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節
她害怕混亂狀態下不受控制的感情。 后來她放下了,看開了,想認真對他。 她不怕十一郎對她的喜歡,不怕阿山他們的愛慕,不怕其他人的仰慕,一律笑哈哈面對。 唯獨怕他的深情。 如果十一郎也和周嘉行一樣非她不可,逼著她去正視他的感情,她絕對不會猶豫,擼起袖子把十一郎堵到墻角一頓胖揍,揍到十一郎肯放棄為止。 可當周嘉行表露出強勢時,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逃避。 為什么要逃呢? 因為他在她心里是不一樣的。 還因為,她覺得自己無法回報同樣的感情。 她曾抱著他的腿大哭。 那是真的哭。 哭她幾輩子莫名其妙的任務,哭每一世沒完沒了的噩運。 周嘉行俯身,單膝跪下,幫她擦去眼淚和污跡。 她當時嚇了一跳。 他怎么會這么好?他是不是在謀算什么? 知道他在想什么后,她還腹誹過:他果然深藏不露,那時候他就想要一個聽話乖巧、整天圍著他打轉的meimei,所以才會對她那么好! 她回想往事,一面為他的冷靜而感到心驚rou跳,一面卻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一種可以隨心所欲的輕松自在。 在感情面前,她遲鈍,天真,想當然,她天生如此,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摸索,去嘗試。 他一直在等她,等了不止一世……嘴里說著只是想要她這個人,不需要她真心對他,只要她老實待在他身邊就行。 結果卻一再讓步。 他真傻啊。 傻到她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才好。 只有這輩子了……她心里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從任務消失、從她屢屢頭疼的時候,她就隱約感覺到了。 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她忘掉憂慮,高高興興地接受他,高高興興地拉著他的手,高高興興地一起往前走,走到哪兒是哪兒。 他們才剛剛開始走呢…… 九寧緊緊握著茶盞,“叔叔,我要去找他,親眼看到他,我才能安心?!?/br> 爐子上的清水燒得滾沸,瓷壺在咕嘟咕嘟的水泡里輕輕晃動。 雪庭抬起眼簾,難掩訝異之色。 九寧長舒一口氣,“叔叔,如果是我的父親,你覺得他會怎么做?” 夜風吹起幔帳,香煙飄散。 雪庭沉默了半晌,望著殿外深沉的夜色,道:“去吧?!?/br> 九寧坐直,放開已經冷掉的茶盞,朝雪庭深深一揖。 …… 兩天后,九寧輕車簡行,秘密出了大明宮。 秦家兄弟留下守衛長安,炎延和懷朗護送她出城,多弟陪在她身邊。 路上接連有軍報送抵她面前,周嘉行連續攻克數座重鎮,主力部隊大舉進入太行山麓,斬首萬余級,得戰馬千匹,直逼太原。 周嘉暄和其他幾支部隊陸續趕到助陣,河東名將傾巢而出,也未能阻擋他們的攻勢。 太原南面最重要的門戶已失,河東軍已經無力扭轉局勢,只能退回太原。 多弟捧著戰報,笑道:“夢都是反的,大將軍一直在打勝仗,陛下用不著擔心?!?/br> 九寧搶過戰報細看。 她知道周嘉行平安無事,還知道他沒有打過敗仗……捷報一封封從前線送回,他勢如破竹…… 可是一種強烈的不安始終縈繞在他心頭,不親眼見到他,她實難安眠。 戰報不斷發回,卻沒有他的親筆回信。 又兩天后,前方送回戰報,周嘉行已經抵達太原城外,征伐河東,只剩最后一步了。 