別讓他小妹被哄去了。

    謝景望向顧云容。他還是不能說服自己放棄顧云容,顧云容短期內應當不會再行定親,他還有機會從長計議。

    才從適才變故中回神的秋棠見顧云容左右環視,小聲問道:“姑娘在找甚?可是落了何物?奴婢給姑娘找?!?/br>
    姑娘自小就丟三落四的,老爺跟太太數落多少回都不頂用,所以她覺著姑娘興許是又掉了什么東西。

    顧云容搖頭。她只是忽而想到一件事,心下納罕。

    那幾個間者為何會奔逃至此?是慌不擇路下的巧合,還是另有緣由?

    顧云容能思慮到的事,桓澈自然也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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