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接著他像是進入了一個黑長的隧道,他所經歷的人或事,如同旋風一樣刮過他的耳邊,帶著凜冽的回聲。 那些被放大,被擠壓,被扭曲的人與圖像,蜂擁地擠到他的眼前,讓他目不暇接。 楚凌冬擁著他:現在、以及、未來,我與晨晨都是你的。 郁千里衰老的目光:禾禾,你沒事吧。 楚凌冬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濡濕的臉頰上:我不能忍受你再度暈迷過去。 接著一聲嘹亮的嬰兒的啼哭,像是從天際劃了過來,從遠至近,落入水中,無聲無息。 一個聲音遙遠地傳了過來:禾禾……禾禾…… 猛然間,他從床上一下子坐了起來,問到:這是哪兒?你是誰? 床前那個高大的男人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不過一覺醒來,你就忘了。我是楚凌冬,你是郁禾啊。 而此同時,陳蘭芝邁進了解郁堂。 解郁堂的位置沒有變,但周圍的建筑已經過了幾次規劃,拆的拆,建的建。陳蘭芝憑借二十年前的印象已無法順利抵達。 但兒子給她送的中藥上印了解郁堂的地址。 她坐了長途大巴過來,然后又轉了兩次車,才到達這里。 縱然是周圍的街道與建筑已面目全非,但解郁堂卻依然沒變。 幾間大房子,圍著小院。小院里停著幾輛轎車。 只是現在是春夏之交,而她第一次過的時候是冬季。 她第一次來的時候,手里牽著八歲的許安。那時她帶著讓她心煩意亂,焦躁不安的兒子跑遍了她所知道的,以及聽說的大小醫院。 一開始她心疼錢,不敢去大醫院,但在小診所花了大半的費用,一無所得。只好又把許安帶到了大醫院。但大醫院的醫生告訴她,許安這個樣子只有手術才能徹底解決。 而手術的金額對她而言是個天文數字。 走投無路時,她通過各種渠道與傳言,知道有個叫解郁堂的,專治疑難雜癥。 她抱著最后一線希望,邁進了解郁堂。她在小院中間,對著幾間房子審度了老半天,然后她確定了其中一間,拉著許安就要往里闖。 就在這時,一個四十上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性從里面走了出來。 “請問,郁醫生是在里面嗎?”她問。 來人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你是來看病的?” “嗯?!彼Χ殉鲆荒樞?。 “他倒是在里面,不過,里面還有十幾個人候著呢。我看你還是回去,明天趕個早來。你看,這都幾點了?!?/br> 當時為了給許安看病,她在周邊一個小縣城租了間房子。 雖然不算遠,但坐長途車也得兩個多小時。就近找個地,她又舍得不一晚上的房租。 “我那先看看?!彼凰佬?,就把門拉了一條縫,往里面看去。果然十幾個人頭密密麻麻地坐滿了兩邊的條椅。 她心里失望到極點,退了回來。但也不出去,就拉著許安,站在小院里。 已是臘月時節,天氣陰沉沉的,院子里也濕冷濕冷。 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就見從里面一個人從里面出來,離開了小院。 等到出來五個人后,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性,從里面端著茶杯走了出來。 天雖然冷,但中年男性毛衣外面還是套了件白大褂,把喝淡了的茶末子,倒進院子的一株山茶樹下。 倒完了,直起身子就要走,看到她母子,腳步猶豫了下,問道:“你們是來看病的?” 她忙點點頭。 “這都幾點了,你們明天再來吧?!?/br> “我們住得遠?!彼f。 “你們外地的?”那人問。 她忙又連聲說是。 那人慢慢地踱了過來,看著許安,和氣地問:“給小孩看病?!?/br> “是是是。