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這倒沒有,”元娘冷笑了一聲:“不過他既然送了,那當然是奔著侍妾來的,嚴家可不缺丫鬟婆子?!?/br> “既然如此,你回去就抬了她做姨娘吧,”米氏看著元娘面上的表情,見她沒有什么過多的反應,就繼續說了:“該給的面子咱們給到了就行。嚴明不是個會亂來的,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只要還想在官場上走,那他就不會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兒。至于傅天明,”米氏說到這就笑了起來:“來而不往非禮也,江南的女人柔若水,就不知道這位吏部侍郎喜不喜歡?” “傅天明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沒有不喜歡身嬌體軟的,”元娘冷哼了一聲:“那就請母親替我找幾個江南美人吧?!?/br> “這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自有打算,”米氏輕眨了下眼睛:“傅天明一個大老爺們,竟把手伸到下邊官員的后宅,那他被算計也是應該的?!?/br> “那好吧,”元娘心里的郁氣也沒了:“我過幾天就讓家里的那位過了明路?!?/br> “就該是這樣來,”米氏拍了拍元娘的手:“咱們不要爭這一時之氣,往前看看,好日子還在后面呢?!?/br> “母親說得極是,”元娘想想也是,家里又不是沒有妾室,多一個兩個的,還真沒什么意義,再說她有子有女的還怕什么? “母親,”五娘在芷湫苑聽下人說她大姐回來了,就收拾了下過來常寧堂看看,進了常寧堂的院門,就看見守在屋子門口的史嬤嬤跟絲雨,她也沒等通報,就開口喚了一聲。 “進來吧,”屋內傳來米氏的聲音:“你大姐在呢?!?/br> 史嬤嬤跟絲雨掀開簾子,五娘就一個人進屋了,留下兮香跟迎香在門口守著:“大jiejie回來也不招呼一聲,我要不是耳朵尖,聽到下邊的小話,這會我還傻傻地等在芷湫苑呢?!?/br> 元娘在五娘進屋的時候,就迎了上來,拉著五娘坐到了右邊的榻上:“是jiejie的錯,讓你久等了?!?/br> 五娘也裝模做樣地接了話:“這次我就不跟你計較,原諒你了,下次可不許再這樣了?!?/br> “好好好……,”元娘順了順五娘的辮子:“真是越來越俊了?!?/br> 五娘聞言,還是有些嬌羞的:“這話meimei愛聽?!?/br> “吆,”元娘握著五娘的手,看向米氏:“母親您瞧瞧,這有一個不經夸的?!?/br> “哈哈……,”米氏笑著說:“你忘了她小時候了,你大哥就無意說了她一句胖,她愣是半個月沒理會你大哥?!?/br> “記得記得,”元娘掩著嘴笑著說:“那時候咱們五娘才四歲,大哥到最后還低頭哈腰的跟她賠禮道歉,夸了她一天,說她最漂亮,她才消了氣,理會大哥的,哈哈……” 五娘見邊上的娘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也跟著苦笑了:“這事你們已經笑了這么多年了,怎么還沒笑夠?我當時只有四歲,知道什么呀?” 她只知道她小時候臭美得很。據她娘說她四五歲就喜歡翻她娘親的首飾盒,把那些金簪子往自己頭上插,關鍵還插不住,因為她那時候,頭發還沒長起來,她娘親的金簪子還被她弄丟幾支。 第5章 元娘止住了笑:“不過我這做大姐的,還是要說句良心話,咱們小妹的確是越長越漂亮了?!币皇峭忸^有些閑言碎語的,她這meimei就憑著面容相貌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希望老天能疼惜些她這個小meimei。 “這次我可不應承了,免得再被jiejie取笑,”五娘輕笑著說:“不過jiejie這話也的確是憑良心說的?!?/br> 屋里又是一陣歡笑,這日元娘在娘家一直待到下午未時末才離開,離開的時候,心情也舒快了不少,至少沒了郁氣。 晚上,安平伯三兄弟攜家帶口地來到常寧堂給米氏請安。剛請完安,米氏就讓底面小的都出去玩,只留下安平伯三兄弟跟他們的妻子。 “老大,你們的事兒都忙得怎么樣了?”米氏雖然不想過多的過問他們外面的事情,但起復是關于整個安平伯府的事兒,她不得不關注些。 