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祖父在時長夸舅父學問通達,外甥想隨舅父家去,一邊侍奉舅父左右,一邊跟舅父求學?!?/br> ‘嘁’白敬文輕嗤:“小小蒙童不知天高地厚,馮秀才學問扎實文風倜儻,給你開蒙綽綽有余?!?/br> “馮先生走了” “以你們周家的財力,難道還請不來一個秀才教學?眼高手低,不過啟蒙就要舉人來教,回去好好自省?!?/br> “舅老爺,跟你去求學是一面,主要三少爺在周家日子不好過……”春花急忙開口卻被打斷。 白敬文冷哼一聲上下打量:“穿著上好的夏布,出門有仆從車馬還要怎樣?” “沒有車馬我們一路跑來的,還差點被狗咬?!?/br> “呵,黃口小兒當白某不曾經事,衣衫整潔發絲不亂,像是趕路來的?”白敬文神色一直淡淡。 春花從腰里拿出梳子給白敬文看:“就是怕頭發亂失禮,特意準備了梳子?!?/br> “君子儀容整潔不錯,可過于修飾便流于浮夸,少了君子的坦蕩磊落?!?/br> “舅老爺,您不知道錢氏怎么折騰三少爺,她說三少爺刑克骨rou,命帶穢氣……”春花見白舉人總不說正事,有些著急把周府的事說給白敬文聽。 “這也算百年詩書傳家?”白敬文聽完輕蔑的冷哼“周家如此苛待我白家外甥,當我白某人是擺設?” 兩個孩子心里一喜,終于有人為他們出頭不必再煎熬,周清貞看著白舉人的眼里多了些孺慕。 白敬文接著對周清貞說:“我親筆寫一封信你帶回周家,諒他們以后不敢再輕慢于你?!?/br> 兩個孩子愣住了,不帶走嗎? “舅老爺奴婢說了這么多,您都不能帶三少爺去省城嗎?他乖巧聰慧吃穿花不了多少,您是他舅舅,除了你他沒人可靠?!贝夯M臉急色。 “他自有親爹在,白某插手豈不讓人說我越俎代庖?!卑拙次臍舛ㄉ耖e,一副儒人雅士的做派。 “可二老爺自來就不喜歡阿貞……” “阿貞?你一個奴婢竟敢直呼少爺名諱,周家所謂的規矩門風真是徒有其表?!卑拙次牡哪樕细‖F出不過如此的輕蔑。 “舅老爺!”春花還要再說什么,被周清貞拉住,小孩臉色黯淡“算了,jiejie咱們回吧?!?/br> “冒昧打擾舅父,清貞告辭?!?/br> 春花定定的站著,做最后的爭?。骸叭斡砂⒇懺谥芨粝氯?,他這一輩子都沒有指望,只能窩囊的當個任人搓扁揉圓廢物!” “你是他舅舅,占了他娘那么多娉禮,多養一個他能花費幾個錢?” “放肆!”春花的話讓白敬文,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開“你一個丫頭知道什么,當年周府看我前程可期,花費錢財求我富貴莫相忘?!?/br> “等我放棄科考立時變了嘴臉,什么詩書人家,一群市儈小人!”氣呼呼吼完一大段,白敬文覺得有辱斯文,又恢復表面風輕云淡,對周清貞說: “我讓阿旺送你回去,順道給周府老夫人捎話,就說錢氏苛待與你,讓她管管,再有這丫頭粗陋不堪,讓她給你換一個?!?/br> “我們是偷跑出來的,要是被祖母知道,清貞來找舅父說繼母的那些事,清貞以后在周府如何自處?!毙『㈩D了頓揖手“多謝舅父好意,不必送了,清貞告辭?!?/br> “你們周府上下沒有尊卑規矩,我白氏卻不同?!卑拙次穆龡l斯理的說。 “舅父,清貞求你了,只當清貞今日沒來過好嗎?”小孩眼里急出淚花。 “來了就是來了如何當做沒來過?君子坦蕩,小人戚戚,你開蒙兩年到底是如何修習的。你們來求我,我若不出面,倒叫周家以為我白氏怕他” “話說的那么好聽,其實只顧你自己的體面,根本不顧念阿貞的死活,你!”春花焦怒中想氣周清貞說過的一個詞“沽名釣譽!” ‘啪’一巴掌,春花被白敬文打翻在地,臉上瞬間浮上紅痕。 “jiejie!”周清貞連忙撲過去,扶住春花。 白舉人握緊發麻的手掌收回身后:“一個低賤的奴婢也敢大放厥詞,阿旺拿馬鞭來,教教這不知上下尊卑的野丫頭?!?/br> “舅父!”周清貞撲到白敬文腳前“姐……春花只是……”只是什么,只是一心護我,這話這會不能說“她只是……只是……” 小孩眼里流下淚:“她只是……傻丫頭,求舅父不要跟她計較?!