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砰砰砰磕頭，黃氏心里不忍別過眼睛。一直坐在旁邊的周清遠忍不住，站起來躬身揖手求情：“三弟不過八歲的孩童……”

    “再有三個月就滿九歲了，可別說我這當后娘的不上心?！?/br>
    周清遠頓了頓繼續向上求情：“三弟不過頑童而已，又大病初愈，求祖母從輕發落?！?/br>
    周清遠是長子嫡孫一向得老夫人看重，他的話還是有些分量的，老夫人臉色稍霽。

    周清玉看到大哥求情，也站起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也給三弟求情，祖母饒了他吧?！?/br>
    聽著周清玉不倫不類的話，老夫人哭笑不得。錢氏見老夫人眉頭松動，也跟著假惺惺要跪的樣子：“總是玲兒教導無方，還請婆婆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一個丫頭而已，他喜歡就給他留著?！?/br>
    “哎~快起來，你是有身子的人?！?/br>
    芍藥早就在一旁虛扶著錢氏，老夫人一發話，立刻穩穩的扶著重新坐好。

    “也罷，看在你母親和兩個哥哥的份上，你們一人十板子，清貞在小院禁足一月?！?/br>
    兩條黑紅色的春凳擺在院子中間，春花瞄了一眼把帕子遞給周清貞：“你咬著這個，待會疼了不會磕著舌頭?！?/br>
    周清貞看了看春花沉穩安靜的眼睛，默默的接過來。

    ‘啪’一板子

    ‘啪’兩板子

    ‘啪’三板子

    春花疼的眼冒金星，冷汗從額頭一顆顆滾落。

    ……

    “啪”七板子

    ‘啪’八板子

    周清貞咬緊嘴里的帕子，一顆心被一板子、一板子，慢慢敲碎：被人踩在腳下挫碾，這一生還有什么希望？

    第27章 養傷

    春花和周清貞一起被抬回小院, 一個放在東屋一個放在正屋，等那幾個粗使嬤嬤甩甩手走了，春花掙扎著爬起來。她從炕柜里拿出上次用剩下的藥，扶著墻一步一挪去找周清貞。

    等她拐出屋門不久，看到正屋門里巍顫顫跨出一條腿，春花急忙制止：“阿貞別過來, 等jiejie過去?！?/br>
    那條還穿著竹綠夏褲的腿，踩到地上穩了穩，小孩低低的聲音傳過來：“jiejie在屋里等我就好，你那屋里炕大，這兩天咱們住在一起方便些?！?/br>
    春花捏了捏手里光滑冰涼的瓷瓶，心里猶豫了一下, 在看到周清貞慘白暗淡的小臉時, 忍痛換上笑臉：“還是阿貞想的周到?！?/br>
    周清貞一步一挪走到春花身邊，春花轉身姐弟兩一起扶著墻，慢慢挪回東屋。等兩個孩子重新在炕上并排趴好的時候, 都出了一頭汗。

    “這是上次大少爺派金桔jiejie送來的, 瓷瓶里是三七粉, 玉罐里是跌打膏?！贝夯ò褨|西遞給周清貞。

    周清貞沒有看，趴在炕上語氣低沉：“jiejie用吧，院里的事一時也離不開jiejie?！?/br>
    小孩灰敗的臉色黯淡眼神, 讓春花沉默了一下, 她捏著瓷瓶玩了一會開口：“我娘說這世上先有人才有路, 活人不會叫尿憋死?！?/br>
    春花眼睛里露出神采：“放心吧, 只要你是條龍總能飛上天，打起精神好好養病，咱們再想辦法?！?/br>
    “真的還能有辦法？”

    “這世上除了死法兒，剩下的都是活法兒！”春花又恢復了神采。

    “車道山前自有路”周清貞無意識的接了一句。

    春花笑哈哈的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好好養病，等好了用功讀書，咱們走一步看一步，總能走出條路子?！?/br>
    周清貞慢慢的恢復精神，看著依然精神的jiejie，臉上露出一個小小蒼白的笑容：“嗯，聽jiejie的?！?/br>
    “既然聽jiejie的，就乖乖用藥?！贝夯ㄔ俅伟咽掷锏乃庍f給小孩。

