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辰想了想，想不出頭緒，只好放棄。反正他是個觀眾，悄悄跟住了韓啟凌、悄悄看就行。

    韓啟凌被這些人影控制了起來，它們并不像歡迎韓啟凌時看起來那樣無害。它們以包圍的方式將韓啟凌“圍”進了老船長休息的房間，并將門從外面反鎖起來，留了十多個人影在門口看守。

    然后外面有一次傳來海怪們狂歡的聲音，夾雜著人類的慘叫。

    韓啟凌不為所動，眼中劃過一絲灰影，但很快消失。他坐了下來，從儲存卡中取出了一本書，又在房間內巡視了一圈，找到了油燈和羽毛筆。

    霍星辰好奇他要做什么，也在小圓桌旁邊另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細細觀察著韓啟凌。

    韓啟凌看書的樣子很認真，也很迷人，油燈的光給他冷峻的臉龐打上了一層柔光，帶了兩分書卷氣。

    看著看著，霍星辰的目光就從他的臉上落到了桌上的那本書上。

    他又是一愣。

    那是格魯特老船長的日記。據說前半本是從某位航海家那里繼承來的，后半本才是格魯特船長自己寫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韓啟凌手里，這從來沒有聽他說過。

    霍星辰夠過頭去一看，正好看到了上面的一行凌亂字跡：

    我很后悔在那個時候拋棄了我的船員們。

    寫這行字的人明顯當時情緒極度不穩，字跡亂而大，力透紙張。

    霍星辰悄悄坐在韓啟凌身旁，一齊看了下去，然后在日記中發現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那是一場規模比他們這一次更盛大、也更受全世界關注與期待的航行。

    但同樣在這條航線上翻船了。

    那是——十年前發生在這個極北之地，堪稱世界盡頭的罪孽與沉淪。

    第95章 世界盡頭（5）日記 慎買

    “我很后悔在那個時候拋棄了我的船員們?！?/br>
    “可我不得不那樣做。因為如果我不那樣做, 那么這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將不為外界所知了?！?/br>
    “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蒸汽動力，有最完善的裝備, 有經驗最豐富的船長，有最優秀的水手……什么都是最好的, 卻輸給了冰天雪地?！?/br>
    韓啟凌似乎對這本日記已經很熟了，卻因為某些東西得不到答案而一遍一遍重復翻著，也正是因為如此，讓霍星辰也看到了上面的內容。

    “2月17日, 一切準備完畢, 我們從維克托海港出發！五艘世界上最好的艦船, 九百多名船員，我敢發誓，這是史上最盛大的一次海上冒險了！只有航海能開啟人類的未來！”

    “2月28日，風平浪靜, 一切都好，伙計們斗志都很足，今天還捕撈到了一群鱈魚, 晚上可以邀請另外四艘艦船的船長過來加餐了?！?/br>
    “3月22日，那個無聊的神父又開始危險聳聽了，他預測我們此行不順, 將在風雪中原地徘徊, 真是滑稽！拜克船長的航行從不存在失敗這個詞！”

    “5月3日, 進入溫帶了, 氣候宜人, 我們在斯托斯港灣停泊了一天，采購了許多必備品，包括大量本地特產的蔬菜罐頭和紗布。時刻保持食物、藥品和彈藥的充足是一個船長的必備素質。順帶一提，我把那個無聊的神父留在了港灣，他總是說著不詳的話，影響了很多船員，我不能留他。倒是他的助手，那個小牧師，可以留下來頂替他，為船員們做禱告?！?/br>
    “9月20日，給船員們分發了棉衣，寒帶的氣溫開始對我們產生影響了，天空中沒有下雪，但船上部分地方已經開始結霜了?！?/br>
    “10月13日，嗯……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好吧，我的船上有一名守夜船員失蹤了，他手上還有槍，但他現在不見了，昨晚守夜的一共五名船員，誰也沒有看見他。我懷疑他們之中有人說謊，也許最近他和誰結了仇，然后被推進了海里。厄克托說他會繼續查?！?/br>
    “10月14日，又一名守夜船員失蹤了?！?/br>
    “10月20日，每天都有一名船員失蹤，該死！到底是誰？難道是‘亞尼號’上那個該死的家伙？我就知道，大衛他一直野心勃勃，八成是想借機生事，把我拉下去！”