安平伯金明成聽到米氏的問話,心里有些羞愧,不過他也不想讓家里長輩擔憂:“母親盡管放心,兒子心里有底?!?/br> 米氏雖說年歲不大,但心若明鏡,看著這三個繼子面上的神情就知道是個什么情況了:“你們也別瞞著我了,今兒元娘回來跟我說了昭親王回京了?!?/br> 安平伯心頭一緊,說實話作為兒子,以前他從未怨過他父親,可是最近因為屢屢碰壁,他心底竟有了一絲怨恨:“昭親王每年都會回京,母親不必多慮?!?/br> 米氏看著安平伯,嘆了一口氣,這個大兒子是個有本事的,也是個能忍的:“那傅天明現在任吏部侍郎呢?”吏部是掌管官員的調動、選拔等等,他們三個想要起復就繞不過吏部。 二老爺金明杰有些氣恨地說:“那傅天明就是個小人,慣會公報私仇。一個月前我們起復的折子就都遞上去了,可是跟石沉大海一樣,杳無音信?!?/br> 米氏點了點頭,其實今天元娘跟她提傅天明此人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了會是這樣的情況:“你們有什么打算沒有?” 安平伯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一瞇:“兒子已經想過了,咱們既然繞不過吏部,而傅天明又緊盯著不放過咱們,那咱們也只能讓他換個地方待了?!?/br> “此計可行,”米氏也是這樣想的:“傅天明雖然位居要職,但是此人品性不端,想要給他換個位置也不是太難?!?/br> “母親說的極是,”安平伯一直都很佩服他這位繼母,年紀不大,但做事利落,膽魄更是不遜于一般男子,只是可惜了她是位女子:“兒子心里已經有譜了,只要小心謀劃,傅天明就不是阻礙?!?/br> 米氏看安平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就放心了:“要謹記小心行事?!?/br> “兒子明白,”安平伯微微垂下首。 “今兒已經是臘月初六了,再過十來天太后的生辰就要到了,”米氏也不繞彎子,直接把她的打算說了出來:“當今太后除了禮佛,就喜好些書畫,我記得你們父親的書房里有一幅蘇巖的南明山春狩圖?!焙竺娴脑?,她也就沒再說下去了。 安平伯皺著眉頭,有些遲疑:“母親,父親的那些東西都是留給您和小妹的,我們不能……” 米氏擺擺手:“你們好了,五娘才能好,那些東西放著也是放著,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既然它們有用處,那還放著它們干什么?五娘是個明理的,不會在意這些,再說五娘也不缺這點子東西?!彼臇|西日后都是她閨女的,說句心里話,老頭子的那些遺物,她真真是一點都不想沾。 “兒子明白了,”安平伯三兄弟紛紛起身給米氏拱了一禮。 “昭親王那里,我已經讓元娘拜托嚴明打聽了,你們要是有門路也打聽打聽,”米氏從來都是這般果斷,拖只會把原有的機會給拖沒了:“只要咱們家人心齊,力往一處使,我就不信有什么坎是跨不過去的?!?/br> “母親說的極是,”安平伯很認同這句話:“其實咱們也不用太過在意昭親王,平陽侯雖然把他的嫡長女送入了昭親王府,但那錢氏也只是位庶妃,”說到這他就不禁冷哼了一聲:“平陽侯好歹也是二品侯爵,可是他那嫡女連個側妃都沒夠著,就知道他在昭親王跟前連條狗都不如?!?/br> “昭親王為人低調又務實,可是平陽侯府一向擅于鉆營,”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三老爺金明武也適時地插了一句嘴:“他們不是一路人?!?/br> “老三說的有理,”安平伯附和道:“昭親王可不是個貪財好色的,平陽侯要是懂得收斂,也許他那嫡女還有出頭之日,可惜了,他看不清?!?/br> “不管怎么樣,知己知彼是好事,”米氏也知道昭親王不會輕易插手官員調動的事兒,但也不得不防:“多了解一些,日后咱們心里也算是有底了,至少不會犯了那些貴人的忌諱?!?/br> “兒子明白?!?/br> “母親,”三老爺想了想,站起了身子,朝坐在主位上的米氏拱了一禮:“兒子這次想要謀外放?!?/br> 這話一出,屋里有片刻的安靜,三夫人羅氏站在三老爺身后低著頭,雙手緊握著錦帕。安平伯回過神來,有些惱怒,不過他按壓住火氣,語調也盡量放平穩:“老三,你是怎么想的,可是我這做大哥的哪里做得不對?” 