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第五十章 胤禛收斂神色,抬眸看著溫涼, 只觸及眉目的淡涼。 他謹慎道, “先生所說的, 是哪一方面?” “拐賣盛行,買賣女子,揚州瘦馬?!睖貨鲆豢跉庹f完,胤禛臉色微沉。 買賣人口, 其實若是自身自賣, 或者父母所賣,這都勉強算是合法??扇羰枪召u一事, 那便與買賣二字割裂開來。前者合法,后者為人所唾棄。 “此事, 與先生所帶回來的女子有關?”胤禛一眨眼便聯想到此處。 溫涼頷首, “確是如此?!?/br> 胤禛聽完溫涼的話語后陷入思忖, 雖不曾關注此事,可隨著溫涼所訴說,胤禛不必派人去查探便知道這定有出處, 可如若是真查起來,卻異常棘手,背后的利益相關者眾多, 從上至下都是黑色。 溫涼默然道,“某并非要爺徹查此事,若真的捅出簍子,對爺不利。只是某派人順著桐花所供述的脈絡去查, 的確在京城尋到了幾處據點。若是爺允許,某便繼續派人往下挖掘?!?/br> 胤禛允許溫涼調派人手,可此事與尋鄔思道的事不同,涉及到江南權貴的事情,有礙胤禛前程,溫涼不會擅動。 胤禛擺手,“先生盡管去做便是。江南官場如今已經渾濁不已,渾水摸魚者眾多,完全沒有遮掩的必要。若是先生查出什么,也可一網打盡?!?/br> 溫涼因桐花而突然想起一事,他曾看過野史,康熙朝的確有過關于女子拐賣盛行一事的明察暗訪,可最后還是不了了之。據說此事的源頭出在太子身上,若真是如此……從此處下手,也不失為一招好棋。即便與太子無關,可此事依舊不妥當,溫涼提出此事,便是想著若有能為,也是好事。 這是他打算往下挖掘的原因。 太子,江南,這兩個詞連接在一起,溫涼不認為此事他不知情,那可是太子的地盤!或許那印章也跟此有關。 此事了了,胤禛提起了另外的事情,“先生,那作坊里頭,已經有了新型的酒類,只是不知道符不符合先生的要求了?!?/br> 數日前胤禛便收到了此物,只是此事得等溫涼回來才知道是否合適,便一直留到今日。 溫涼坦然說道,“某只是有這樣的猜想,當初曾見有人受傷用烈酒清洗傷口,某以為若是純度更高的酒類或許能夠讓傷口減少發炎的可能。若是能提純出來也算是好事?!彼毖圆恢M自己的短處。 胤禛頷首,他喜歡的便是溫涼這份坦蕩。 溫涼打算尋到了解決的辦法后,再仔細鉆研,或許此事也需要尋個傳教士來,若是能精通此事便更好了。 “貝勒爺,此乃珍善閣這數月的收益,某發現,在同層比較下,珍善閣的收入節節攀升,許是有著新奇的念頭,然也可證明,其中實用性極大。敢問貝勒爺,這數年來,可有繼續派人航海出行?”溫涼把袖口的東西取出來,而后言道。 胤禛抿唇,“三次,最后一次正在歸途中?!?/br> 溫涼點頭,如此便好。 “先生似乎對海外諸國的事情異常感興趣,此前也是先生特地建議出海,這是為何?”胤禛好奇道,若是尋常往事便也罷了,可出海這事暫時看不到明顯的效用,若不是胤禛自個感興趣,此事也的確難以成行。畢竟出海的代價極大,時??赡芤驗楹I巷L雨而出事,尋常人難以支持。 溫涼淡聲道,“海外諸國的發展,如今貝勒爺也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我等一直熟視無睹,對國家發展也無甚用處。朝中大臣大數皆以為西洋蠻夷,如今爺也是如此看待不成?” 胤禛靠在椅背,淡定地說道,“先生的考慮的確有道理?!边@幾次的航海的確打破了胤禛之前的固定認知,驕傲心理猶在,孤傲心情不復。 “大清的確是具備強悍實力的國家,只是任何一個國家都可能有盛衰的時候,若大清一直都帶著天朝上國的心態,被人追趕上來又如何以待?