    周清貞打開看了看：“這藥咱們分著用，節省點能用兩天?！?/br>
    “老規矩，你不用我也不用”周清貞淡然的把藥放在兩人中間。

    春花想起祠堂里那個饅頭，沒再拒絕：“好啊，jiejie先用，你轉過頭去?！?/br>
    悉悉索索兩個孩子別扭的給自己抹上藥，三七粉卻沒有溫水送服，這倒不是最著急的，春花趴在炕上看地上的光影子，那影子是從門里射進來的金光燦爛，春花看著影子問：“你餓不餓？”

    旁邊的周清貞也學春花，看地上的光影，聽到她的問話，感覺了一下：“……餓?！?/br>
    “我不但餓，還渴?！?/br>
    周清貞抿抿有些干的嘴唇：“我也渴了”還因為他哭了幾場，現在越發的缺水，感覺嘴里像是塞了一把土。

    春花支起胳膊慢慢爬起來：“廚院這會大概是要不到吃的，好在家里還有些面粉，jiejie給咱去熬面糊糊?！?/br>
    看著春花艱難的爬下炕，扶著墻挪出屋子周清貞沒法阻止。垂下眼睛，jiejie的好他會永遠記在心里，只要他有出頭之日……可是錢氏能允許自己出頭嗎？周清貞垂下頭把臉埋在胳膊里，一動不動，似乎被壓趴下無力反抗。

    因為早上給周清貞燒洗澡水，甕里的水只剩下不到一掌高。嘆口氣春花忍著后身疼痛，趴在甕沿上拿著瓢伸長胳膊去舀水。身體舒展開那一瞬，春花疼的臉色發白，冷汗掉到甕里和水一起舀出來，不過三瓢水春花汗濕后背。

    “哎呦，看這是誰呀，燒火還跪在地上?！?/br>
    笨蛋，不跪在地上我還坐在板凳上嗎？春花懶得理上門討嫌的周清玉，支著胳膊從麥秸上站起來，扶著鍋臺揭開鍋蓋熱氣蒸騰開來。

    春花站起來后，周清玉看清楚了：一直整齊的衣褲變得皺皺巴巴，好些地方都被汗水打濕了；光滑的辮子有些凌亂，散落的發絲黏在臉頰；總是神采飛揚的臉變得煞白，連紅艷的嘴唇也變得暗淡。

    周清玉忽然覺得自己取笑人家似乎有些不地道，他別扭的撇過頭，咋咋呼呼好顯得理直氣壯：“這有什么，上次我娘還讓人打我二十板子呢?！?/br>
    你娘讓人打你，和我們挨的板子能一樣嗎，你娘舍得重板子打你？想到周清貞身后的點點血跡，春花臉色更冷。

    她一言不發的把水在碗里倒晾，然后扶著墻端去給周清貞喝藥。

    “哎~你怎么不理我，今天我還給你們求情了?！敝芮逵駬踝〈夯ǖ穆?。

    這倒是真的，春花扶墻站穩忍痛屈膝：“多謝二少爺求情?！钡劳曛x端著碗一步一挪，小心翼翼不讓水撒出來。

    周清玉看著春花，從自己身邊一瘸一拐的過去，等她過去才發現她身后有斑斑血跡。

    “怎么十板子就打爛了！”周清玉十分震驚，后知后覺的明白，他娘打他實在沒有下狠手。

    “哎，你別走，我特意給你們送藥來了?！?/br>
    春花停下腳步，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藥，忍著不適轉過身春花又行了一禮：“多謝二少爺?！?/br>
    看春花不再是往日有點小囂張的樣子，周清玉有點難受，他吩咐吉祥：“你去把水送到屋里?！比缓笞哌^來伸出胳膊要扶春花。

    春花避開：“男女授受不親”又對要進正屋的吉祥說“三少爺在東屋”

    等到了東屋看到趴在春花炕上的周清貞，周清玉伸出胳膊指著怪叫：“他都睡你炕上了，我扶你一下怎么啦?！?/br>
    春花拍開他的胳膊：“他是我少爺我是他丫鬟，能跟你一樣？”他是我弟弟你是嗎？

    周清玉不服氣：“有什么了不起，趕明兒我叫我娘把你要過來，做我的丫鬟?！?/br>
    正在喝藥的周清貞‘嗖’的抬起頭，看向周清玉。

    春花忍著疼痛疲憊冷笑：“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誰稀罕做你丫鬟，真敢把我要過去，一天三頓揍你?！?/br>
    “哎~你……”周清玉還想說什么，可是春花開始灰敗的臉色，讓他停下嘴神色訝異。