九寧沒有乘車,而是騎馬東行,一路馬不停蹄,幾乎日夜不息。 這一天夜里,他們終于抵達前線,遠遠能看到屹立在平原之上的高大城墻。 …… 剛剛經歷一場大戰,戰鼓才歇,下著滂沱大雨。 倒伏在地上的尸首被雨水沖刷,濃稠血跡蜿蜒流淌,匯成一股股細小水流。 稗將領著兵士打掃戰場,清理尸體,漆黑的夜空響起隆隆雷聲,雨勢越來越大。 早已奪下城池,但軍隊并沒有全部駐扎城內,主力部隊仍然留在城外。 城外山谷內,營地沐浴在瓢潑大雨里。 雨聲嘩嘩,數千座營帳密密麻麻散落在荒草萋萋的平原之上,燈燭放出的光芒模糊在雨幕中,夜色深沉。 九寧冒雨找到中軍營地,看到被雨水澆得抬不起頭的帥旗,多日來懸著的心終于緩緩放回原位。 帥旗還在,周嘉行沒有出事。 夢果然只是個夢而已。 她眼眶濕熱,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營地守衛森嚴,他們還沒靠近,就有守將看到雨中馳來的一行人,立刻上前攔住他們。 懷朗亮出腰牌,守將愣了一下,沒認出九寧,一撥馬頭,回營地通報。 不一會兒,一名部將過來領著他們進營地。 他們直奔正中牙帳,簾子掀開,里面的人正低頭寫著什么,聽到腳步聲走到帳前了,皺眉,抬起頭。 “二哥……” 九寧一腳踏進去,看到燈前那個面容溫和的男人,愣住了。 對方認出她,也愣了許久,隨即反應過來,面色陡然一沉,霍然站起身,繞過書案,快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冰涼的手腕。 “你來這里做什么?!” 九寧冷得簌簌發抖,“三哥,二哥呢?” 周嘉暄聲音低沉,再一次發問:“你怎么會離開長安?” 九寧還在輕顫,一字字道:“我來找二哥……他人在哪兒?” 周嘉暄嘴唇抖了幾下。 懷朗和多弟跟著入帳,見狀,也都一臉震驚。 中軍大帳里的人為什么會是周嘉暄? 多弟上前一步,拉開周嘉暄的手。 周嘉暄猛地放開九寧,仿佛如夢初醒似的,面色陰沉。 九寧抓住他的手,顫聲問:“二哥呢?” 周嘉暄看她一眼,眸底暗流洶涌。 “我也不知道?!?/br> 沉默片刻后,他輕聲道。 彷如焦雷在耳邊炸響,九寧雙手直抖。 這不可能……雪庭都說了,那只是個噩夢而已。 她想說什么,嘴唇哆嗦了幾下,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耳邊傳來多弟的驚呼聲。 她落入一個懷抱中,有人輕柔地拍她的臉,解開她身上濕透的蓑衣,抱起她。 不……這不是夢。 九寧狠狠咬一下舌尖,清醒過來。 周嘉暄放下她,讓她坐在榻沿,找來干凈的氈布,裹在她身上。 九寧輕輕推開他的手,站起身,走到書案前,拿起剛才周嘉暄正在寫的一份軍報。 送回長安的戰報總有延遲性,之前那些捷報……都是幾天前的。 九寧看著沒寫完的軍報上那幾排端正挺秀的字跡,心像被挖空了一塊,空落落的。 周嘉暄走到她身旁,拿厚氈裹住她,牢牢握住她的肩膀。 “奪下太原后,他率兵追擊李承業,之后就不知所蹤……這也是常有的事,后來一連幾天沒有消息,我已經派兵出去查探?,F在河東還沒有完全歸附,不能走漏消息,我暫時領中軍?!?/br> 送回長安的戰報都是真的,周嘉行屢戰屢勝,幾乎沒有遭到什么阻力。 直到不久前,他們往河東軍自己挖的地道里埋下□□,炸損城門,大破河東軍。城內似乎起了什么內亂,李承業倉皇逃出,周嘉行帶兵去追,周嘉暄留下清掃戰場,收攏軍隊,剿滅躲在城中巷道的潰軍。 一切有條不紊,周嘉暄以為周嘉行幾天后就能回城,可卻一直沒有信使送回訊息。 九寧緊緊捏著那份最新的戰報,手指發白。 “什么時候的事?” 周嘉暄道:“大約七天前?!?/br> 正好是她夢見他的那一晚。