    “10月21日，‘亞尼號’失蹤了。對，連人帶船那樣子的失蹤，只能找到船板的碎片和大衛的帽子……我不知道他們遭遇了什么，也許他們叛逃了，也許……我們被什么東西盯上了！”

    “11月16日，原本只有少量浮冰的海邊一夜間冰封千里，突如其來。我們的船被凍住了，也需要在這個荒涼的地方過冬了，慶幸的是我們還有足夠使用3年的食物，不幸的是，我感覺‘那個東西’依然跟在我們身后?！?/br>
    霍星辰注意到，接近一年的日記本，卻只占據了厚厚日記本的少量部分。他眨了眨眼，意識到接下來肯定還有更多的事情發生。

    “12月25日，新年來臨，我們進行了冰上派對，進一個月來都沒有人失蹤，除了因為天氣太冷而有船員凍傷之外，只有一人因為感冒導致肺炎而死。一切看起來還算好，也許明年開春之后，冰雪就會融化了?！?/br>
    “3月18日，冰雪沒有融化的跡象?！?/br>
    “6月24日，冰雪沒有融化的跡象?！?/br>
    接下來很厚一部分的日記，都在重復著這句話。

    令霍星辰都忍不住心底一沉的是，這一部分的厚度遠超了第一年那些瑣碎事情的厚度，幾乎是第一年的五個倍。

    韓啟凌面對這句重復了上千次的話，面上波瀾不驚，快速地翻閱到了后邊。

    “已經記不清是第幾個春天了，冰雪依然沒有融化，戰爭卻要開始打響了。食物、酒和藥品都已告罄。當年出行的時候是五艘船，現在消失了一艘，剩下四艘，都已經開始各自為戰了。只有搶奪別人的食物，我們才能擁有繼續活下去的可能?！?/br>
    “食物沒了，搶不了食物了，這片可怕的冰原，除了我們之外根本找不到別的任何生物，水下連一條魚都沒有！我們派出的求援小隊從沒有回來過，有幾次我們在很遠的地方找到了他們殘破的衣物、骨頭和干涸的血rou……遠方有海怪！它/它們在盯著我們！”

    “人沒有了食物和水，怎么辦？”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牧師在他的房間里自殺了，對著他隨身不離的那本書，書本攤開的那一頁真是把我惡心到了……那是一群野獸將一個悲慘的男人分食殆盡的圖片?！?/br>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br>
    后面有很多頁都被撕掉了，殘頁上沾著褐色發黑的血跡，然后直接就到了這位船長所記錄的最后一頁：我跟它做了交換，我要離開了，讓這個吃人的地方見鬼去吧！

    在這一行字上，是另一種顏色的線條將這一頁劃得亂七八糟，力透紙張的線條似乎要將日記主人那一刻崩潰抓狂的心情公之于眾。

    再然后，就是那句后悔拋棄船員的話了。

    霍星辰定定看著日記本上那一點血漬，腦子里飄著的是被撕掉的頁面，恍然大悟：啊，吃人啊。

    四條船各自為戰，互相搶奪對方的資源?？墒?，當他們連資源也沒有了呢？

    毫無疑問，當那種時候來臨之時，人，也將成為資源。

    霍星辰幾乎能想象到他們之間彼此展開的獵殺，在極北的冰原，世界的盡頭發生的血腥暴行。

    殺人、分而食之、阻斷生路……

    霍星辰眼底露出了嘲諷和輕蔑的神色，整個人的氣質開始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心底漫不經心地想：屢見不鮮。

    不論是曾經經歷的末日喪尸世界，還是當年在這個世界的結局，這樣的情況都出現過。當搶不到任何食物的時候，就開始搶人，一切活物，皆可為食。

    他的視線落到韓啟凌在燈下顯得溫柔的側臉上，神色恍惚了一下。

    還好，當年這個人留下了一張空間卡，里面是他儲存的全部物資，武器、彈藥、醫用品和食物，一應俱全。正是這些東西拉住了自己，使得他度過了絕境中的180天，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化身野獸，啃食同類。

    所以，他是早有預料，還是根本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霍星辰銳利的眼光直盯住韓啟凌，簡直是要將對方臉上每一個微表情都記錄在心，好加以分析。

    那個男人此刻的膚色是蒼白的，惡靈的力量使得他看上去像是生了病一樣，十分不健康，然而他的目光卻是淡定又無情的，只有在這種無情的狀態下，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才能帶領隊伍走向利益最大化。

