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小姑娘最愛美好的姿容,那王爺簡直天生一把拐騙小姑娘的好本錢。 顧云容笑嘻嘻道:“你meimei機靈著呢,哪兒那么好騙?!?/br> 顧嘉彥輕哼一聲,不以為然。 半個時辰后,桓澈的馬車在望仙橋下停下。 他命眾人換乘竹筏,渡水至對岸。 顧嘉彥下了竹筏,騁目環視對面一片稻田,是真有些懵了,王爺這是來估摸今年的收成的?可這才剛插上秧,綠油油的一片小苗苗能看出什么來? 顧嘉彥正琢磨著,就聽桓澈問道:“江浙這邊稻田皆是這般規制?” 顧嘉彥點頭:“庠生曾往別處游學,見各處水田相差不大?!?/br> 他已得秀才科名,因而自稱庠生。 “田埂最寬幾何?” “約莫二尺有余?!?/br> 桓澈忽命一小廝去打探這塊稻田的主家。須臾,小廝回返稟說這塊地如今是一戶姓胡的佃農在耕種。 桓澈點頭,著人將那佃農尋來,說要借他一小塊水田暫用,事畢會給他補償。 桓澈是微服出行,但即便不看穿戴,單瞧那清貴的氣度也知非等閑之輩,那胡老漢揣度著補償不會少,當下滿口答應,末了好奇問道:“不知公子要作何用?” 桓澈淡淡道:“比武?!?/br> 胡老漢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闊人就是花樣多,難道如今時興在稻田上比試耍子? 桓澈命握霧與拏云拿手弩上前來,立在田埂上過幾招,并交代要放開些,莫要顧忌腳下秧苗。 握霧與拏云這邊才開打,遠處就有十幾個農戶抄起家伙奔著這邊來。 桓澈巋然不動,甚至連眼皮也未抬一下。 顧云容暗中觀察半日,悄悄拉了拉顧嘉彥的衣角,小聲道:“哥,你看這個方位……我怎么記著這是謝家的田?” 顧嘉彥一愣,四顧一圈,一拍腦袋:“好像還真是誒……這可真會挑地方?!?/br> 那撥農人才沖將過來便被桓澈身邊作莊戶人打扮的護衛攔住。農戶們嚷嚷著他們無故踐踏秧苗,要去官府告他們。 桓澈身邊小廝懂吳語,厲聲道:“我家主人已征得佃農同意!” 內中一領頭之人似是個管事的,冷笑道:“跟佃農說頂什么用,我家東家可沒答應!” 顧云容不以為然?;赋簯斨皇窃谧鲂》秶脑囼?,縱是在稻田里列一個小方陣其實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既然不是興師動眾的事,即便只是賠償佃農也足夠了。這撥人顯然是來訛錢的。 訛錢訛到親王頭上來了,竟還說要告官…… 顧云容轉頭看向桓澈,但見他根本沒往這邊看,只是聚精會神地觀察握霧與拏云比試,隨后又逐漸命人加入對陣,直到加到二十五人。 顧云容微微瞇眼,國朝兵士以隊為單位,一隊二十五人。 桓澈驀地從護衛手里取過一柄七尺長刀,不時揮刀側襲眾人,又命其余護衛如他一樣突襲,并逐漸往一旁的水塘洼地轉移戰陣。 一面打,一面再往下撤人。 顧云容看著陣中越戰越勇的握霧與拏云,倒也想起了些往生事。 握霧與拏云是桓澈的貼身護衛,武藝超絕,對桓澈忠心耿耿。顧云容覺得這兩個性情搭一起極是有趣,握霧腦子比較直,拏云則鎮日都是一副死人臉。 所以顧云容在背地里給這兩個起了個綽號,沒頭腦和不高興。 不過特性最為鮮明的怕還要屬他們主子,只是這特性平日輕易不顯。 雙方劍拔弩張之際,一農人遽然驚呼少東家來了。 顧云容一轉頭,正看到謝景乘舟疾渡而來。 謝景甫一登岸,便直奔顧云容這邊來。他到得近前便急道:“我正要往表姑家中去,可巧就在半道遇上你了。兜兜快隨我走,我要跟表姑說,這婚不退!” 顧云容覺著她該跟謝景談一談,但眼下顯然不是說話的地兒,思量一回,道:“回頭再說,表哥先回?!?/br> 謝景又是怕她誤會,又是喜于偶遇,竟是囁嚅半晌,語不成句,眼睛里全是顧云容,農戶們焦急地訴了幾回秧苗被踏之事,他都一字未入耳。 直到桓澈拎著他的七尺大刀大步而來。 謝景是個自小拿筆桿子的書生,瞧見這把比他還高的刀,便是一驚。 這把刀……竟瞧著像倭刀。 倭寇喜使長刀,長刀劈砍威力巨大,而國朝兵士慣配短刀,因此據說在交戰時,倭寇的全力一刀能連著國朝士兵手中兵刃和脖子一起斬斷。 這人哪來的倭刀? 謝景面色一寒,將顧云容護在身后,嚴容質問桓澈是何人。 桓澈漫不經心地將他的七尺大刀換了個手持握,仍舊穩穩當當拎著:“足下又是何人?” “我乃此間農戶的少東家,”謝景此刻終于看到疑似桓澈手下的一群人正在糟踐他家的秧苗,一時怒不可遏,“毀人秧苗,你是當這錢塘縣沒有王法了么!” 顧嘉彥暗暗朝謝景翻個白眼。你跟王爺說什么王法,那王法就是他老子定的。 桓澈瞧著他護顧云容跟母雞護雞崽兒似的,徑直越過他朝顧云容道:“作速了結,待我這邊事了,還要再換一處地方?!?/br> 謝景聞言一僵,扭頭望過來,急問道:“他究竟是何人?”其實他想問“他是你何人”的,但他竟忽然不敢這樣問。 