三老爺趕緊搖頭解釋:“大哥做得很好,我雖是庶子,可我自小到大從未受過罪,吃穿用度幾乎跟兩位哥哥是一樣,我很滿足,也很感激兩位哥哥對我的照顧?!?/br> “那你還拿自己當外人,”二老爺性子有點急,說話的時候,他嘴邊的八字胡子也跟著動得歡快:“枉我對你那么好,你竟然想著分家,怎么著長大了翅膀硬了?” 三老爺笑了:“我可沒說分家,我傻啊,現在分家,我閨女都十二歲了,我還想著沾伯府的光給我閨女找個好婆家呢?!?/br> 陳氏一聽這話,心里也松快了,趕忙上前打圓場:“都坐下都坐下,三弟都這樣說了,那估計他有什么想法,咱們先聽聽他是怎么想的?!?/br> “老三外放也好,”米氏適時地開口了,擺擺手讓他們兄弟跟媳婦都坐下:“老三剛提外放的時候,我也細想了一遍,老三的確是應該去外面走一場了。你們是不是忘了他是進士出身?” “還是母親明理,”三老爺朝他兩個哥哥翻了幾個白眼:“兒子就是這么想的,咱們家三兄弟都窩在這京城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兒。我謀了外放,兩位哥哥身上的擔子就減輕了不少,我在外面待個幾年,干點實事,出了政績,再回京就好過了?!?/br> “你們兄弟能這樣守望相助,我也算是對得起金家的列祖列宗了,”米氏看著他們,以一種長輩看晚輩的眼神,帶著欣慰。 “母親對咱們兄弟姐妹的情份,我們永志不忘,”安平伯兄弟真的是很感恩這位繼母,要不是她擋著他們那死去的父親,估計現在他們誰都不好過。 就拿元娘來說,當初他們父親嫌棄嚴家祖上是商戶出身,就想要把元娘許給京郊的一位讀書人,可是那人跟他們父親一樣都迂腐得很。元娘誓死不從當時都要投繯自盡了,要不是他們這繼母拼了名聲私下跟嚴家換了庚帖,只怕現在早沒有元娘了。 而此時嚴府里,元娘正盤腿坐在榻上,一手抵在炕幾上托著腮,時不時的還嘆口氣。 “夫人是在想五姑娘嗎?”絲雨跟了元娘這么多年了,她家主子心里就那么幾個人,不難猜。 “是啊,”元娘又嘆了口氣:“我那小meimei真是我心頭的一塊病,她要是過不好,我就能心疼死?!?/br> “奴婢瞧著五姑娘是個有福氣的,夫人不必擔心,”絲雨倒不是奉承元娘,她是真的覺得五姑娘是個好的。 “快過年了,年后各家都會辦春宴,到時我得帶著她多走動走動,”元娘還是想要再試試:“我就這么一個小meimei,我一定要給她找個好歸宿?!?/br> 她金元娘永遠都忘不了當年她踩著凳子把繩索往自己脖子上套的時候,她有多絕望。她父親喜歡讀書人,但老天沒給他讀書的天賦,倒是給足了讀書人不該有的迂腐跟耿直。他入朝為官,不是言官,可是卻盡愛做些言官的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她母親也是個可憐人,性子軟,又嫁給了她父親那樣的人,幾乎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她是看著她母親是怎么一天天的被折騰死的。她母親死的時候,她就發誓她日后寧死也不要過她母親那樣的日子。 可是有時候真的是天意弄人,在她十四歲說親的時候,她父親有一次去京郊的莊子上賞荷,竟遇見了一位跟他志趣相投的讀書人,她父親更是稱那人為知己,要把她許配給那人為妻。 她怕得要死,她偷偷去莊子上看過,她離得老遠,就能聞到那人身上散發的迂腐臭,她覺得惡心。她回府之后,就去求她的繼母,那時候她祖母已經病了,她不能再去擾她老人家,她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那位剛進門不久的繼母。 可是后來的情況就有些不受控了,她繼母因為她的親事跟她父親大吵了一架,她父親依然故我。她幾乎已經絕望,畢竟她繼母再怎么樣也不能違逆得了她父親。出嫁從夫,她繼母已經盡力了。她想到了她娘,腦子里都是她娘那雙充滿死氣的眼睛。 她找了繩索,掛在屋梁上,她不想過她娘那樣的日子,她寧愿自絕也不要像她娘那樣慢慢消沉死去。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她最后沒死成,她把繩索都已經套在自己脖子上了,就只剩最后一蹬腳了。就在那時候,她繼母推開門進來,看到她要自絕,她繼母氣得上前就是一腳蹬開她腳下的凳子。 