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顧見深點點頭,眼中有不舍。 沈清弦雖心軟,但也不便久留,他低聲道:“陛下,臣告退了?!?/br> 他要走了,顧見深卻忽然開口:“漣華哥哥?!?/br> 這一聲叫得沈清弦真想留下來好生照看他。 可惜實在不行,他這身體雖有些資質,但也違抗不了一個國家的政權。 只聽顧見深又道:“謝謝你?!?/br> 沈清弦也對他笑了笑:“為陛下分憂,是臣的職責?!?/br> 顧見深笑了笑,稚嫩的面龐上終于有了點兒七八歲孩童該有的爛漫。 沈清弦心中一暖,竟覺得很是窩心。 在上德峰上的年幼顧見深也是如此乖巧嗎? 他雖沒見過,但想來上德峰主如此疼寵他,必是百般可愛懂事的。 只不過……這樣的顧見深,怎就犯下那等滔天罪惡呢? 血洗上德峰,屠戮數十位同門師兄,這放到心域也是天大的惡行了。 沈清弦斂了思緒,不再深想。 如此又是數月,顧小深實在聰慧,沈清弦不由地對他越發喜愛。 給他的書卷,三日他必熟記于心,倒背如流。雖對一些內容了解不深,但只要沈清弦略微點撥,他便極快領悟,甚至能說出些讓人驚嘆的言語。 這大大激發了沈清弦的惜才之心。 他那三個徒弟也是曠世罕見的天驕,但顧見深顯然比他們還要優秀,沒了記憶,但靈魂的光亮仍舊如此耀眼奪目。 被困凡胎,很多道法難以領會,但此般悟性,實在讓人驚嘆。 沈清弦教他教得越發用心,他也學得很是盡興,兩人一來二往,關系日漸親昵。 讓沈清弦更加欣慰的是,雖然懂了這般多,但顧見深卻不驕不躁,從不顯露,很懂得隱忍。 其實沈清弦有些大意了,他只覺得這是顧見深,又覺得他年幼稚嫩,便想好生護著他,卻沒想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為何如此能忍? 雖說他給他的書卷都是精心篩選,由淺入深的內容,但一個總角幼兒,怎就有這樣的心性來研讀? 更不要提他還懂得藏拙。 別說是七八歲了,很多人只怕十七八歲了都沒有這般城府和韌性。 難道顧見深保留了記憶?還真不是。 夏去秋來,霜落似雪。 衛國有秋收祭,這是僅次于春節的盛大節日,不僅帝后要登山祈福,連百姓們也都要數日狂歡,以求收獲之神憐憫,降下福報。 登山祈福,登的是帝都之外的祥勝山。 為此事朝上已經吵了幾日,按照規定,應是帝后相攜,結伴登山,以萬全之福,代百姓祭神,求來年豐收。 可如今圣上年幼,哪來的皇后?沒有皇后又談何萬全?若是犯了神怒,豈不是要降下大禍! 于是有人說道,不如讓太后攜圣上共同祈?!?/br> 這下朝上吵得更兇了,紛紛大喊荒謬,夫妻同體才是萬全,母子一起算什么?細想一下豈不是亂了倫常! 之后又有人說那就只讓太后代陛下祈福?畢竟陛下年幼,祭奠之禮繁復,他們怕出差錯。 聽到這話,沈清弦不樂意了,他出列道:“先皇仙逝,太后正是節哀之時,又怎稱萬全?” 一句話讓簾后的孫氏大怒,狠狠瞪著沈清弦。 沈清弦裝作沒看見,反正祈福之事,輪不到孫氏。 一直以來,朝上鬧得再兇,顧見深都是不插嘴的,他穿著金色龍袍,帶著萬珠明冠,坐在最尊貴的龍椅之上,卻安靜得像個金貴的擺設。 可今日,他竟出言了:“朕年幼,實在擔不起此等大任,可歷年秋收祭都是國之大事,不可恍惚?!?/br> 他清脆的帶著些怯弱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讓心疼之人心生憐憫,也讓輕視之人備生不屑。 只聽他繼續說道:“若是母后不能代行,可否讓皇叔替朕祭天?!?/br> 這話一出,整個大殿都安靜了。 沈清弦也眉心緊皺。 顧見深說完這話,小臉已經一片蒼白,瘦小的身軀竟似在顫抖。 先皇有一同胞親弟,受封理王,也是遺詔上名正言順的攝政王。 此時,理王衛琎出列,他拱手道:“能得陛下信任,臣甚是感動?!边@竟是應下了。 顧見深抬抬手,清脆的聲音略微顫抖:“那就……有勞皇叔了?!?/br> 殿上再沒一人爭吵,全都噤聲不語。 