某自是希望大清更加富強,如此,便是吸收西洋知識化為己用,也是好事?!?/br> 胤禛一貫知道溫涼說話不留情,仍是被其話語中的意思所詫異。若是眼前之人不是胤禛而是其他人,眼下光是溫涼這幾句都能讓他付出偌大的代價。 清朝的文字獄可不是在開玩笑。 可胤禛看著溫涼清澈如琥珀的眼眸,心頭低嘆,什么時候溫涼能夠考慮到這件情況就真是奇怪了。他總是如此。 胤禛失笑。 溫涼坐在胤禛對面,看著突然談著談著就笑起來的胤禛,他說的話有那么好笑嗎?他有點茫然地想著。 大半個月后,小院終于重新修筑好,溫涼得知此事時正在伏案修改著以前所寫的文章。他扶著腰站起來,發現連續的動作會讓他的腰顯得更疼。他蹙眉想道,日后還是得勞逸結合才是。 在原地做了好幾個動作舒緩下剛才的疼痛,溫涼去換了身衣裳,然后便隨著張起麟而去。 張起麟笑意滿滿地走在前頭,躬身引著溫涼,“先生,雖小院重新落成,可師傅說還是得過幾日才能入住,您瞧著……” 溫涼頷首,剛落成的建筑的確是不能立刻入住。溫涼會去看一眼,著實是因為胤禛曾經說過會重新修筑個書屋,這才讓溫涼起了幾分好奇的心思。 到了小院前,綠意隨著溫涼看著眼前完全不似正常院落的小院,心中好奇簡直就要突破天際。這……這種規格還是過高了。 溫涼熟視無睹地隨著張起麟進去,甫一進入院內,那種與眾不同的感覺便越發明顯了。小院的占地至少擴建了一倍,最為明顯的便是那新建起來的書屋,占據了將近一半的地面。平素的房屋倒是顯得小了些。 這種別具一格的修筑實在奇特,溫涼見了卻是喜不勝收,他繞著屋內走了一圈,看起來很是滿意。 張起麟心里也是松了口氣。這屋內是他負責督建的,這奇怪的圖紙當初也是他送來給師傅修筑,如今能得到溫先生的稀罕,才是最要緊的。 果然,貝勒爺還是了解溫先生。 溫涼回到外書房后,心里澄明,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等到他入屋后,綠意站在屋外把該做的事情吩咐下去后,便若有所思地躲在廊下做活計。 銅雀剛盯著下面的侍從做完活,眼見著綠意回來,便湊到她邊上去,看了幾眼忽而說道,“你有心事,你這幾眼做錯了?!本G意低頭看了下,的確是繡歪了。她嘆了口氣,又把它們一針針拆出來,“的確是有點事,過去就沒關系了?!?/br> 銅雀嗤笑了聲,“你這模樣是要騙誰呢,如果真的沒事,就別擺著這種苦悶的臉色,看著還真是讓人想揉搓兩下?!?/br> 綠意頭都不抬地說道,“若是不想看就進屋去,我也沒請你來看不是?” 銅雀嘟了嘟嘴,看起來不情不愿,又挨了過去,“好了,說兩句都不樂意??雌饋肀韧┗ㄟ€要苦悶?!?/br> 桐花入府后,就一直很安靜,除了當初求溫涼尋她家人后,便沒再說過其他的事情,一直都安安分分的。綠意叮囑了銅雀去仔細看好桐花,畢竟桐花的身份若是有虛假,那可是件大事。 經過了朱寶一事后,綠意不再信任任何人,便是連她自己也不例外。雖然看起來很可悲,但綠意是真心希望溫涼不要信任任何人,在這樣的環境下,相信誰都是一場災難。 “她看起來沒什么問題,就一直很安靜。做活也很勤快,不過晚上偶爾會躲在被褥里哭?!便~雀漫不經心地說道,做下人的哪里沒經過苦難,雖桐花的遭遇看起來是苦了點,可論起難處,到底還是養尊處優過,怎的都比他們這些一直伺候人的看起來強些。 “好了,該做什么做什么去,不要湊在這里。免得被人說先生養了一群懶貨?!本G意推了推銅雀。府內溫涼的待遇是頭一份,其他人看著眼熱也實屬正常,溫涼不在意,綠意可不想主子被他人說。 