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節
唐氏接過她奉上來的那盞茶的時候,手都抖了一下。 陸錦惜當然注意到了,只是這情景也的確有那么幾分尷尬,她也只好當沒看到了。 茶奉過,長輩的見面禮也給了。 這成婚次日的禮節到這里,便差不多結束了。 顧承謙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還是唐氏看氣氛有些尷尬,出來打了幾句圓場。 陸錦惜與顧覺非都是處變不驚的那種人。 他們倆不覺得有什么,也半點沒有緩和氣氛的自覺,只好是旁邊的親族出來陪唐氏一道說話,打趣幾句,才把這場面熬了過去。 陸錦惜也不是不暖場,只是這才是她到太師府第一天,又早早知道顧覺非與府里的關系很一般,所以覺得自己還是少說為好。 于是只看只聽。 漸漸地,也了解了一點顧氏一門的事情。 有關于昨夜她與顧覺非沒睡在新房里,甚至半夜出去了的事情,也沒人多過問一句。 也不知是不知,還是不敢。 反正這么一早上,便平平靜靜地過去了。 只是臨著離開的時候,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顧承謙忽然就將顧覺非叫住了:“讓先,你留下,我有話跟你說?!?/br> 其他人都抬頭看看了顧覺非一眼,但都不敢多留,全退了出去。 只有陸錦惜,手還被他握著。 聽到顧承謙叫自己,他神色隱隱有些不耐,眸底更有一種刻進骨子里的蒼冷。 他似乎是不想留下的。 但最終還是留下了。 握著陸錦惜手的手掌緊了緊,又慢慢松開,只對她笑道:“你先回去吧,不認路記得別亂走,叫丫鬟帶你?!?/br> “嗯?!?/br> 陸錦惜猜到這應該又是一場不很愉快的談話,便點了點頭,既不插嘴,也不插手,自己先走了。 炎夏的暑氣這時候正烈。 太陽出來就照了一片。 陸錦惜剛從主屋走出來,還覺得有些晃眼,只讓丫鬟帶自己在這府中轉了轉,正打算要回小筑的時候,卻見另一頭走廊上孟濟帶著幾個抱了一摞文書的小廝急匆匆走過。 也不知怎地,她一下想起先前在小筑二樓書房里的事來,便直接喚了一聲:“孟先生?!?/br> 孟濟只是路過。 遠遠一瞧見陸錦惜身影,他眼皮就跳了一下,剛想要催促身后的小廝們快走,就被她叫住了。 這一下不停下也不成了。 心里有些忐忑,他走了過去,躬身一禮:“孟某見過夫人,這剛準備把文書往禮部那邊送呢,倒遇見您。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陸錦惜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當下只當沒聽懂他話里暗示自己他很忙的意思,反而將那白皙纖細的手掌朝著他伸出,輕輕攤開。 聲音涼涼:“拿來吧?!?/br> 孟濟差點嚇得跪下去,說話都不利索了,強笑道:“您、您要什么呀?” 這一下,陸錦惜面上那笑意霎時便落下去了。 變臉比翻書還快! 孟濟哪見過這個陣仗?既知道她不是什么善類,又清楚自家公子把她放心尖尖上,立刻就不敢負隅頑抗了,“刷”一下便將袖子里的東西一抽,雙手放到了她手心里。 “給您給您,都給您!” 薄薄的一封書信,沾著點隱隱的龍涎香息。 陸錦惜一垂眸,就瞧見了火漆上面,那先前沒來得及看清楚的小字——儀。 于是笑了一聲:“嘖?!?/br> ☆、第159章 第159章 承諾 對孟濟來說, 這絕對是繼當年被顧覺非欺騙感情、哄著當了門客之后,第二個難忘的日子。 陸錦惜也沒看那信, 只跟他聊了幾句。 前后不超過十句話的功夫,他就把自家主子的全部底細抖落了出來。 賣主求榮, 啊不, 賣主求生,他是一流的。 這怎么說呢? 孟濟從來自詡聰明人, 對自家公子和這一位姑奶奶之間的情況,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說句難聽的, 他日這夫妻倆要真掐起來, 肯定是自家大公子對她千依百順地遷就著, 絕不會說她半句不好。 所以, 他現在就投靠陸錦惜,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再說了…… 他也不覺得自己現在又不賣主就能求生的方法。 一番話聊過之后,陸錦惜便放他走了。 風鈴這小丫鬟才伺候她沒多久, 但也略清楚她脾性, 對她的事情并不敢多問, 也不多看這信函一眼。 陸錦惜卻是慢悠悠將其拆開,看了一眼。 