元娘想到她繼母就忍不住笑了,她繼母是個好人:“當年要不是母親私自跟嚴家換了庚帖,我哪有現在的日子?” “又在回憶過去的事兒?”嚴明進屋,剛好聽見他妻子說的那句話,笑著打趣到:“你這算是憶苦思甜?” 第6章 元娘聽到聲音就抬頭看向了門口,她也沒從榻上下來:“回來了?!?/br> “嗯,”嚴明長相雖不出眾,但自帶一股子書生味,為官這么多年,看著是越來越老成了:“過幾天就要封印了,我再陪你去趟伯府,一年到頭的也就這么幾天能陪陪你?!?/br> “算你還有良心,”元娘也不再坐在榻上了,下了榻來到嚴明身邊,接過丫鬟手中的熱巾子,給他擦拭手臉:“過幾天擺一桌宴將那孫氏過了明路吧?!闭f這話的時候,她低著頭,看上去很是難過的樣子。 嚴明抬手輕撫著元娘的烏發:“怎么想通了?” 元娘無奈的笑了一聲,便抬起頭看向嚴明,眼睛有些濕潤:“我總不能讓你難做吧,那點道理我還是懂的?!?/br> 看著元娘的眼睛,嚴明心頭有些酸酸的,他攬過元娘的肩膀:“不過是一個妾,咱們好吃好喝的供著,你放心我不會與那傅天明好過的,等到傅天明離開吏部,咱們就立馬把孫氏送走?!蹦菍O氏看著就不是個好的,他還真怕那女人毀了他一直用心守護的家。 “你舍得?”這會元娘心里有些高興了,也有心情調笑了。 “她那樣子可不是我會喜歡的,”嚴明見妻子臉上終是有了笑意,他也就放心了。 “那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元娘一把拽過嚴明的衣襟,故作嫵媚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嚴明很識相地湊了過去,攬著她的腰身,說了句渾話:“我就喜歡我家婆娘這樣的?!?/br> 過了臘八,離過年也就不遠了。這日五娘給她娘親請完安之后,就回了芷湫苑。一番洗漱,收拾干凈了,她就直接上了榻,倚躺著。 沒一會,郝嬤嬤就抱著一個大包袱進了芷湫苑,來到五娘跟前:“老奴給五姑娘請安?!?/br> “起來吧,”五娘抱著個小暖爐,對立在一邊的兮香說:“去給郝嬤嬤泡杯茶,讓她暖暖身子?!?/br> “老奴多謝五姑娘,五姑娘不必麻煩了,老奴一會就離開,”郝嬤嬤是個不茍言笑的婆子,她是米氏從娘家帶過來的,很得米氏信任,郝叔就是她男人:“這是今年京城幾家十六商鋪的賬本,請五姑娘盤檢?!?/br> 五娘見郝嬤嬤把懷里的包袱放到炕幾上打開,露出了里面厚厚的幾沓賬本,她點了點頭:“先放著,我一會再看?!?/br> “好,”郝嬤嬤就打算退下去了,不過被五娘給叫住了:“嬤嬤,今年過年給鋪子里的管事多發三個月的工錢,伙計就多發兩個月,每人再給稱十斤大米,五斤白面,五斤豬rou,讓他們回家也好好過個年?!蔽迥镆幌蚴莻€大方的主兒,從來都不會在工錢上面省,畢竟又想馬兒跑得快又想馬兒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 聽了這話,郝嬤嬤臉上終于有了一點笑意:“那老奴替伙計們多謝五姑娘賞?!蔽骞媚镆彩莻€通透的,京城幾家十六商鋪的生意一向不錯,這不錯還是因為五姑娘一直壓著。 郝嬤嬤離開之后,迎香就捧著一把金算盤從邊上小書房里出來,走到五娘跟前:“姑娘,您是現在開始盤檢還是等一會?” 五娘看著迎香捧著的那把純金打造的算盤,面上有些暖意,這是她大姐送給她的十歲生辰禮物:“就放這吧,我現在開始盤檢?!?/br> 迎香知道她家主子雖有些散漫,但該做的事從來都不拖沓:“那好,奴婢這就給您放好?!?/br> 沒一會,五娘就盤腿坐到了炕幾邊上,一手拿著賬本,一手開始撥起算盤來。只見她兩只眼睛盯在賬本上,右手五指翻飛,屋子里面立時就響起了“噼里啪啦”的珠子撞擊聲。 每次看到主子打算盤,迎香跟兮香這兩個丫鬟就滿心滿眼都是佩服,到今日她們依舊覺得不可思議。兮香看著全神貫注盤賬的主子,就想起她剛入府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她們姑娘。那時候她們姑娘才五歲,就已經能打得一手好算盤了,只不過府里的老爺不喜歡。 大概用了一個時辰,五娘就盤好了賬,她翻看著壓在底面的幾本冊子,臉上的笑含著些諷刺:“傅府賒賬一萬三千兩白銀,平陽侯府賒賬三萬五千兩白銀,韓國公府賒賬四萬六千兩白銀,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