顧云容不知如何作答,看向顧嘉彥,顧嘉彥看向桓澈。 桓澈不予理會。 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楊氏。 楊氏心眼小,趕來問明狀況后,當下就疑心是顧家人因著退婚之事懷恨在心,這是領著人來鬧事來了。 不然誰會在稻田上打斗?至于對方說會照價賠償,楊氏覺著那不過是個說辭。 桓澈不耐煩與他們磨纏,待握霧與拏云演武罷,他便要著人賠付胡老漢。 楊氏聽桓澈口音知不是本地人,又看一眼他的車駕隨從,再看看一旁的顧家兄妹,以為桓澈是顧家哪個旮旯里蹦出來的遠房親戚,越發認為顧家這是變著法想給謝家找不痛快,又仗著這是在自家地盤上,惱恨之下便生出刁難的心來,要桓澈也賠償他們主家,且要市價的十倍。 桓澈給拏云丟了一個眼色,拏云即刻會意,將一小袋碎銀子扔給了楊氏。 楊氏覺著桓澈這是在羞辱她,一把將袋子摜在地上,定要桓澈給個說法。 桓澈懶怠理她,揮手示意眾人拾掇拾掇繼續上路。 楊氏極好面子,一心討口氣,在背后譏誚道:“我看你是賠不起!有本事鬧事,你倒是有本事拿銀子!” 她還真不信顧家能有什么闊氣親戚! 桓澈忽而頓步轉頭:“你倒說個數出來?!彼粤T,小廝便用吳語復述一回。 楊氏轉眼看見兒子巴巴地又往顧云容身邊湊,暗罵兒子沒出息,越發遷怒顧家:“口氣不??!你若有那許多銀錢,倒不如接濟接濟他顧家。他家而今出了個通倭犯,怕是正打算籌錢撈人,女兒婚事也吹了……” 顧云容聞言氣惱,欲跟楊氏理論,卻被顧嘉彥攔住。 然而楊氏話未落音,就見桓澈掏出一長串銅錢:“方才所毀秧苗約四分之一畝,這是此間水稻豐年兩倍市價?!?/br> 楊氏一愣。 “這是二十倍?!被赋赫f話間竟是取出一小枚雪白的細絲銀錠。 楊氏不由瞪大眼。 那可是成色上好的紋銀! “這是兩百倍,兩千倍?!被赋和鎯核频赜秩〕鰩酌冻缮叩亩邔氥y和幾張大額銀票。 眾人都看傻了眼,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銀子! 楊氏眼珠子幾乎紅得滴血,顧家人何時巴上這等闊氣的公子哥兒了?! 送上門的冤大頭沒道理不宰,楊氏待要命人將那兩千兩銀票取來,卻見桓澈又收了回去:“我不過給你看看?!毖粤T,掣身而去。 顧云容看著氣得發抖的楊氏,莫名覺著解氣。 謝景舉業上頭爭氣,頭先連中小三元,可把楊氏厲害壞了,人前都開始擺官太太的譜兒了,到顧家做客時隱隱透著屈尊紆貴的架勢。顧云容覺著照這個苗頭來看,將來她要真嫁入謝家,怕是日子不好過。 母親也隱約有這個擔憂,但顧家門庭有限,謝景已是能說上的最好的夫婿人選。 謝景對著顧云容遠去的背影望了少頃,疾步至母親面前:“母親若不想兒子與您離心,便繼續自作主張,繼續踩顧家?!?/br> 楊氏正氣得肝兒顫,聽見兒子這話,一口氣沒上來險些厥過去。 “什么叫自作主張?婚姻大事從來依從父母之命!何況我跟你爹可都是為你著想!” 謝景放下臉來:“娶妻的是兒子不是父親母親。兒子這便去跟表姑那里代父親母親賠不是,將婚事挽回?!?/br> 楊氏怒目而視:“你倒是敢!” 謝景冷笑:“母親看兒子敢不敢!” 因著之前打斗污了衣袍,桓澈上車后更了衣。坐定后,他掀簾對車外馬背上的拏云道:“回去之后,將案卷從衙署取來,我晚間要審閱,后日提審于思賢?!?/br> 拏云應了一聲,又不確定道:“只取于思賢的還是……” 桓澈略略一頓,道:“將于思賢的和顧同甫的一并取來,后日一同提審。結了案也算了結一樁事?!?/br> 他說話之際,恍然間又想起了昨晚那個詭異又靡艷的夢。 但愿他今晚能清清靜靜睡個安穩覺。 第七章 顧云容隨兄長歸家之時已近酉時。她一身疲倦,本打算吃些東西收拾收拾就去休息,但一進門就聽丫頭說謝景在里頭等候她多時了。 她揉揉眉心,打起精神去了正堂。 謝景一瞧見她就急急上前:“兜兜,咱們一道去跟表姑說說……” 顧云容沉默一下,道:“表哥稍安,且借一步說話?!?/br> 桓澈十分清楚,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查案甚至也不是督戰,而是父皇交代的那件事。撇開父皇的私心,這也是多數朝臣盼了多年的事。做不好這樁事,無論查案還是督戰都是治標不治本。 因而他抵浙之后并未即刻去查案。 不過真正著手去處置,也并不費多大工夫?;赋夯氐铰牀餍≈?,坐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翻了半個時辰的卷宗就將兩個案子理了個大概。 在他看來,無論于思賢的案子還是顧同甫的案子,都是漏洞百出。不知是那班大員小吏確乎手段拙劣,還是仗著背后有人便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