您是郁大夫?” 那人也不回答,拉起許安的手,搭上了他的脈。 陳蘭芝立即不敢說話了,甚至連氣都輕呼輕吐,生怕驚動了他。 那人摸著許安的手腕很長時間,才放了下來,慈詳地問:“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許安?!八μ嬖S安說。這孩子只知道踢著腳下的石子,頭也不抬。 “多大了?“ “八歲了?!八f。 那人的表情就更慈詳了,伸手摸了摸許安的頭:“好孩子?!?/br> 這人就是郁千里。 遇到郁千里是陳蘭芝苦難的一生中,不多的一點光輝。 郁千里告訴陳蘭芝,對于許安的狀態不必強求,順其自然。既然他生下來就是這個樣子,就有他存在的道理。而她要做的,只是對許安這個狀況進行調理。 對郁千里的話,她似懂非懂,但郁千里和煦溫厚,說什么話,她都愿意相信。 郁千里根據許安的身體狀況,為他調治了中藥。 她開始頻繁地出入解郁堂。 ………… 楚凌冬趕到醫院時,郁禾正在進行手術前的各種檢查,傷口確認。 楚凌冬只是一路跟著平車急走。 由于失血過多,郁禾已不省人事。他的腹部已進行了包扎止血,但一張臉依然全無血色,如同白紙。 楚凌冬兩條腿又飄又軟,跟著進進出出各項檢查。 嗓子眼被堵著,連郁禾的名字都叫不出。 倒是余勝相對冷靜、鎮定,告訴楚凌冬拍片檢查結束。 方怡那一刀,并沒有給郁禾造成致命傷,但讓郁禾小腸三處穿孔,需要立即手術縫合。 楚凌冬這才能點點頭,回應。 直到郁禾被推進了手術室,楚凌冬才無力地坐了下來。 在這些事件中,楚凌冬頻頻地覺得自己的無力與脆弱。 郁禾被劫持,晨晨早產那次是這樣,這次還是這樣。 他想給郁禾最好的,但郁禾在他身邊,卻連最基本的生命安全都無法保障。 余勝辦完手續過來的時候,楚凌冬坐在手術室外,手肘撐著雙腿,樣子有些頹然。 他放慢了腳步,走了過去,在楚凌冬身邊坐了下來。 “小許沒事的?!庇鄤侔参砍瓒?。 楚凌冬點點頭。過了會兒,“這件事過去后,我想帶他們母子兩人離開這里?!?/br> 楚凌冬說。 余勝怔了怔?!暗侥膬??” “隨便哪里。國外也行?!背瓒f。 余勝知道這事對楚凌冬打擊很大。 確實這幾年,楚凌冬基本上沒過過幾天安穩日子。 以前是鄭宇、楚芊子夫妻,好不容易這樁事告一段落了,又給來了方怡這一出。 余勝嘆了口氣。 現在不是勸說的時候。 “方怡那女人已被抓起了來?!庇鄤僬f。 但楚凌冬并不關心,沒聽到的樣子。 方怡行完兇后,至始至終站著不動,目睹著一切。 她說不上什么感覺,其實一開始她并沒有打算去殺他。她不過是要出出怨氣,泄個憤。 現在,如愿以償了。 她很長時間沉浸在一種神思恍惚中。 警方把方怡帶上警車時,她微微地笑著,嘴角彎出個優美的弧度。 三個小時后,郁禾從手術室推了出來。因為失血過多,還需要在重癥監護室觀察一到兩天,手術結束后,直接把郁禾推進了重癥臨護室。 才做完手術,重癥監護室并不允許探望。楚凌冬坐在外面。 余勝在醫院給他安排了休息的房間,但他根本睡不下去,就在重癥監護室外面坐了一夜。 中途,余勝與杜飛過來過一次,楚凌冬擺擺手,讓他們都回去。 杜飛還想留下來,余勝只是一聲不響地把他拉了出去。 出了這個事,沒有誰比楚凌冬更難受。 楚凌冬靠坐在外面,透過大面積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監護室里的一切。 郁禾孤伶伶的病床,在大而空的房間里,如同一只孤舟。周圍則是各種的儀器,設備。 楚凌冬看看,又是猛地刺痛,心像被揪了一塊下來。 他沒敢通知郁千里,老爺子年紀大了,已受不了這個刺激。 等郁禾從這里出來,能睜開眼睛,叫他名字的時候,再通知老爺子也不遲。 坐了一夜,直到凌晨楚凌冬才盹過去了一會兒。隱隱約約做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