薄薄的一張灑金信箋, 上頭只寫了三個字,筆鋒凌厲,分明女兒家的筆劃, 卻透出一種觸目驚心之感。 沒看之前她就覺得有意思, 看了之后便覺得更有意思了。 只是想了想方才孟濟再三賭咒發誓說他們公子跟那位絕對沒什么過度的關系, 所以她此刻也沒什么過火的反應。 信往袖中一收,便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了。 陸錦惜回了小筑,猜著將來應該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會住在這里,便四處走看了走看,尤其是把顧覺非的書架都研究了一遍。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才回來。 一身墨青的衣袍,面上看著沒什么,可打從他進門那一個瞬間起,陸錦惜便隱約察覺到了他并不開朗的心緒。 墨畫刀裁似的長眉間,藏了一點壓抑的陰郁。 只是又釋放不出來。 他只是掛著笑走進來,看她在翻書,輕聲問她在看什么,陸錦惜便道,沒看什么,隨便翻翻。 “跟老太師談了這許久,沒好上一點?” 她也不問父子倆之間到底有什么矛盾,畢竟顧覺非不是這世間的愚夫,若能解決早解決了。 顧覺非在書架下面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拿在手里,卻沒喝,只將那目光沉浸清潤的茶水中,久久沉默。 過了有好一會兒,才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再壞也就這樣?!?/br> 他眉目間,著實有一種難言的消沉味道。 在顧覺非的身上,這是很鮮見的。 陸錦惜放下手中那一本《蜀西見聞》,向他走了過來,本想要勸,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跟他并不想對她提及的那個秘密有關,于是又將話吞了回去。 半道上遇到孟濟的事情不提,拿一封信的事情也不提,她只略略彎下腰,碰了碰他額頭,低低嘆道:“月前忙匈奴的事情,前兩天忙成婚的事情,昨夜又幾乎沒睡。這時候,有什么事情都放下吧。用個飯,再去睡會兒?” “嗯?!?/br> 顧覺非是有些疲憊了,尤其是方才在房中與顧承謙談的那些。 早在幾個月前,他就已經不愿再為自己辯解半分,而今天面對著顧承謙的沉默,也讓對方以為他是默認。 最終顧承謙累了,他也累了。 薛況就是橫亙在他們父子之間最大、最深的一條鴻溝。 他知道除非薛況真正地出現在顧承謙眼前,他才會相信自己當年是眼瞎看錯了人;而顧承謙則悲哀地發現,盡管他心里再不認同顧覺非這個兒子,如今他年事已高,身體又艱難,顧氏一門只能交到他的手上。 一個是懶得再辯駁,一個是無力再深究。 顧覺非想起他最后離開時,顧承謙說的那句話,便慢慢地閉了閉眼,心底滾沸的那些情緒,終于還是被他一點一點壓了下去。 再睜開眼時,他又是陸錦惜所熟悉的那個顧覺非了。 可陸錦惜現在見了,卻覺得心里堵得慌。 她沒再說話。 顧覺非卻瞧著她眉眼,拉她坐在了自己懷里,下頜輕輕靠在她肩上,看著半開的窗外那炎夏的盛景。 恍惚便記起來了,顧承謙將他趕出家門的那一日,白天也是這樣的好天氣。只是才一入夜,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雷霆漫天,電蛇都在天際游走。 他從宮里回來,顧承謙就在祠堂前等著。 那是他第一次向教他養他的父親發怒,大聲地質問他怎么敢在背后為薛況籌謀,通風報信,他卻紅著眼反問他怎生了這樣一顆殘害忠良的毒心。 那一年,他對夏天的記憶,只有那個淋得他身冷心也冷的晚上,只有鐘聲向晚的大昭寺,還有那孤獨無人的雪翠頂…… 六年。 他蹉跎了整整六年。 顧覺非莫名就笑了一聲,想同陸錦惜說話,可腳邊衣袍卻一下緊了緊,像是被什么咬住了。 “嗚嗚,汪!” 他低頭一看,已經長大了不少的那小狗不知何時晃了進來,如往常一般同他玩鬧,輕輕咬住了他的袍角。 陸錦惜當然也聽見了。 她跟著垂眸來看,見著這小家伙的時候,眼前便是一亮,一下認了出來:“這是上次我來你這里見著那小狗嗎?都長這么大了?!?/br> 還不待顧覺非有所反應,她已經從他懷里起身,將這大了不少小白狗抱了起來,左右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