毖蹨I怎么也止不住,一行行流下來。 “阿貞!阿貞……”那一巴掌沒有哭,可是跪在地上的小孩,讓春花淚水涌出眼眶“阿貞……都是jiejie害了你?!?/br> 外邊有村人時不時偷偷觀望,白舉人怒火過后也不想鬧得難看,讓阿旺駕著馬車把兩個小孩送回周府。 搖搖晃晃的馬車里光線暗淡,兩個小小的孩子一個臉色紅腫,一個滿臉淚痕塵土,沖天辮沒了精神,嶄新的衣褲沾染了塵埃。 周府迎接他們的會是什么? 第26章 罪責 “駕~” 馬車外阿旺響亮的聲音, 驚醒了惶恐發懵的倆姐弟,春花抬頭看向呆滯的周清貞:“阿貞別怕,回去以后jiejie把所有罪名都擔下來,大不了一頓板子趕走,你還要在周府過下去?!?/br> 周清貞怎么也沒想到,最糟糕的不是他舅舅不帶他走, 而是舅舅送他回去把這事說穿。 小孩迷茫的眼睛無意識的轉向春花,在有些暗淡的車廂里看到jiejie紅腫的臉頰,愣了愣仿佛有一桶冰水從頭潑下‘刷拉拉’涼徹心扉,周清貞清醒過來。 “jiejie,我只有你了”馬車搖搖晃晃,小孩靠到春花懷里抱著她的腰“回去后你別說話, 所有罪名我來擔, 在怎樣我也是周家少爺,總不能打死我?!?/br> 春花想要說什么,卻被周清貞胳膊用里抱緊:“jiejie, 你聰明有注意, 該知道這樣是最好的……” 周清貞眼眶酸澀:“jiejie, 這世上我只有你,只有你肯拼盡氣力護著我,jiejie……”我不能離開你。 馬車在顛簸的土路上‘咣當咣當’, 車簾抖抖索索不時漏進一絲陽光, 掠過依偎在一起的姐弟。他們瘦小的身軀, 在昏暗里隨著顛簸搖搖晃晃。 “jiejie, 答應我?!敝芮遑懷銎饻I痕和灰塵交縱的小臉,淚水沖刷過得眼睛在幽暗里,閃出星星祈求和期盼。 春花心里堵得很,她受不了委曲求全,可是小孩細瘦溫熱的身體,全部依賴在她懷里。 “jiejie……” 半晌,春花回抱住小孩,抱得緊緊的,放心我會看著你長大。 周府每月十五和月底,都會聚在老夫人院里一起用午飯,今天也不例外,吃完飯眾人移到大堂說閑話。 老夫人的屋子三正兩耳,是周府最高大開闊的屋舍。為著今天人多四下里都堆著冰山,桌上零散放著些冰碗果盤,有西瓜冰、綠豆冰、紅櫻桃、還有極稀罕的芒果冰。 周清玉端著芒果冰吃的不亦樂乎,黃氏不許多吃,周清玉端著碗躲到老夫人身后:“這里奶奶最大,娘不疼我,奶奶心疼?!闭f完示威般挖了一勺到嘴里,得意洋洋的看著他娘。 老夫人聽的高興,笑著把周清玉從身后拉到懷里百般愛惜:“臭小子,倒是知道奶奶心疼你?!?/br> “孫兒也心疼奶奶”周清玉一邊撒嬌一邊舀了一勺,送到老夫人嘴邊“芒果柔潤可口,奶奶也吃?!?/br> 黃氏看了連忙阻止:“可別,老夫人年齡大,不能吃寒涼的東西?!?/br> 旁邊坐的錢氏看似惋惜的摸著肚子說:“玉哥兒吃的真香讓人眼饞,可惜我和婆婆一樣不能吃寒涼的?!?/br> “二嬸不用眼饞,等五弟出生后,想吃多少都有”周清玉快言快語的接話。 這話接到了錢氏的心里,她心心念念拜佛求神就希望一舉得男,因此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借玉哥兒吉言,真是五少爺二嬸給你封大紅包?!?/br> “好啊,謝謝二嬸?!敝芮逵裥Φ囊娧啦灰娧?。 一家人和睦老夫人也高興:“芒果雖是稀罕物,咱們周府也不是吃不起,明個兒讓管事的去給你采買些回來,只是不能吃冰的?!?/br> “謝謝婆婆”錢氏嬌笑著起來福禮。 一家人和樂融融,外邊忽然有小丫鬟通傳:“白舉人派下人把三少爺送回來了?!?/br> 和樂的氣氛一凝,錢氏姑侄相互一視有些疑惑:周清貞怎么會和白舉人在一起? 阿旺跟著白舉人,見得從來都是捧著禮金上門求學的富戶,或者左鄰右舍的白丁,又或者是鄉下的村人,久而久之養成了一副目下無塵的毛病。 周府雖然是他沒見過的富豪,但到底也沒有一個進學的,因此鼻孔沖天對錢老夫人一通傳話,不外乎是錢氏不賢,周府圖有虛名之類,臨最后交代一句: “那個丫頭粗野不知禮數,我們老爺交代趕緊換一個溫順知禮的?!