下朝后沈清弦很是憂心,可也不方便去尋他,只得先行回去。 夜深。 顧見深站在一片漆黑之中,看著遠處母后寢宮里的燈火輝明。 跟著他的宮人只以為是小皇帝思念母親,卻不成想站在此處的顧見深將那光明之處的腌臟陰私聽得一清二楚。 孫氏一聲嬌喘,推開纏上來的男人:“你這下可快活了?在萬民前行帝王之事!” 說話的正是顧見深的皇叔衛琎,他湊過來親了孫氏一下:“怎的,吃醋了?” 孫氏嗤笑道:“你且同那狐媚子去祭天吧!誰稀罕!” 衛琎道:“我倒想與你一同,可這不合禮法?!?/br> 聽到這話,孫氏氣道:“你若在意禮法,又干嘛睡在我這!” 衛琎討好她:“禮法雖重,可也及不上你?!?/br> 孫氏聽著受用,可心里還是不甘:“別說些甜言蜜語,你若當真看重我,就把狐媚子休了!” 衛琎應她道:“休,一定休,只要你不生氣便好?!闭f著便親上來。 孫氏冷哼一聲:“我氣又如何?你這沒良心的?!弊焐线@般說著,人卻靠了上去,任他為所欲為。 兩人雖這般親密,孫氏卻心中有些不滿:這衛琎竟瞞著她威脅小皇帝。 衛琎卻心道:這孫氏還算識相,知道哄著小皇帝讓他祭天。 滿朝大臣也都以為顧見深在朝上那一番言論是受人哄騙威脅,可實際上…… 顧見深收回視線,走回宮中。 凄冷月色下,站在極深夜色中的孩子,眸中哪有一絲天真爛漫。 那白凈耳垂上一點兒鮮紅當真像極了猩紅血月,代表著不詳與災難。 第50章 從小就能聽到極遠處的聲音, 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不好。因為有些事,聽不到反而是幸運, 尤其是生在皇宮中。 顧見深從很小就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 他的父親說他不詳,他的母親厭棄他,身為這座宮殿的“小主人”, 他受盡冷落,嘗盡恥辱與苦澀。 沒有人愛他, 沒有人需要他,沒有人真心待他。 可是他想活下去。 如何才能活下去?安靜地聽,冷靜地看, 鎮靜地思考。 父親死了, 他成為了九五之尊, 可還是身處囹圄。 母親、皇叔、朝臣……都是冰冷的鐵棍,豎在他面前,逼迫他屈服。 憑什么?這些人憑什么讓他屈服! 他要打破這個牢籠, 他要看看外面的天空。 不…… 他要掌控它, 明亮也好, 漆黑也罷, 他不允許他頭頂再有任何禁錮! 小小的手掌攥拳, 稚嫩的肌膚滲出猩紅的血漬, 像紅月落下的淚。 沈清弦可以說是非常不爽了, 普通的調查很難查清衛琎的底細,但他這rou胎已有些修為,利用些精巧的法術, 他很快就知道了衛琎與孫氏私通的事! 真是讓人作嘔!孫氏貴為一國太后,親生兒子已是當今圣上,可她還貪心不足! 那衛琎當真愛她?可笑,他不過是為了皇位,用甜言蜜語來哄騙這女人。 偏偏孫氏還自信得很,真當自己魅力無窮,將他迷得暈頭轉向,信了他的承諾。 好在這女人還沒蠢到極限,還知道留著小皇帝,自己才有足夠的底牌。 否則以這兩人的齷齪行徑,只怕顧見深早死不止多少次了! 若是以前的沈清弦,只怕一巴掌把這兩人送去地獄了,不過有了凡世那三十余年的生活,沈清弦會考慮很多。 孫氏再差勁,她也是顧見深的親生母親,讓她死很簡單,可那般年幼的顧見深該如何承受? 衛琎也不能死,雖說他狼子野心,卻有些能力,如今先帝離世,幼主難立,真是有他在,這衛家的天下才沒改了姓。 說來顧見深也是運氣好,明明立于這樣兇殘的針尖上,偏偏尋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衛琎壓制著朝臣,又因為衛琎遲遲不敢休妻,所以孫氏始終護著小皇帝,哪怕厭惡他,卻不肯讓他死。 如此風雨飄搖的皇座,偏偏讓小皇帝坐住了。 除了巧合,沈清弦想不出其他的。 可也太危險了!現在他來了自然會幫他鞏固皇權,讓他真真正正地踏實坐穩。 秋收祭日漸逼近,衛琎代行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