銅雀離開后,綠意拿著布料走到屋外對著陽光看了幾眼,忽然深深了嘆了口氣。她怎么覺得,就算留在府內,對先生來說也不定是件好事。怎么瞅著都覺得貝勒爺……希望是她想得太多了吧。 …… 數日后,溫涼又一次被康熙請入宮內,這一次康熙也沒什么大事。前段時間被溫涼陪伴習慣了,這偶爾想起有什么好頑的東西還會第一份想到溫涼,這份寵愛已經漸漸從移情作用變成真心疼愛。 畢竟溫涼這種性格,遇到相性好的還真的覺得很可愛。 例如現在,康熙在乾清宮坐著,召來的西洋畫師還沒來的時候,他還笑瞇瞇地和梁九功說道,“……看起來是個刻板的性格,豈料都是虛的,朕這些年,還真的沒見過這么實誠的孩子?!?/br> 梁九功拱手道,“溫先生的確別具一格?!?/br> 康熙帝今日看起來心情很好,早朝也很安靜沒什么大事,手頭的奏折也批改得差不多,眼下正是清閑的時候,便打算把日前尋來的西洋畫師找來畫兩幅畫像,眨眼間便想到了溫涼,眼下便樂呵呵地等著溫涼過來。 “這小子的性格著實……”康熙帝想著溫涼偶爾看似默然實則懵懂的模樣,哈哈笑道,“這面子上看起來倒是和老四頗為相似,不然也不會如此?!?/br> 梁九功只是笑著,他知道萬歲爺只是需要一個聽話的人,并不是真的要人搭話。 等西洋畫師到了不久,溫涼也很快就過來了,康熙帝召著溫涼在畫師面前坐下,“溫涼,今日你就給我好好坐在這,等著畫師畫完我看看如何?!?/br> 溫涼一臉茫然地被塞了個裝飾的東西,然后坐在涼亭內不能動彈。 康熙坐在不遠處笑道,“感覺如何?!?/br> 溫涼木然道,“很僵?!蔽餮螽嫷淖鳟嬤^程溫涼的確不知道,可這等待的過程他卻是知道的,需要保持一個姿勢不動,這一兩個時辰的時間是最少的。 好在如今已是秋高氣爽的時候,溫涼坐在亭內也不是那么難熬,而且康熙在不遠處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溫涼聊著,看起來也不是那么痛苦。等到那畫師終于開始給溫涼的衣裳涂色時,他聽到了一點聲響。 康熙帝是在御花園作畫,在層層掩映下,剛進來的人并不能夠很清楚地看到涼亭中有人在。在亭內能夠清楚地聽見那剛入內的人的對話。 胤禛和胤禎,還得再加上胤祥。 “四哥,四哥你別走那么快呀!”胤禎走在胤禛身后不滿地說道,“就算四哥不打算幫幫我,也別一臉嫌棄好不好,這又不是什么難事?!?/br> 胤祥嗤笑道,“不是什么難事,你怎么不自個做,居然還想著來找四哥給你找補,十四你真是厚臉皮?!?/br> 胤禎皺著臉說道,“嘿,老十三,四哥是我哥,給我做做怎么了?” 胤祥優哉游哉地說道,“的確沒什么,不過四哥要走出御花園了?!彼e閑地指了指走在前面的胤禛,他們的四哥可完全沒在意他們在吵鬧的是什么內容。 胤禎連忙撲著往前面去,腳下不穩,連續兩個踉蹌后,他勉強同一個不怎么優雅的姿態站直身體,一抬頭……已經到了康熙面前。 胤禎一臉震驚,連忙站好請安,“皇阿瑪吉祥——”剛才的對話不會被皇阿瑪聽得一清二楚吧! 站在他前面的胤禛也有點驚訝,沒想到康熙會在這里,身后的胤祥聽見動靜,也趕著來上前請安。 康熙帝倒是沒怎么生氣,畢竟這幾個之間關系好,總好過被他看到爭個你死我活的畫面。但他還是假意生氣,“十四,都這么大了,還和你四哥打打鬧鬧可不是該做的事情?!?/br> 胤禎扁著嘴低頭,胤禛拱手說道,“十四只是有點著急,還望皇阿瑪不要責罰?!?/br> 康熙帝見著胤祥也要求情,擺擺手道,“行了,這么點小事,難道還要特地興師動眾……”他還沒來得及問到底發生了何事,身后的畫師便停下了動作。他畫好了。 畫師停下了,康熙的注意力自然被轉移,他興致勃勃地站起身來走到畫師身后,仔細地端詳著畫中的溫涼。