    “二哥這樣說，小心銀杏知道了生氣?！敝芮遑懢従彽拈_口。

    銀杏是周清玉奶娘的女兒，是周清玉的大丫頭陪他一起長大。

    周清玉不好意思的撓撓后腦勺：“我就隨便說說，主要是春花老不待見我，為什么？”

    春花對周清遠印象很好也很尊重，對周清玉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個在廊下拍手叫好，指使小廝欺負周清貞的混蛋。后來因為落水一事，周清玉賠禮受罰，可是在春花心里也就是個倒霉孩子。

    今天的確是他主動求情，春花想也許可以對他印象再好點。

    “想奴婢待見你，那你對三少爺好點，他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br>
    周清玉大手一揮，頗豪放的說：“這簡單，吉祥去廚院提兩份飯來?！?/br>
    “是”

    春花叫住吉祥，多說了句：“等等，三少爺在大廚房還有些銀子，多要一碗排骨湯，麻煩你了?！贝蛄税遄右膊恢?，有沒有傷到骨頭，補一補總沒錯。

    “沒關系”吉祥笑笑出去拿飯。

    春花站的實在有些支持不住，開始趕人：“今天麻煩二少爺許多，將來一定好好謝你?！弊甙?。

    “不用謝，以后對我好些，常對我笑就行了?！敝芮逵癫辉诤醯恼f。

    所以說周清玉真的是個倒霉孩子，什么都想和人比，不就是眼紅春花對周清貞特別好嗎，結果……

    “銀杏……”周清貞趴在炕上幽幽的提醒，然后又說“二哥畢竟是外人，你在這里春花jiejie不好休息……”客走主人安聽過沒。

    “狗咬呂洞賓”周清玉甩袖氣呼呼的走了，到門口又想起來“這幾天我會叫人給你們送飯來的，不用謝我，哼！”說完大步流星的走了。

    春花長呼一口氣挪到上炕趴好，周清貞舉著袖子給她擦汗，又把剩下的大半碗水遞過來：“jiejie先喝口水，然后喝藥?！?/br>
    端起碗連喝了好幾口，春花才緩過勁，她看著炕頭周清玉拿來的一堆藥，灰白的臉上露出點笑容：“這下咱們不缺藥了?！?/br>
    “二哥是個直腸子……”想了想周清貞又說“狗咬呂洞賓用的不對，應該是忘恩負義?！?/br>
    “有你這樣說自己的”春花一邊好笑一邊拿藥喝。

    新來的吉祥比周清玉靠譜很多，不僅給春花他們準備茶水在手邊，還讓人幫忙打了一甕水。晚上沒人時，花園的劉嬤嬤悄悄過來，幫春花把臟衣服洗了，春花總算能放下心思好好休息養傷。

    “好好睡一覺，醒來就什么煩惱都沒了，??？”臨睡前春花勸小孩。

    “嗯”周清貞乖乖點頭，不管有沒有煩惱，他都不想讓春花擔心，畢竟jiejie也有傷，還要cao心他們吃喝。

    “相信jiejie，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都會好起來的?！贝夯ㄅ吭谡眍^上，閉上眼睛。

    周清貞也趴在枕頭上，臉側到春花這一邊，看到jiejie閉上眼睛，他輕輕的‘嗯’了一聲。

    黑絨布似得夜空繁星閃閃爍爍，夜幕溫柔的籠罩著大地，小院陷入沉睡只有不知名的夏蟲，長長短短的鳴叫。

    第28章 報復

    第二天錢氏院里的墜兒捧了一個盤子,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進來，對著并排趴在炕上的兩個人，抬著鼻孔嫌棄的說：

    “夫人說，既然她擔了刻薄惡毒的罪名，總得坐實才對得起三少爺，因此這個月三少爺的份例全部扣了, 只有春花的?！?/br>
    說完盤子一傾‘噼里啪啦’一堆東西倒在兩人前，然后一扭腰仿佛沾染上什么臟東西似得，甩著帕子掂著腳走了。

    幾塊肥皂團香胰子骨碌碌四散滾開，零散的銅錢‘咣咣鐺鐺’蹦的到處都是。周清貞表情漠然的伸出胳膊，把銅錢一個個撿起來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