    就在霍星辰打量著他的時候，韓啟凌突然出聲了：“莫伊拉，你怎么看？”

    霍星辰目光微訝，現出了身形，“你什么時候發現我的？”

    韓啟凌不答話，偏過頭，在昏黃的光線下打量著這個一直很“特別”的“本地人”。對方長相不錯，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但以他的記憶力卻根本想不起在什么地方曾經見過這個人。

    作為一個大佬，韓啟凌不相信錯覺。

    會有這種感覺，說明自己肯定認識這個人，或認識他的兄弟姐妹。

    前者的趨向更大一些，那么，這個人或許就是誰喬裝潛伏過來的。

    敵對隊伍？不可能，這是單隊關卡，輪回世界的規則寫的明明白白。

    攜帶劇情的本地人？這倒是有一定可能性……

    韓啟凌開始將每種可能一個個進行排查分析，面上不動聲色，一副胸有成足的樣子，“記不記得那天你從海里爬上來的時候，我給過你一塊毛巾？”

    霍星辰眨了一下眼睛。韓啟凌說的是棄船之時的事情，他從海里爬上來，就被韓啟凌正好撞上，但韓啟凌當時卻并未說什么，還“好心”地遞過一條毛巾來讓他擦頭發。

    反應過來的霍星辰：=_=

    平時在家里接毛巾接習慣了……

    “你在毛巾上放了什么？”霍星辰即使在這一回合上落了下風，仍舊昂著下巴，如同他才是勝利者，神情中有著屬于絕對強者的自信。

    “一點點普通香料?！表n啟凌微笑?？此男θ?，霍星辰就知道，那肯定不會是什么普通地香料。

    霍星辰也不在乎，挪了挪位置，大馬金刀地往韓啟凌對面一坐，身體往椅背上靠，兩只腳抬起來交叉疊在一起，懶懶地搭在桌子邊緣。他這個姿勢，抬著頭，卻垂著眼簾去看對面的人，氣勢十足。

    他不說話，就等著看誰先開口。

    顯然這個時期的韓啟凌還沒有后來的功力，在霍大隊長的目光下率先移開了目光，但他又不想顯得自己是弱勢一方，很快又回過了頭來，兩眼直視霍星辰的目光，“你既然出現在這里，那我是不是可以以為，我們即將成為盟友？”

    霍星辰蔑笑一聲，“現在的你，太弱了?！彪[含的意思就是，弱者沒資格做我盟友。

    面對這樣挑釁的話語，韓啟凌的表情仍舊波瀾不驚，他平靜地說：“做個交易，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知道的?！?/br>
    但霍星辰卻擺了擺手，“你做你的事就好，就當我不存在！我只是好奇你為什么跳海才跟上來的?！?/br>
    他這樣的態度，惹得韓啟凌微微一笑：“你和我在棄船時見到的樣子不大一樣?！?/br>
    霍大隊長抖著腿，兩手交叉往后腦勺一搭，腦袋晃來晃去，“哦?！?/br>
    廢話，那是我buff沒開的狀態，當然不一樣。

    韓啟凌繼續笑，卻不再說話，低頭翻閱著后半部分由格魯特船長撰寫的航海日記。

    空氣中不時傳來翻頁的聲音，清脆干凈，和外面各類海怪發出的吼聲以及慘叫聲形成鮮明的對比。

    霍星辰看他看得出了神，慢慢把腿放了下來，改為了趴在桌面上托腮看他的動作。

    韓啟凌抬起頭來，輕輕瞥了他一眼，又面色古怪地低下了頭去。

    日記上的書頁，卻久久沒有再翻動。

    第96章 第二次死亡

    “你猜那些人影是什么？”一片寂靜中，韓啟凌突然發問。

    霍星辰托著腮望著他, 清澈的眼睛眨了眨, 好似在回答, 不管是什么都沒有關系。

    韓啟凌沒得到回答也不尷尬，只是打量了他一會兒, 若有所思。

    對面這個奇異的少年似乎又有什么地方改變了，跟剛才那氣勢凌然的樣子宛若兩個人。韓啟凌心底疑惑，手上的動作卻不慢，撕下了日記上一張白紙，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

    徹底貫徹霍星辰那句“當我不存在就好?！?/br>
    霍星辰有些好奇他會寫些什么，心想每一個細節都說不定和韓啟凌分魂的事情相關, 便無聲無息地湊上前去。

    泛黃的紙，熟悉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