而康熙一起身,被他擋在身后的溫涼便露出身影。 溫涼見著畫師已經停住了動作,手里的裝飾品也被他順其自然地放到了桌面上,而后整個人從原地站起身來。坐了一個多時辰不動,就感覺整個人都要僵硬廢掉了。 他姿勢不太文雅地舒展著身體,而后注意到了幾道目光的注視,又淡然地收斂起來,側目看著那方向。 “爺,十三爺,十四爺?!睖貨龉笆终f道。 連康熙都不需他跪拜,面對這幾人,溫涼也沒有動作。還沒等胤禎生起憤懣感,便聽站在身前的胤禛問道,“先生緣何在此?” 康熙懶懶地道,“是我要他過來的,怎的,皇阿瑪找你要個人,都不舍得了?” 胤禛拱手,“兒臣不是這個意思?!?/br> 康熙帝的話帶著調侃的意味,倒也沒真的生氣。他抬手把溫涼召過來,“看起來的確不錯,你看看如何?!?/br> 溫涼漫步走到康熙身邊,看著畫像上的人凝視了幾息后,吐露出一個字,“丑?!?/br> 原諒溫涼,他對西方任何一種除了寫實派的畫法外的所有畫法都帶著一種審美不清的狀態,如果現在給他作畫的是東方寫意派,估計溫涼也是同樣的態度。 康熙帝朗聲大笑,“溫涼啊溫涼,你這個眼光可不怎么樣?!?/br> 溫涼認真道,“我不長這樣?!彼焓种噶酥改钱?。他自然知道不同的畫派有著不同的風格,只是眼前的風格是溫涼不喜歡罷了。 康熙帝把胤禛叫前面來,“給你家先生好好看看,他管這樣的叫丑?!?/br> 胤禛袖手站在身后,仔細地看了一遍后,道,“的確是幅好畫?!笨滴踹@才滿意地點點頭,看著溫涼道,“給我回原位去,再畫一幅?!?/br> 溫涼微噘嘴,雖然只是轉瞬即逝的片刻動作,卻恰好落入了胤禛的眼中,敲碎了他眼眸中平靜的波光,他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頓。 康熙讓著畫師給康熙和溫涼一起畫了幅畫,三個兒子被他毫不留情地趕走了。胤禎一臉懵逼地走出御花園,回頭看著被樹木掩蓋住的亭子,“皇阿瑪什么時候那么看重溫涼了?” 胤祥抬手給胤禎摘了片葉子,它很調皮地藏在胤禎的耳郭上,“從南巡回來的時候,就一直有傳言皇阿瑪很看重四哥府上的先生,你難道是今日才知道?” 胤禎喃喃自語道,“我知道這件事情,可……”可他沒想到皇阿瑪的那種寵愛是發自內心的寵愛,而不是那種看待逗趣解悶的玩物。 胤祥漫不經心地甩了甩手腕,“這有什么,上次皇阿瑪特地召了溫涼伴駕去避暑山莊的時候,難道你還沒看清楚這件事情嗎?” 胤禎抬頭看著站在身側的胤禛,心中很是好奇,四哥現在在想什么。他可算是知道為何八哥從一開始就盯上了溫涼。雖不知道溫涼為何會被皇阿瑪這么看重,可是這種看重落到各位阿哥身上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胤禛此時并沒有想什么特殊的東西。 他只是不住地回想著剛才那瞬間溫涼下意識的噘嘴,那一剎那的悸動讓他有點把持不住。胤禛皺眉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的模樣差點讓后面的兩位小阿哥以為他在生氣。 身后被遠遠拋開的御花園中,溫涼一臉冷漠地看著畫師的方向,許久后那個畫師終于忍不住停下畫筆,用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對溫涼比劃道,讓溫涼把臉色放輕松點。 身邊康熙的哈哈大笑聲讓溫涼的臉色板得更加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