闭f完向上一拱手仰著鼻孔來,仰著鼻孔去,對屋里其他周府的大小主子視若無睹。 被一個粗魯的下人當面指責,錢老夫人一生也沒受過這樣的羞辱,氣的臉色發青,渾身顫抖的指著揚長而去的馬夫。 周清貞臉色煞白神情漠然的跪在地上,等待即將到來的厄運,春花握緊拳頭垂目跪在后邊。 到底礙著白舉人的身份,老夫人眼睜睜看著人走了,回過頭看到跪在地上的周清貞,眼里能噴出火來。錢氏立刻哀哀婉婉的起來告罪:“都怪玲兒年輕又有身孕,一時委屈了三少爺讓周府蒙羞?!?/br> 老夫人氣呼呼的說:“這與你何干”說完轉向周清貞咬牙“不過和白家人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去叫刑房的人來” “是”冬青領命,走過周清貞時腳步頓了頓,這次得脫層皮了。 黃氏走到老夫人身旁幫她順氣,溫和的說:“不過是小孩子一時氣性不知輕重,婆婆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何必跟他計較?!?/br> 聽到黃氏的話,錢氏捂嘴嬌笑一聲:“大嫂這話安的什么心,三少爺是我們二房的長子,倘若養歪了我們二房將來靠誰?都知道我是后娘不好狠管,難的婆婆今日愿意替我做主,大嫂巴巴的求情……” “老大家的不必求情,我今日必要好好教他懂事”老夫人推開黃氏給自己順氣的手,還是氣怒不已“把這孽畜重責三十,扔到祠堂反??!” 三十!扔到祠堂!這是要周清貞的命嗎?春花渾身冰涼,她跪著膝行上前。原本一直漠然的周清貞看到春花要說話,連忙開口:“清貞一定牢記祖母教誨,在祠堂好好反省?!?/br> jiejie,別出頭不會有任何用處,還會連累你。 不,主意是我出的,我不能看著你送死。 春花懇切向上稟報“老夫人,少爺一步踏錯是奴婢不能勸諫,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愿意替他受三十板子。只求老夫人念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饒過他這一回,少爺以后必不敢再犯?!?/br> 屋里雖然清涼,可是擋不住老夫人心火旺盛,她揮退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對春花冷冷的說道:“放心你的板子也不會少?!?/br> 說完對堂下拿著板子的王mama開口:“這個丫頭二十板子,趕到廚房去燒火?!?/br> 周清貞驀然抬頭:“祖母都是清貞任性不懂事,春花她做事勤懇對清貞照顧妥帖,上次不是她清貞恐怕兇多吉少,求祖母留下她?!闭f完把頭磕在地上。 不能再求更多,否則只能引起老夫人反感,他把額頭緊緊抵在冰涼的青石地上,撐著地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十個指甲白中泛出血色。 上次確實多虧春花,老夫人心里猶豫了一下,自己才獎賞過她是忠心護主的丫頭,轉眼給罰到廚房是有些不太好。 “求祖母留下春花”上邊的人沒有反應,周清貞又磕了一個頭,然后不知為什么磕的停不下來。 “求祖母” “求求祖母” “求祖母留下春花” 錢氏安坐在一旁嘴角露出鄙夷,竟然對一個鄉下野丫頭這么上心。不過反過來又有些高興,就讓野丫頭帶著你瘋吧,呵,這次去找白敬文十有八九就是那丫頭的主意。 一屋子的人靜寂下來,只聽見小孩‘砰砰砰’的磕頭聲。 春花急紅了眼,忽然心里一動對著錢氏磕頭:“當日夫人抬愛,奴婢一直都很用心,可是今天卻給夫人摸黑了,求夫人在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一定盯住三少爺,求夫人?!?/br> “求夫人”善惡到頭終有報。 “求求夫人”不信看蒼天。 “求夫人”到頭饒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