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長念低垂了腦袋,跪坐在馬車里的毯子上,一臉沮喪:“不美?!?/br> “那您還流連忘返?” 帶點笑又帶點輕蔑的語氣,聽得人很不舒服。長念抬頭,紅著兔子眼睛看著他:“國公一直在后頭瞧著,怎會不知雪景到底美不美?” 還知道他在后頭呢?葉將白輕笑,撐著眉骨睨她:“殿下這是在怪在下?” “不敢?!遍L念搖頭,“是我自己沒本事?!?/br> 可憐兮兮的一張臉,偏生嘴唇倔強地咬著,泛了青白的顏色,瞧著叫人怪心疼的,葉將白還想諷她兩句,也到底是忍了,緩和了語氣道:“殿下上坐?!?/br> 他坐的位置自然是最暖和的,下頭還鋪了虎皮,足以暖她這一身寒霜。 但是趙長念沒動,她看著他讓開的動作,輕聲道:“您完全可以不用對我這么客氣?!?/br> 一個尚書令尚且可以隨意怠慢她,那更別說萬人之上的輔國公,就算讓她一直跪坐在這里,她也沒什么好說的。 許智在車旁聽見這話,心里暗道這七皇子脾氣也真是大,雞毛蒜皮的事也敢在國公面前鬧情緒,要知道太子被坑了都不敢對國公說重話,她算個什么???等會被國公趕出來,那可真是面子里子都不剩了! 然而,等了半晌,車里沒有傳來國公發火的聲音。 葉將白也覺得很奇怪,要是別人在他面前耍這種小性子,他一早甩袖走人了??哨w長念這樣鬧,他完全不覺得生氣,甚至覺得挺正常的。 大概是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人愚蠢至極的事實,她鬧,他還覺得很是有趣。 輕嘆一聲,葉將白伸手就抓了長念的胳膊,嘴里一聲“得罪”,就將她按在了自己身邊。 “怎么涼成了這樣?” 碰著衣裳都是冰涼的,多握一會兒,她身上的涼意都透了衣裳傳出來。 葉將白皺眉:“殿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br> “多謝國公關心?!遍L念掙扎了一下,收回自己的胳膊,勉強露出個笑意來,“我也沒那么弱不禁風?!?/br> 還不弱呢?正常男兒挨個板子幾天十幾天就能恢復了,她硬是養了一個月,小臉上還沒什么血色,再感染一場風寒,怕是命都會沒了。 想再碰碰她的手,看看有多涼,結果葉將白這手剛一伸出去,趙長念躲得比什么都快,手往袖子里一揣,生怕被他摸了去似的。 微微瞇眼,葉將白有點不悅。 “殿下這是討厭在下了?” “沒有沒有?!遍L念搖頭,“我……那個,與您觸碰太多,也不好?!?/br> 有什么不好的?都是男人,更何況她還是個斷袖,正常來說,斷袖不都挺喜歡與男人觸碰的? 難不成七皇子覺得,他還入不得她的眼? 馬車經過一段碎石路,微微有些顛簸,長念摳著坐墊維持平衡,盡量減少與他的身體碰撞,這也算是禮儀規矩。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輔國公渾身的氣息好像更陰沉了。 “殿下認識北堂將軍?”路走到一半,他突然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長念怔了怔,眼里瞬間劃過一道光亮。 “您是說,北堂繆嗎?”她抬頭,唇角掩也掩不住的笑意,“自然是認識的?!?/br> 看她這反應,肯定不止認識那么簡單。 葉將白嗤了一聲,別開頭看向旁邊車廂上的花紋:“熟得很?” “北堂將軍是很好的人?!蹦笾渥尤啻炅艘幌?,長念道,“他救過我的命,是我的恩人?!?/br> 一向不愛管閑事的北堂繆,救過七皇子的命?葉將白皺眉:“什么時候的事?” “很早之前啦,說不定將軍自己都不記得,但我記得?!遍L念道,“等以后有機會,我一定要報答他?!?/br> 方才還沮喪又氣鼓鼓的,這倒是好,提了個人,她整個人就跟開了光似的,臉都紅了。 第21章 心愛之人 要說這兩人之間沒點貓膩,貓都不信。 曲著手指敲了敲旁邊的矮桌,葉將白道:“殿下,北堂一門是自大周興起便在的貴胄世家,您還是少招惹為好?!?/br> “我曉得的?!遍L念點頭,“我不奢望什么,將軍每年回來,能與我共飲一杯就足矣?!?/br> 每年北堂繆回京,能給臉面接見人都算是不錯,共飲還只是“足矣”?葉將白沉了眉目,覺得自個兒心里有氣,但不太明白自己在氣什么。 “就送殿下到這里了?!彼届o地道,“在下還有事,要去刑部一趟?!?/br> 外頭風雪正大,既然已經送了一程,做什么不送到宮門口?外頭的許智不明白,紅提也不明白。 要是之前,看葉將白這個態度,長念就會老實地應一聲好,然后下車。但到底是結交了一月有余,對這人熟悉了些,她很明白,這是生氣了才會突然要她下車。 伸出爪子去撩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頭雪茫茫的一片,一陣風從縫隙里吹進來,冷得她打了個哆嗦。 “國公?!遍L念扭頭,帶點諂媚地笑,“這里離西門已經不遠了,您送佛送到西?” 葉將白微笑:“刑部的事情挺急的,也不好耽誤?!?/br> “那……那我隨您去一趟刑部吧?!彼み^去些,伸手給他捶肩,“反正宮門沒那么快落鑰?!?/br> 擋開她的手,葉將白溫和地道:“不妥?!?/br> “呃,那……” “殿下請?!?/br> 軟硬不吃油鹽不進,那也沒法子,長念吸了吸鼻涕,灰溜溜地下了車。剛落地,馬車就風一般地駛離,濺了她半袍子的冰渣。 扁扁嘴,長念想,這輔國公也真是陰晴不定的,方才還好好的,也不知哪兒惹了他。 不過,摸摸袖子里的出宮令牌,長念微笑,這一趟也不算白出來的,不虧。 在她養傷的這段時間里,典獄史被殺一案一直進展緩慢,葉將白這個時候去刑部,應該是準備有動作了。而她,也即將正式卷進這朝堂的風云里。 葉將白心情不好,臉上神色反而更加溫和,一進刑部大門,眾人紛紛上來行禮套近乎,只有熟悉他的幾個老臣躲在一邊,完全不敢靠近。 “國公,這是咱們刑部剛提拔上來的內吏?!眴淌汤尚χ屏藗€少年到他面前,“來見個禮?!?/br> “見過國公!”那少年躬身就拜,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脖頸。 葉將白微微瞇眼,掃了一眼喬侍郎,輕笑:“什么時候刑部新升的內吏也需要同我見禮了?” 眾人哄笑,喬侍郎也賠笑:“提攜晚輩,國公體諒體諒?!?/br> 官場里么,就是這么回事,干干凈凈的少男少女,都送去位高權重之人眼皮子底下過一遍,萬一相中了誰,便又成一樁好事。 以往也不是沒有人往他這兒塞姑娘,但塞男人,這倒是頭一回。 葉將白笑著在主堂里坐下,捏了香案上的茶就撂在了地上?!芭尽钡匾宦曧?,尖銳刺耳,水花四濺。 四周的說笑聲霎時消失了個干凈。 眾人惶恐不已地噤聲后退,站在最前頭的喬侍郎更是一臉慘白。 “李大人在不在???”一片死寂之中,葉將白施施然地理了理袍子,像是什么也沒發生一般,溫和地問。 “……尚書大人已經休沐了?!?/br> “那典獄史一案卷宗何在?” 旁邊的內吏跑得飛快,立馬捧了案卷上來,幾個老臣也跟過來,嚴嚴肅肅地開始稟告案情進展。 一頓商議之后,葉將白道:“明日請七皇子過來作供詞,你們安排?!?/br> “是?!?/br> 瞧著他要走了,幾個腿一直打顫的官吏才要松口氣。 結果哪知,一只腳跨出門,葉將白頓住了,回過頭來問了一句:“喬侍郎今日是作何想的?” 本以為逃過一劫,誰知道還是被點名,喬侍郎好懸沒哭了,連忙跟著他出門,走到個人少的角落里,又是作揖又是告罪。 “冒犯了,下官實在該死!”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葉將白笑:“這朝中會逢迎他人喜好的人不少,也不是什么壞事,但侍郎大人,誰都知道我不喜好男色,你是如何有膽子把男人送來我面前的?” 喬侍郎愕然,想了一會兒,咬牙道:“那下官就是被人給害了!也怪下官不好,人家說,下官就信了,真以為國公改了喜好,對……對男人有興趣了?!?/br> “嗯?”葉將白瞇眼,“誰說的?” “宮里的人?!眴淌汤傻皖^,小聲道,“下官也不好明說,都要做人吶!但這話的的確確是從宮里傳出來的,說國公最近甚是寵愛……寵愛男色?!?/br> 宮里的男色?是七皇子吧,他走得近了些,這些人就誤會了。葉將白冷笑,趙長念也真是慘啊,堂堂皇子,在他這兒就落得“男色”二字。 叫她聽了去,又該氣得看雪景了罷。 想到這里,葉將白松了表情,低低地笑了一聲。 喬侍郎:“……?” “傳言不可信,切忌人云亦云?!币庾R到自己表情不對,葉將白收斂了些,正色道,“下不為例?!?/br> “多謝國公!”喬侍郎連忙拱手。 葉將白拂袖離開,上了馬車才想起來,不對啊,有人說他是斷袖,他還笑什么???該生氣才對! 斷袖這么惡心的名頭,也敢往他腦袋上安?不要命了?等有空,定是要把鎖秋宮里的人給洗一遍! 氣悶地想著,葉將白腦海里又出現了趙長念的那張臉。 這臉,要是個女人,應該也挺好看的吧? 莫名地有些煩躁,葉將白對外頭道:“明日你們去接七皇子,我便不去了?!?/br> 許智坐在車轅上應了一聲,應完又覺得不對,回頭問:“主子最近是怎么了?” “什么?” “情緒起伏比以前大了些?!痹S智思忖著說,說完又覺得當面這么揣度不太好,連忙加一句,“莫不是遇見喜歡的姑娘了,老一輩的人常說,遇見心愛之人,心情便起落不定,忐忑不安?!?/br> 這是調侃,畢竟他跟在主子身邊十幾年了,算得上熟稔。人后開開玩笑,也無妨。 然而,沒想到的是,此話一出,車廂里“啪”地就摔了個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